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源地整改，这一年他们经历了什么
生态（eco-）一词源于古希腊，原意是家或栖息地。万千个体盛衰生死，均离不开彼此依存的生态系统，这亦如共同的家园。在这一“家”中，既有环保与经济的共生问题，消费社会的资源再生难题，也有人类与其他物种共存的永恒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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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水源地专项行动开始后，很多企业管理者才发觉，长江不只是谋生的来源，共饮长江水，自己与长江原来也休戚与共。
环保部建立的“饮用水水源地攻坚决胜”微信群，成员们都是“大咖”——尚未完成清理整治任务的地方政府主管副市长、环保局长、分管副局长等被邀请入群。这几天，群里的人数不断减少，留下的人压力更大。
南方周末于2017年7月发表文章《实地调查：4亿人用水，百公里5个问题，长江经济带水源地整改，如何“不拿老百姓开玩笑”？》，点击文章标题可回顾报道。
2017年底对赵阳运和柏建平来说，是一道焦灼的大限。
赵是重庆建设港务公司副总经理，柏是遵义精星航天电器有限责任公司综合管理部部长，他们相距260千米，素昧平生，却都因为一场环保风暴连在一起。
2016年5月起，环保部启动“长江经济带饮用水水源地环境保护执法专项行动”，涉及长江经济带11省份、126个地级市490个环境违法问题。
2017年7月9日环保部通报 梁淑怡 | 制图
以中国西南角的云南普洱市思茅区菁门口水库为起点，到长江下游的上海市松江区松浦大桥，近2220公里的范围里，平均10公里就有2个问题。赵阳运所在的建设码头、柏建平所在的公司，都列其中。
水源地专项行动开始后，很多个像赵阳运和柏建平的企业管理者才发觉，长江不只是谋生的来源，共饮长江水，自己与长江原来也休戚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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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延五年 俩月解决
五个月前，赵阳运忧心忡忡。他所在的重庆建设码头，因为处在长江重庆段上的一处饮用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内，面临停产半年的风险。
重庆是因长江和嘉陵江交汇而诞生的城市，在此生活的人，与两条大河相伴而生。
和平时期，河上串珠般的码头和港口，是重庆的经济血管。战时，两条大河堪称天堑，为重庆布防提供最重要的屏障。但对重庆人而言，最根本的意义在于，大河为他们提供了充沛的饮用水源。
赵阳运所在的建设码头过去是一座兵工码头，在长江边已经存在了近70年。但1980年代，码头上游200米处建起了黄沙溪水厂，之后建设码头就处于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内。两个单位原本相安无事，水源地整改风暴一来，矛盾骤起——按照相关法规，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内禁止新建、改建、扩建与供水设施和保护水源无关的建设项目。
整改办法有两个选择：要么关掉水厂，要么建设码头停工。
重庆建设码头曾位于一处饮用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内，要么关掉水厂，要么建设码头停工。最终，水厂提前关停。2017 年底，在长江经济带，490 个像这样的水源地难题需要全部解决。 南方周末记者❘杨凯奇❘摄
赵阳运回忆，因为供水量小、设备老化、效益不佳，重庆市在2012年就考虑关掉黄沙溪水厂。“但是关掉水厂得要资金补偿，所以一直拖着没解决。”
关闭黄沙溪水厂是迟早的事，但对赵阳运而言，迟和早区别巨大。
按照水源地整治要求，水源地保护区存在一天，保护区内的单位就得停工一天，二者不能并存。水厂其实原计划于2018年6月30日前关闭，若按此计划，在环保部2017年底大限之后，建设码头就需要从年底起停工半年。
“如果停工，很多长期合同将面临违约，贷款也还不上，还有工人的安置。”赵阳运2017年参加过多次由九龙坡区政府召开的整改工作会议，他在会上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的诉求，“尤其是员工，很多人一辈子在码头上干，我们要对他们负责。”
8月，由于问题上报到了环保部，促使重庆市九龙坡区政府终于下了决心，于10月31日前关闭黄沙溪水厂的取水点。两个月后，迁延五年的问题得以解决。11月，市区两级政府视察水厂关闭情况，了解到该水厂电缆等设施已经撤除，水厂确实无法生产。
“现在的局面是，皆大欢喜。”赵阳运回顾历时一年的整改方案博弈，感慨不已。
赵阳运松了一口气，但对建设码头的环保要求却并未放松。整改开始以来，每天都有当地街道办的综合治理科工作人员在码头蹲守，监督建设码头的排污情况。他还感到周遭环境的剧变，最明显的是沿江的餐馆少了——码头附近有一条美食街，街上没有上环保设施的餐馆统统关停。停泊在江畔的餐饮趸船最近也被取消了不少。
重庆的闷热夏夜，在那些餐饮趸船上就着江风和江鲜，一瓶一瓶吹山城啤酒，是市民老王的记忆。但他也理解环保的需要：“重庆人喝的就是长江水，长江水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黄沙溪水厂较小，只服务周边2万人的饮用水需求。当辐射人群更广的大水源地与港口相衡量时，作出牺牲的往往是港口。
距离建设码头不到三公里的，是长江上游最大的特大重件码头，港口人称之为大件码头。“那个码头拥有长江上最大的吊机，还是建设三峡大坝时留下来的。”谈及大件码头，赵阳运语气中带着敬意。
论体量，大件码头比建设码头更加重要。但大件码头位于重庆和尚山水厂取水点水源地保护区内，该水厂服务人口约80万。水源地整改迫在眉睫，为给水源地保护区让位，大件码头已经整体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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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吃上新食堂”
柏建平所在的遵义精星航天电器有限责任公司位于遵义市中桥水库水源地二级保护区内，同样的，公司需要从老厂房搬迁到遵义新蒲经开区。搬迁完成时间也是截止到2017年12月30日。
中桥水库饮用水水源二级保护区标识。 南方周末记者❘杨凯奇❘摄
看着有52年历史的老厂房，所有人都有些舍不得——在这样一家老军工企业里，有苏联风格的厂房，有食堂、宿舍、花园，甚至还有学校。这是一个与外界有些隔绝的生活圈子。
中桥水库于2013年开工建设，按“资历”是精星航天的晚辈。但中桥水库是遵义中心城区骨干供水水源工程，因而像精星航天这样存在污水排放的企业，必须让位。
7月18日，南方周末记者曾探访过该公司。柏建平向记者展示的一份搬迁推进计划显示，7月10日，要搬去的新工业园区的施工图才刚刚成稿，他不禁有些担心新厂房能否如期完工。“12月底前如果我们没有全部搬走，就要被停水停电。”
为了解决精星航天公司搬迁问题，遵义市人民检察院、遵义市环境保护局实施了市级挂牌督办。视察过搬迁工作的，不仅有环保部水源地专项行动督查组，还有贵州省委常委、遵义市委书记王晓光。
所幸，12月11日，新厂区的冲压车间已经建好，精星航天公司搬迁正式启动。设备、员工和家属的生活物资陆续搬走了。他们原本从进厂到退休，都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柏建平介绍，设备已经搬进车间，但是水、电尚未完全到位，“还没具备生产条件”。
施工方五矿二十三冶在一篇官网信息中写道：“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工期紧、任务重，项目部围绕项目的节点目标，上演‘速度与激情’，一直保持‘奔跑’的姿态”。但由于时间仓促，厂房搭起来了，一些配套设施却跟不上。
新厂区的食堂还没建好，无奈之下，只能用老厂的食堂给搬去新厂的员工送盒饭。给员工安排的临时住宿区距离厂区还有3.5公里，交通也成问题。“8月我们就跟政府申请配置大巴车，现在还没有落实。厂房建得倒是很快”。
还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柏建平表示，一般企业受政府号召搬迁，政府会给予一定补偿。但为配合政府整改方案，精星航天先签了搬迁合同，却落下了补偿协议。“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补偿政策谈拢了再签合同。没办法，时间太赶了。”
再过几天，水源地专项行动就将落幕。
根据环保部官方微信公众号“环保部发布”，截至12月27日，490个问题中的489个已被整改完毕。
环保部建立的“饮用水水源地攻坚决胜”微信群，成员们都是“大咖”——尚未完成清理整治任务的地方政府主管副市长、环保局长、分管副局长等被邀请入群，每天交流清理整治进展情况。这几天，群里的人数不断减少，留下的人压力更大。
大限越来越近，地方政府进展情况的汇报也越来越精确——如毕节报告，倒天河水库水源地工程完成比例达88%，预计本月27日完成。其余城市也都汇报了完成整改的具体日期。
冲刺阶段的强力整改下，12月31日是结束也是开始。不过，柏建平的新年愿望很朴实：“希望明年能尽快开工，员工们能吃上新食堂的饭。”
视觉 | 蒋梦筱 编辑 | 汪韬
【本文首发于2017年12月28日《南方周末》。原创作品，欢迎转载，转载须联系后台取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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