在石库门长大的独立摄影师,和三代人的虹口记忆 | 555 Project
作者|Kass
编辑|依蔓
熙辰家与上海和虹口的缘分,要从爷爷奶奶辈说起。
爷爷本是山东烟台人,解放战争时期随军驻扎在上海,也是在部队中遇到了熙辰的奶奶。硝烟中的大都市,军长的帅气警卫员遇上文工团里的多才少女,祖辈不会细说的过往,我们却愿意借着这仅有的信息四散开自己的思绪,凭空想象一出浪漫年代剧,不必求证细节,只是为家族增添一点带着亲密爱意的连结。可以被证实的事实是,战后爷爷奶奶留在了上海定居,结为了连理。
仿佛只是褪去了战争时的那层外皮,两位老人后来的工作也多多少少和旧时的职位有些关联。
熙辰的奶奶进了北京东路上的上海文广工作。熙辰记得小时候跟着去玩耍,有一次被困在了老式的电梯里,只不过电梯的开门是那种镂空的折叠式样,只是喊一下便也很快有人过来,并没有构成什么密室被困的童年阴影。爷爷则被分配到了上海建工集团,因为严肃的个性,大家似乎都觉得他很适合做类似纪委的工作。工作地点在四川北路建工集团的老楼里,离家也是方便。
一家子的部队情结延续到了下一代。熙辰的妈妈是北京人,听母亲言说家史,姥爷曾是部队里搞卫星发射的,退休后也一直就居住在部队大院,听说那里的大院设施极为丰富,食堂、菜场、银行,一应俱全。甚至每月还能领到固定车票,凭票打军车接送孩子。母亲不知怎么被姥爷送到了天津的部队,此时恰好熙辰的奶奶也正担心自己儿子不学好,想要让他“历练历练”,便将他送去天津当兵。
熙辰的父母在天津相识,确立了关系后,母亲就随父亲回到了上海,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了甜爱路30弄。
甜爱路30弄,是熙辰父亲出生的地方,也是熙辰和他儿子出生的地方。鲁迅公园正门口花坛再往多伦路方向走,左手边就是上海市武警第二支队。而武警的家属,大都住在甜爱路上。
熙辰的母亲原本在天津时是做医护工作的,回到上海后进了上海市武警二支队成为一名护士。1996年的时候部队转业,多数人都去了公检法,熙辰的母亲便也随着大流到虹口区分局嘉兴派出所成为一名民警,直到前年退休。父亲则去到了市委组织部下的一个报社,因为喜好摄影,扛起相机,做起了摄影记者的工作。
在熙辰的印象里,部队家属好像自成一个小社会,社交和供需都能在方圆内得到解决。因为爷爷奶奶辈都是北方随军过来上海定居的,熙辰的亲戚们大都不在上海。而部队里的其他人也多是这样的情况,天南海北的大家,因此交好,形成一个独特的社交圈,反倒很少跟“社会上”有所交集。人员往来如此,日常所需也自有部队照应。小时候,家中采买都在二支队的市场,连洗澡都是去到二支队的澡堂。熙辰家隔壁的甜爱路32栋同是军产,有扇小门正通武警二支队的后门,所以抄个近路便可去到澡堂。熙辰还记得自己常去二支队的小卖部里购买零食,当时还极少见到的压缩饼干,只有这里才有得卖。
熙辰一家在甜爱路30弄住的房子是70年代的老公房,30多平米,南北相通的一室一厅。进门是厨房,紧挨着厨房的是客厅,客厅往后便是卧室和阳台。熙辰小的时候,爷爷奶奶住在客厅,他和父母住在卧室,一家五口都挤在一处,有些捉襟见肘。有一阵爷爷还去单位的宿舍睡觉,好腾出空间来。后来奶奶单位分了房,两位老人家便搬到了位于多伦路的那一处房子。
现在的多伦路被规划成为一条有明显标识的文化步行街,可是穿越弯弯绕绕的小弄堂,还是可以见到许多老式房子。解放后原本日本人的住所纷纷空闲下来,熙辰的爷爷奶奶就搬进这其中一栋,直到现在那里都已经是保护建筑了。一栋楼四层,他们就住在最顶层,还带有一个露台。不过和所有老式的里弄住宅一样,整栋楼的几户人家都共用在底层的卫生间和一层半的厨房。熙辰记得自己双休日和逢年过节总去爷爷奶奶的家里玩,在上海的亲戚不过两位老人、一个姑姑、父母和他六个人,没有大家族里气派的圆桌面,只是一张方台面,爷爷兴起还会自己和面做包子、饺子,也自有一种亲密。
爷爷奶奶搬出后,甜爱路的房子剩下熙辰和父母继续居住。后来父母搬出,熙辰在这里成家,迎接自己的孩子出世,一直到2016年才搬到青云路。这处住所见证了四代人的生活,三个孩子的出生、成长,三个三口之家,逼仄之中,竟也有着多重丰富的家庭映像。
但家人的奇妙传承不止于此,还有位于甜爱路和山阴路交界处的虹口区第三中心小学,熙辰的父亲、他自己,还有他的儿子,都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小学时光。
对于虹口孩子来说,三中心就是父母从小念叨的好学校。在熙辰的印象中,小学的朋友因着地段的不同自然地分成两拨:住在甜爱路上的,多是同他一样的部队子弟,而住在山阴路的,则大都是本地小孩。当时已经推行普通话教学,本地孩子见了熙辰,也会自觉收起上海话。不过他从小耳濡目染,从各处听来一些,早就已经能听懂这北方人觉得不知所云的方言。
多伦路、甜爱路、山阴路,似乎构成了熙辰小时候几乎全部的活动空间,最远不过行至鲁迅公园的后门。
这些年来,鲁迅公园始终占据着由大连西路、祥德路、山阴路、甜爱路、四川北路围起的一小方天地,毗邻着虹口足球场,经过几次小小的修缮和改造,却一直是周围居民休闲娱乐的去处。只不过,熙辰的印象里,小时候公园里的年轻人居多,大家都爱去闹腾遛弯,现在则几乎成了老年人主要的娱乐场所。双休日里晴好的天气里,这里一群高声合唱,那里一群奏起管乐,密密麻麻的。自己的孩子早已不愿意去公园游玩,只觉得那里没有吸引他的东西,毕竟,网络、游戏、城市里兴起的种种新兴玩意儿和场所,已经让现在的孩子挑花了眼。
提起虹口足球场,熙辰清楚地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末繁盛的球市。每每虹足有申花队的比赛,家周围的交通总是水泄不通。他还记得1999年虹足改建前的最后一场比赛,上海申花输了球,球迷们不知是泄愤还是为了悼念将要全部拆除重建的球场,纷纷将观众席上的座椅都拆下带回了家,大家知道这是老球场的“遗骸”,也就没有人介意。
本职工作之余,熙辰的父亲还有一些特殊的摄影任务。他曾经拍过一本名为《绿色申城》的图片集,记录了上海所有的绿地,另有一本叫作《气贯长虹》,拍的是上海的高架。在当时还没有无人机的情况下,父亲都是在飞艇或直升机上进行航拍,以获得俯视的视角。
在甜爱路那处不大的房子里,父亲还特别在卫生间辟出一小块地方作为暗房。拍摄得多了以后,家中暗房渐渐无法满足他的需求,父亲便在二支队租了一个仓库,将其改造成暗房。等到那些“特殊任务”纷至沓来,父亲需要用那种像手风琴一样的超大设备进行拍摄,就只能拿着胶卷到外面专业的冲洗店冲洗。熙辰还记得其中一家就在四川北路上,名为格林冲印,这些年数码相机兴起,人们的需求量减少,这家店也早已关门。
父亲总喜欢买一些画册或是摄影期刊回家,也让熙辰从小就接触到美的记录。熙辰觉得自己现在成为了一名设计师,也许多少得益于父亲的职业和喜好。这种耳濡目染令他对图片敏感度特别高,但凡过目图片的核心特征他基本都能牢记于心。
小学的时候,父母看熙辰对画画很感兴趣,便送他去曲阳路上一位老师那里学画,还一度得了个《新民晚报》举办的童画奖,被班主任陪着一同去参加获奖展。初中以后开始正式学画,还是在曲阳路上,早上七八点便出门,画线条、几何体、坛坛罐罐、石膏人物,一待就是一整天,虽然枯燥,却也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高中时停了一阵画笔,直到要高考选志愿时还是觉得自己最适合画画,便又捡了起来。直到那时候,熙辰说自己最多的跨区行为不过是去杨浦区补课,对于上海其他地方的概念,只是觉得南京路、淮海路是繁华的地方,但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甚至连徐家汇也不曾去过。岂料高考一放榜,他考取了华东理工大学的工业设计系,校区却是在徐汇闵行交界的梅陇。
那大约是熙辰第一次去到上海的西南。每周乘坐三号线,从虹口足球场上车,经过十几站路途到终点站,再换乘一辆公交才能到学校,熙辰只觉得上个学千里迢迢的。可也是这大学四年,一下子被扔到了从不熟悉的区域,他就像是游戏里探索地图一样慢慢由中心展开,才渐渐见到了上海另一端不一样的面貌。
在甜爱路附近住了近二十年,熙辰很晚才觉出自己习以为常的街巷文化,早已经深深烙印在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商铺、街道、建筑物真要细细道来有什么门道、历史几何,他倒也说不明白,反倒不如外来的研究者能够道得一清二楚。“可好像说我就住在这里,还就有点骄傲感,自带buff,不自觉就沾染上了一点文化气息。”
毕业后熙辰去过北京工作,不过一年就还是回到上海来。2016年,他和妻子在青云路上置房,离原本的甜爱路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外人可能觉得不解,去“外面”转悠了一圈,怎么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难道就没有向往过另一种居住的可能性吗?
熙辰却很坦然,“没有变化之前,所有的想象都是没有意义的。”父母就住在楼上,自己和妻子的工作单位都在附近,孩子上学也在虹口,“当你自己去经历的时候,那些决定都是自然而然就做出的。”
现在,熙辰的爷爷住在海宁路第一人民医院的离休病房中,因为疫情的关系家人也不方便时常去病房探望,只能每早将饭菜送至楼下。熙辰的父母就住在小家庭的楼上,每天下来来一起吃饭。周末父亲还是延续着摄影的爱好,带着妻子出门采风,号称已经将上海周边的古镇尽数收入镜头。熙辰工作在大宁,上下班十多分钟,妻子在多伦路上班,步行即到。
他们在虹口的故事还在继续。
文|ShirleyW、蕊瑞
编辑|依蔓
1988年的夏天,夏冰出生在上海虹口,她是在石库门里长大的,24岁之前都住在北外滩附近。
她曾经搬家过两次,前后距离也不远。从小学到高中,夏冰就读的学校一直在附近地区,走路上学也很方便。同学之间的差异也没有特别大,曾经在小学校园里眼熟的同学或许又在高中时相遇并因为缘分成为了好友。
从她那时家中阁楼的窗户向远处眺望便可以看见黄浦江沿岸的模样。一年又一年,她从窗户中看到江对面崛地而起的东方明珠,看到这座城市的太多变化。
她的记忆里有许多和虹口有关的碎片。
谈到虹口区,夏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浦江边的老轮渡。
她的家离江边不远,走路到渡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有时心血来潮,她就去渡口溜达然后随机搭上某一班轮渡。那时候的轮渡票价也很便宜,花上五毛或一块钱就能从浦西坐到浦东。当时的浦东还很荒凉,她从西边坐到东边,又从东边坐回西边。在轮渡上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十几分钟的旅程,她可以一直待在船上。
当时的轮渡和现在的很不同,没有玻璃屏风和舒适的空调吹风,是黄白色的船,很陈旧,带有片片锈迹的。底楼载有很多机动车和摩托车,没有座位,乘客们都一同站在甲板上。楼上大概有几个位置,但她从没坐过。在顶楼的甲板上吹风,听浪,尤其是在天朗气清的夜晚,舒适地令她难忘。
大学毕业后的某天她再次从虹口走到江边去坐轮渡,然而曾经的老式轮渡已经很难再被见到。新样式的轮渡似乎显得太舒适了,开着空调,窗户被紧紧封闭,让人感觉不到外面的风,她觉得这样“不好玩,很无聊”。
旧时四川北路也是夏冰学生时代课余活动的大本营。
高中时,夏冰的一个好友丢失了一辆自行车,丢车的女生很有号召力,一下子召集了20个人帮她找车,男生女生都有。大家都住得近,所有的男生都有自行车,男孩们的自行车后座一人带一个女生,去帮忙找车。
“那个时候你就会想,我能不能坐到喜欢我的人的自行车(后座),对,就这样想的,心里打小九九。”
这样一场找车行动,仿佛看起来更像一场没有任何目的的探险或者旅行,找车的队伍骑了一路,大家路上说说笑笑好开心,没有任何悲伤,似乎除了丢自行车的那个人有点悲伤,其他人都不悲伤,然后找了一圈就说找不到了,算了,回去。
“我们其实没有概念,去哪里找也不太清晰。现在回想起来车必然是找不到的,但是我们就觉得这事很有趣,像一场冒险。”
虹口也见证了夏冰成为独立摄影师的缘起。
10岁的时候,从日本出差回家的妈妈送给夏冰一台相机作为礼物。她拿着那台傻瓜相机,在家附近走走拍拍,拍下当时的虹口街景。
彼时的她对那台相机和那些照片爱不释手,因而她的老朋友,家人,和身边很多人对她的印象都是“经常拿个相机”。读高中时,夏冰开始学习绘画艺术,当时学校里有很多兴趣社团,她选择加入了摄影小组。这个组是由一个爱好摄影的任教化学的老师设立,她把自己拍摄的几组照片拿给那位老师看,老师赞不绝口并建议她去参加比赛。这份鼓励让夏冰内心中的理想火苗开始燃烧,感受到自己似乎可以在摄影方面继续挖掘下去。
2010年时,夏冰做了自己的毕业作品《Girls》,她为许多对自己重要的女性朋友拍了一系列照片。这些人大多和夏冰一起长大,少时也多居于虹口。10年之后,夏冰又对她们做了一次回访。
后来夏冰在虹口区的家面临被拆迁,她们一家人搬去了宝山。再后来随着毕业工作,她独自搬离父母家到其他区居住,虹口似乎在离她远去。
聊起虹口的变化,夏冰说,“保留的东西已经所剩不多,全部都变了,很多东西都被拆了”。虹口区是上海“旧改项目”的重要地区之一,与黄浦区相离很近,有很多具备上海特色的老式石库门,这些老上海弄堂里的石库门就是被重点改造的对象。石库门有很多问题,潮湿,拥挤,楼梯窄,门口常常堆了很多邻里街坊的生活杂物。居民们常常盼望着这些老房子被拆被改造,可是当房子真得被拆了他们心里又觉得缺失了些什么。
最初,夏冰的家位于提篮桥区域。曾经她居住的位置是一片住宅楼,经过“旧改项目”的翻新规划和重建,如今的提篮桥入驻了商圈,航运中心,以及目前在规划中尚未建成的艺术中心。一切更新换面,夏冰却再看不见以前住过的老房子们,只有她曾经的学校建筑还在。在虹口区,正统的石库门正变得越来越少。
不过,在变化的同时也存在着一些未变。夏冰小学校园附近的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小卖部,名字叫“奇美”,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精美文具。儿时的她觉得拥有它们仿佛就拥有了整个世界。十几年过去了,一次偶然间她回去小学附近溜达,又惊讶地发现这家店仍在开放,门店里的布局甚至与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店主叔叔苍老了许多。那些店里的摆设就浮现在眼前且从未改变,就仿佛她的童年仍在还在,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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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多伦镜像工作坊」
在今年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中,三明治将与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联合,通过立足社区的线上、线下工作坊活动,邀请曾经/现在生活在多伦路,或受到多伦路影响的创作者,接力共创,重现多个世代在多伦路的生活空间,让现在与镜面中的过去交叠,呈现出多个时空下多伦路上人们的生活轨迹。
阿赫的张桥路,消失于历史的虹口“九龙城寨”
「多伦路 共生志」展讯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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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城市更新已经由城市更新、城市再发展的阶段逐步迈入“社区邻里复兴”的阶段。在政府的引导下,以社区微观层次为工作空间,协调机构、居民、工作者、在地企业以及艺术创新力量,围绕着“人”打造可持续发展的社区公共空间和社会网络,营造宜业宜居的社区文化,共同打造“15分钟社区生活圈”。
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虹口区社区样本展《多伦路 · 共生志》,展览将围绕社区培力与社区营造的理念展开,以展览为文化载体,记录、激发、畅想多元群体共生的理想社区愿景。通过“项目Project+展示Display+活动Activity”三条线索进行社会策展。展览呈现东照晓亭、李白烈士故居、恒丰里、木刻讲习所等一批社区微更新项目与案例,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的艺术介入社区实践“行走多伦”计划,《声音碎片Acoustic Fragments · 15》录音系列作品,充分解读人与社区、生产与自然、公共与共有之间的社会关系。“共生志”学术论坛系列和《多伦镜像 Reflection of Duolun》写作工作坊系列将在展览同期举办,促进在地知识生产与交流。
展览媒体联系:media_susas@163.com
关于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
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由上海市虹口区文化和旅游局于2003年创建,是一个按现代多功能目标规划建设的、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和服务的非营利文化艺术机构,是一个当代艺术国际化交流的平台。它以 " 原创性、学术性、国际性 " 为办馆理念,具有展览、研究、教育、收藏、交流五大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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