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词汇 | 盛益民：“捉漏”补说

图：毛浩 摄

江南地区，传统社会的民居多为砖木结构的青瓦房，由于这一带向来雨水密集，加之青瓦薄而易碎，因此在江南的民间社会，修补屋顶漏水就成了一项重要事务，很多地方还专门发展出了这门行当手艺。

关于修补屋顶漏水这项事务的名称，吴语研究类著作中的写法纷繁复杂，本字问题莫衷一是。不少写作“捉漏”，如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释“捉漏”为“修理漏水屋面”，许宝华、陶寰《上海方言词典》和盛益民、李旭平《富阳方言研究》也写作“捉漏”；而朱彰年等编著《宁波方言词典》收入了“漏”“捉漏”“筑漏”这三种词形，并认为“”是本字。同样的，汤珍珠等《宁波方言词典》虽以“捉漏”出条，并引用《鄞县通志》：“甬称圬者在屋上觅雨漏处而修补之曰捉漏，谓如捕捉盗贼也”，但也认为本字应为“”；钱乃荣《上海话大词典》以“筑漏”出条，并指出也作“捉漏”；而叶祥苓《苏州方言词典》则是以“筑漏”出条，并认为本字当为“漏”。吴连生等编著的《吴方言词典》也是“捉漏”和“筑漏”兼收。

宋闻兵先生的《“捉漏”考略》（《语言研究》2007年第1期，以下简称“宋文”）利用方言比较的方法，通过对语音沿革、构词语素的研究以及相关文献资料的溯源与考察，认为本字当是“捉漏”而非“漏”。我们赞同本字为“捉”的观点，不过宋文没有排除“筑”的可能性，同时并未提出强有力的音韵证据，也未对构词理据提出很好的解决方案。本文打算从三个方面着手，对本字为“捉”的观点做进一步地补充。

第一，音韵证据。根据《广韵》，“捉”为觉韵字，而“筑”和“”是屋韵字。在部分觉韵和屋韵有别的吴语方言中，表“修补漏水处”一词的读音符合觉韵的读法，只能是“捉”，不可能是“筑”或“”。请看下表材料：（上海方言根据许宝华、陶寰《上海方言词典》，松江方言根据许宝华、陶寰《松江方言研究》，天台方言由戴昭铭教授惠告，宁海方言由笔者调查所得）

	上海	松江	天台	宁海
补漏的说法	[ʦɔʔ⁵lɤ¹³]	[ʦɒʔ⁵]	[ʨyɔʔ⁵]	[ʨyɔʔ³³liu¹³]
捉觉韵	[ʦɔʔ⁵]	[ʦɒʔ⁵]	[ʨyɔʔ⁵]	[ʨyɔʔ⁵]
筑屋韵	[ʦoʔ⁵]	[ʦoʔ⁵]	[ʨyuʔ⁵]	[ʨyoʔ⁵]

第二，构词理据及平行构词现象。“”在《广韵》中的解释为“塞也”，不少学者据以认为其乃本字，这实际上是对“捉漏”内涵的误解。上文已经提到，“捉漏”的主要工作是查找漏水并进行整理或者修葺的工作，而与堵塞没有什么关系。“捉”在不少吴语方言中有捡拾和修理的意思，而“捉漏”一词的构词理据大概在此。我们可以在汉语方言中找到平行的构词例证，如类似的行当南昌话称为“捡漏”、广州话称为“执漏”、扬州话称为“拾屋”或者“拾漏子”、浦江话叫“约⁼漏”、松江话还叫“□漏”[ ɲiɪʔ^2-2lɯ^13-35 ]等，“捡”、“执”、“拾”、“约⁼”、[ɲiɪʔ²]正好是这几个方言表达捡拾的动词，与“捉漏”是平行的构词。

第三，文献情况。早期文献多写作“捉漏”，宋文引了南宋署名西湖老人的《西湖老人繁胜录》和元代杂剧《白兔记》中“捉漏”的例证。吴地民间的《越谚》《沪谚》《鄞县通志》等，也都写作“捉漏”。而不少学者写作“筑”，则大概与凌濛初所编《初刻拍案惊奇》的一段文字有关：“却见原只是这些旧屋，不过补得几块地板，筑得一两处漏点，修得三四根折栏杆，多是有数，看得见的，何曾添个甚么？”《初刻拍案惊奇》为明末的作品，凌濛初是今湖州人，大概那个时候湖州一带觉韵与屋韵已经合流，“捉”“筑”已经同音，所以才会有“筑”的写法；又也许《拍案惊奇》中的“筑”就是建筑的“筑”，而根本与“捉漏”没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呢。

本文在宋闻兵先生《“捉漏”考略》一文的基础上，进一步论证了吴地表示修补屋顶漏水处一词的本字为“捉漏”。“捉”在吴地的意思颇为复杂，其间的语义关联和语义演变问题，则是另一个颇有意思的话题了。

本期作者：盛益民，复旦大学

本期微信：原文见第1774号《语言文字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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