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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也许我真的值得这样一次震撼性的打赏

2018-02-14 黄灿然 黄灿然小站

 

张小英摄


我写《奖金、赞助、三周年八卦》时, 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苹果机的爆发式打赏。我觉得文章的亮点是我扮酷,还有我觉得,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我也许写了一篇超级软文,包括也许有人会去关注蛋蛋并给她打赏,以及也对单农表示致敬。还有,还有──



还有还有,我觉得这是一篇有趣的文章嘛,至少是一年一度“好看”的文章。至于打赏,也许会有几百块,我年底给小站义工发红包时,也许可以增加他们眼中我的大红包的分量。


至于我因腰椎问题看医生,而向丁路借钱交医药费一幕,我还以为是把自己的冷幽默发挥到淋漓尽致了呢。那“无语”和“悄悄”两句,我自觉是神来之笔,其不动声色与截图里的“急借1万”形成喜剧色彩。我曾经为两句之间应该加逗号还是句号而大伤脑筋。话说回来,我心中的文字亮点成了读者们眼中的打赏点,也算顺理成章。我在听到七千元的时候,虽然有点错愕,却平静得很,因为我有急事时向丁路借钱已成家常便饭。还有我与丁路的默契,例如──


按:丁路是小站的注册人,安卓机打赏都到了他手机上


最初刚搬来洞背时,所有家私用具都是丁路代我买和付款的,就连两张床送到时,如何摆放也是丁路决定的。因为当时我在香港,而我一向相信老天的安排。让别人来替我决定,很可能比我自己决定好。这里,别人相当于老天。我的两张床,至今一直保持丁路当年替我摆的样子。当我一切安顿下来的时候,我欠丁路一两万元,直到好几个月后我的稿费到了,才陆续还他。


我在香港是有存款的,那是一种带有保险性质、利息相对高的储蓄,要好几年之后才能动用,因为提前提取会亏大本,而且越延迟动用就越划算。我当它是将来的养老金,尽管我也知道,如果是住在香港而没有收入,考虑到房租那么贵,那笔钱很快就会耗光。我搬来深圳洞背村时,就决定只靠在大陆赚的人民币维生。这不但是一种测试我专业创作和翻译的方式,而且是一种体验在大陆生存的方式,同时也是一种最低限度生活的方式──住在山村,房租一千。我知道住在城里肯定无法生存,单是房租就难以承担了。


我输入微信信息求助的时候,也想过丁路也许在国外或香港,不能及时看到微信。但我还可以向好多不是这么默契但向他们借钱肯定没问题的朋友,包括很有钱的朋友,此外还有大把的邻居。一句话,在这点上我也是相当酷的。


在那篇文章的留言里,有一位读者抄录了我译的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一首诗的著名片段来幽默我:


人的才智被迫去选择

生活或作品的完美,

而如果它选择后者就得拒绝

天堂般的大宅,在黑暗中发怒。


这是大才智之诗,我不止一次在朋友圈引用过,尤其是“在黑暗中发怒”。但在实际生活中,未必需要这种戏剧效果。忘了在哪里看过,有一次税务员去叶芝家里查他的账,结果大吃一惊,他年终只剩下几十英镑。他们设想,这个著名诗人,应该很有钱。


没钱不等于穷,更不等于生活不好。很多人羡慕我和我的诗友邻居孙文波在洞背的生活。确实。我们都没钱但逍遥。我常常跟人说,住在洞背的先决条件是一无所有。我知道好几个例子,就是在洞背租了房子,家私买了,一切具备了,但一天也没住过,或一年来住一两次。只要你在城里有工作、房子、孩子,你就难以安心地更别说无牵挂地住下来。


“清贫”也许是个合适的形容词,也是我常常被人形容的。因为“清”字有宽泛而意味深长的含义,尤其是“清”字更倾向于描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而“贫”字也因此染上了“清”字的尊严。“穷”则包含物质匮乏(或没钱)本身和精神状态受到物质匮乏的拖累以至打击。哪怕在贫民窟和工厂时期,我就能分辨出某些邻居和工友,是贫而不穷的。我在《来生》一诗里使用的“清贫”,并不是两个随意选择的字。


也许我可以拿我和朋友徐芜城的微信对话说明这个问题。他看了我的文章之后也来问我的情况,包括香港有没有存款。我跟他解释了一番之后,他说:“但手头没有一点点现金,也不是个事呀。”我引用米沃什那句“老天会安排你得到刚好可以过得去的钱,条件是你不必特别为此而担忧”,他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我说你不信啊,瞧,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苹果机打赏已经突破三万了。但他还是希望“借”给我10万元,让我可以在需要时应急。可我真的不需要。最后我们达成这个共识:



我去年年底在上海时,有天晚上他邀请我去他家,租的,比我洞背家小,当然也没有我洞背家的山海风景,但相当舒适。他的书大部分在办公室。他平时骑单车上班。总的来说,我们的家居和生活都相当于一个清贫的小中产。我们辞职时间相差两三个月。他创办一条和我创办小站也相差两三个月。三年来他多了几个亿,我多了几本译著,这些都是我们各自的工作的成果。他关心我的存款就像我关心他公司何时常规化,可以使他像以前那样在办公室里看作家全集。他中午吃快餐(丁路也吃快餐),有时候是八块钱的快餐(他让同事帮他买,同事帮他买楼下附近街边的盒饭)。我中午吃进口牛排,或进口芝士拌进口意大利面(看到了吧,我的存款都进到口里去了;他们有钱是因为他们吃快餐)。我们喜欢彼此的诗,这是我们主要的共同点。其次我们都“清贫”。我是说,如果十年后他身家几十个亿,而依然住着同一个小房子,而我十年后还住在洞背,还是没存款,我们的“清贫”状态还是一样的。


我甚至觉得,有条件随时借钱付医药费,是我的幸运。就像我常常可以迟了几个月才一次过交房租,是我的幸运。我甚至可以假设,我银行卡里只剩下几块钱,但我仍然叫我们山下盐村的张师傅或黄师傅(他们是我的司机)去罗湖火车站接我回洞背,然后下车时跟他们说,车费过几天再给。或叫我的邻居蛋蛋(她也是我的司机)去接我,然后过几天才给她的公众号文章打赏。这也是幸运而不是尴尬。


回头说我那篇文章的打赏。显示在文章末尾的安卓机赞赏是6,753元,153笔,突破小站单篇文章打赏金额和打赏人数的纪录。256元赞赏上限也创纪录,有个读者甚至连续三次打赏256元。留言第一次突破一百条的上限,后来的留言我虽然能看到也能回复但无法显示到文末留言区了。我也是第一次对小站文章的留言有问必答,并且以稍微活泼的方式回复,以尽量减少被读者解读成的悲催感。


直接发到我的小米机上的苹果机打赏,达到6.8万元,241笔。但苹果机打赏也许不止破了小站纪录,就文章阅读量与打赏额的比率而言,恐怕也破了微信苹果机打赏纪录。而打赏金额这么高,恰恰是因为苹果机不能在微信赞赏设置上打赏。如果苹果机在微信赞赏设置上打赏,必受到微信打赏设置的256元上限的限制。打赏最高的是一位留言“思想大脑”的有心人,一万元,如果是在微信赞赏的设置上,他或她不可能连续打赏几十次。还有两个打赏五千元的,我刚好有幸获他们的同事告知他们是谁(都是CEO)。还有几百、一千、两三千的,只有几位打赏者是我认识的。我不知道这种对我们小站而言可以称之为“苹果机打赏逆袭”的现象,在别的公号上发生过没有,或以何种程度发生。我暂且把这个纪录和这个现象的肇发者,归于小站吧。


我确实被苹果机打赏的逆袭所吸引。没错,苹果机打赏过了一万,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过了两万三万,我开始不安了。但过了五万,我的好奇便转向这个逆袭现象本身,而不是金额。文章阅读量还只是两千多时,打赏已过三万。


我慢慢从读者留言和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那里知道,有些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把文章发到群里讨论或号召打赏。原因如执编郑春娇说的,是“脊椎”成了“打赏点”。当然还有“穷”。我平时不看朋友圈,仅在跟朋友有微信交流时顺便点进他们的朋友圈看一下(不是我不想看──谁不想呀!──而是没时间看)。从文章留言和打赏留言我知道有一群“老经观”(《经济观察报》旧成员),这正是它当年创刊时许知远约我写专栏的报纸。我又刚好跟经观编辑叶滢有微信交流,刚好点进她的朋友圈,于是看到这段颇有煽动力的文字──


早年他在经观的稿费都是寄到广东乡下帮同乡的孩子念书【黄按:是寄到广州朋友那里,再定期寄给福建乡下的孩子读书】,如果他不说,让人几乎忘了他也是需要在现实中生活的。这个时代最好的译者,这个诚恳谦卑的诗人……读过他的书的直接捐款帮他治病吧,文末可以赞赏。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或还有多少类似的朋友圈评论或群聊评论。但无论是我误导还是读者误读(就连我二姐也在我去医院看母亲时,口袋里揣了几千块,要帮助我),结果都是我多了一大笔钱,仿佛我得了一个大奖还不够似的。这笔钱相当于我译两三本书的稿费。译两三本书还不如写一篇文章,反过来证明也许我真的值得这样一次震撼性的打赏。也许还证明我“努力不赚钱”不是假的,瞧,只要稍加“努力”──写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文章──就能赚钱(我真的厌极了写文章)。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这笔钱:继续治疗腰椎;提高牛排档次;买个高质量的抽湿机;最重要的,做我这两三年来一直不敢做的事:看牙医!


但是,这次苹果机用户的爆发式打赏,也许不完全是为了我的“脊椎”或“穷”,而可能跟我下面要讲的故事背后的精神有关。


一些机构的人,除了提出类似于徐芜城那样的offer外,还提出更为名正言顺的offer of help(例如合作设计一款皮包或挎包,像王寅“灰光灯”公众号微店卖的产品)。他们在和我沟通时,所使用的言词的分寸感,和对一个可能的受惠者的顾忌的周全考虑,以至他们的语气的得体,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应该说,改变了我对中国知识界和文化界的看法。其中一个著名机构,他们对某些简单但重要的价值的重视和爱护,以及想以实际行动体现他们这种精神的诚意,使我感到惭愧──尤其是想到我竟是他们重视和爱护的对象


我一点不孤独,不是你所想象的,

甚至不是我所想象的。


我的灵魂有很多朋友和将出现的朋友,

主要是过去的诗人、音乐家、哲学家的灵魂,

我跟他们交流,日日夜夜,时时刻刻,

他们介绍我认识更多的灵魂,川流不息,

我穷于应付!我不断深入更神秘的领域,甚至

与日夜交谈,与时刻交谈,与川流交谈,

与神秘交谈。我的世界大于这世界。


我的肉体一点也不孤独,不是你所想象的,

甚至不是我所想象的。


我在大街上,人群中,同事中,朋友中,家人中,

我凌晨走路回家,在黑暗中,在霓虹灯下,

经过一棵棵树,经过一根根电线杆,

经过寂寞的公园,经过热闹的夜店,

经过巴士站,经过一幢幢高楼,高楼上

人们正甜睡着,我感到他们的呼吸,

夜空美丽,我感到自己被垂爱着。


──《我的世界》


四周年八卦见!


新年快乐!



执编:郑春娇

本期编辑:z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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