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松山高中》StunningKat(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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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盛安走出门栋,司机看他神色不佳,也不熄火,那样等着。
盛安站了一会儿,然后敲了敲车窗。司机连忙摇下车窗探头出来。
“有烟没?”盛安问。
司机一愣,他做盛安的司机没多久,竟不知道原来这位老板也是抽烟的。他在怀里摸了摸,把半盒烟以及火机都给了他。
盛安拿了火机,和一根烟:“一根就够。你先走吧。”
司机问:“那您一会儿怎么回去?”
盛安自暴自弃地笑了笑:“今天起我打算露宿街头。”
司机见他还能开开玩笑,便道了声再见,开车走了。
晚上八九点,破败的路灯一会儿亮,一会儿又灭掉。
盛安逆着风点烟,打了几下才燃起来。他将烟叼在嘴里,在门栋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下。
马路牙子太矮了,盛安的腿又长,憋屈得很,几乎等于坐在地上。
他其实没什么烟瘾。上一次抽烟好像还是在某个投资大单出问题的时候。
那时他和钟天志在办公室里关了三天三夜,一屋子的外卖垃圾和烟草味,钟天志弄到一半就呼呼大睡去了,只有他,还在和办公室里那一盏孤灯与繁华的不夜城为伴。
一个人孤军作战。
那时他就会想起宋清让。
这几年无论男女,总有人频繁对他示好。内敛一点的会悄悄问到他联系方式,奔放的直接在公司楼下开个大喇叭喊话。
后来弄得盛安只能往手上套结婚戒指才有所消停。
而他买的时候,戒指不是一只,是一对。
当时柜员问他:您另一半的戒圈是多大呢?
盛安想了想,报了一个尺寸。他不知道自己报得准不准,他只能在回忆里搜寻关于宋清让那只手的一切,期待着某天,宋清让能亲自替他验证。
盛安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微弱烟火明明灭灭,眼前烟雾缭绕。
人生里原来有比分开更为苦涩的事,那就是等待。
正坐着发呆,不远处有只流浪的小狗跑过来,脏兮兮的,白色的毛发呈一种不健康的灰,看起来也不大。
小狗颤巍巍地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他。
盛安也看着它,看了一会儿,说:“你可真丑。”
小狗生气了似的汪了一声。
盛安笑了,把烟叼在嘴里,向它拍拍手:“过来。”
小狗慢慢跑过去。
盛安摸了摸它的头:“有人不要你了吗?”
小狗轻轻呜咽,尾巴垂在身后,看起来很难过。
盛安的大手可以一把罩住小狗的脑袋,但他的力道很轻,也很温柔。
“不要怕,你会有新的家。”盛安说着,又望向对面的门栋里。
“我们有一天都会回家。”他说。
宋清让也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爬起来,在冰箱里拿了一瓶酒。
穿着睡衣,开着小灯,坐在客厅里一口又一口地喝。
盛安还以为他不能喝呢。宋清让想起来这事,又有点想笑。
他在来到北京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无法安眠的日子,只能依赖酒精勉强入睡。
后来他找到当初那位专攻心理学的朋友,经他开导医治才有所好转。
现在盛安一回来,他的失眠症也回来了。
他盯着酒杯出神。
他的逃避,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放逐。他以前相信时间能够治愈一切,但他觉得五年也许还不够,五年,只来得及麻痹他,却治不好他。
盛安会放弃吗?他希望盛安会放弃,毕竟五年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宋清让在家里睡到11点,听见楼下有大响动。他拉开窗帘,看到有辆小卡车停在楼下,有人进进出出地往上搬东西。
大概是谁又搬家来了。宋清让没放在心上,转去厨房喝水做饭。
面煮得半熟,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呀?”他将火调小,走到门边:“来了。”
门外是盛安。
见宋清让开门,他甚至有点惊喜:“你竟然真的住这一户。”
宋清让话也没说就准备关门,盛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门框,宋清让却没能收住手,铁门狠狠地夹到了盛安的手。
“哎!——”盛安一个不怕疼的人都疼得龇牙咧嘴了起来。
宋清让条件反射要去查看他的手,旋即又忍了回去,只是放开门,转身进屋。
盛安忍着疼动了动手,还好没骨折。见门开着,自然而然地摸进去。
不一会儿,宋清让手里拿着瓶药膏站在他面前,抛给了他,他稳稳接住。
“擦完药就走。”宋清让说完,转身回厨房。
盛安看着手里的药膏,感动得要死。
“我不走了。”盛安坐在客厅擦药,正好能看到厨房里宋清让忙碌的身影:“我要搬过来。”
宋清让端着锅的手一滑:“什么意思?”
“你家对门的房子挂牌出售,你不知道?”盛安接着说:“我买了。”
宋清让:“啊?”
盛安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说他昨天买了二斤白菜。
“我原本想和你住一栋楼就好,后来一想,万一你就住这层呢?”盛安笑了起来,有点得意的模样:“我试着敲了敲门。”
宋清让面无表情地盛好面,端出去。
盛安见他出来,顺手打了个响指:“你猜怎么着?还真中了大奖。”
宋清让看了他一眼:“你住这里,我就搬出去了。”
盛安知道宋清让是个不喜欢变化的人,胸有成竹地道:“那我就接着买。”
宋清让被他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脸皮真厚!”
盛安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坐在桌子对面:“你快吃吧。”
被盛安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宋清让哪还有吃面的心思。他考虑了一会儿,道:“盛安,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盛安点点头:“我知道。”
“你再坚持,再做别的努力,也还是这样的结果。”宋清让说:“不要尝试了。”
盛安沉默了一会儿:“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宋清让看着他,不说话。
“我什么时候知难而退过?”盛安说:“如果我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我今天根本就没办法这样站在你面前。”
“再说,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以前是,将来也不会变。这一辈子我就跟你耗定了,你休想甩掉我。”盛安猝不及防地起身,在宋清让脸上亲了一口:“不要说了,快吃饭吧。”
盛安倒也没有死皮赖脸地待在宋清让家里,搬家的东西也不是他的。
买房子要走许多程序,再快也不可能一夜办成。
他其实是一夜没睡,在宋清让家楼下待了一晚上,和那只小流浪狗逗来逗去打发时间。
宋清让吃完,盛安就走了。临走前宋清让原本要他好好休息的,只要看他眼睛下面淡淡青色,便知道这傻子真的等了一夜。
最后却还是咽了下去。
盛安和宋清让说好周一来清弘游戏一趟,决定和北京的网络游戏运营团队合作研发时,盛安就带了数位骨干人才来北京,租了层商务楼工作。
这些人都是和盛安一起从默默无闻做起来的,其中还有几个是盛安的大学同学。剩下的人留在上海的清弘本部,研发新的单机游戏。
盛安没说,但方辉知道,盛安是确定了宋清让在北京,才决定选择北京的合作关系的。
周一那天早上盛安开车去接,宋清让下楼时,却看到两辆轿车停在楼下。
锃亮漆黑,车头对着车头,剑拔弩张。
左边是程然的车,右边是盛安的。
42.
宋清让想,如果每天下楼都是这种修罗场,那他还是赶紧搬家为好。
他看了看盛安,又看了看程然,说:“你们都走吧,我叫了车。”
盛安拉住他,视程然为无物,一脸认真:“打什么车,多浪费钱,我送你,我是免费的。”
宋清让回头,没好气地道:“你再拉着我,我就揍你了啊。”
盛安完全没将这威胁放在心上,有恃无恐地道:“从没见你打过人!”
宋清让没辙,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程然。
这眼神看得盛安一股无名火起,当下也不欲多说,正要抓着他往车里塞。
程然见宋清让为难,连忙上前几步,拦住盛安,道:“小盛,我们谈谈吧。”
若将程然看做情敌,依盛安的性子,大概甩下一句“谈什么谈”就随他去了。但若抛开这身份,程然却是一位在北京根基牢固,并非常优秀的成功人士。
盛安知道他对程然不能有太大的敌意。
他亦学得会这些人情世故。
趁盛安松手,宋清让快步走向小区出口,正巧有辆空车驶过,他坐上车,对司机说:“社科院历史研究所。”
司机发动汽车,他回头看,见盛安正与程然说着话。
去清弘游戏前他要回一趟院里,盛安知道。今天大约是专程来接送他的吧。
宋清让回头望向窗外,不去想了。
盛安与程然简短说了两句,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转悠。
他低头一看,正是那天在楼下遇见的小流浪狗。
盛安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去看,凝神看了一会儿,说:“白天看,你更丑了。”
小狗嗷呜一声咬住他裤脚。
盛安笑了笑,把小狗捞起来揣在手上,对程然道:“程总,要不改天再聊。”
程然原也只是替宋清让解围,没多做挽留,客套道别后便上车走了。
盛安将小狗放到副驾驶上,自己坐进驾驶座,指了指它:“你很幸运,这可是某人专座。”
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小狗在副驾驶座上嘚瑟地打着滚儿。
盛安带它去宠物医院,洗澡打针检查身体美容美发一条龙。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干干净净地看起来还是很讨人喜欢。
医院说领养需要办证明还得上户口,盛安惦记着接宋清让去,东磨西磨的,医院工作人员见他一表人才又有名有姓,便也没多加刁难,让他先带着狗走了。
宋清让从院里出来的时候,正看到盛安的车停在对面,人则躬着身子和地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玩儿。
盛安的个头比起高中没再长,但肩背似乎更壮了一些。
现在的他,应该是个事业有成,高朋满座,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同样也会得到很多人的爱慕吧,就像当初他在学校里那样。
宋清让远远地看着盛安出神。
他想问问盛安,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强求着不愿意放手呢?
但他觉得这问题没必要问出口。
盛安第一次就发现这流浪狗听得懂人话,想是家养的。但他在小区周围留神查看,没有哪个寻狗启事是找它的。
约摸是房主搬家时嫌麻烦,没有带它走。
小可怜。
盛安望着它湿漉漉的眼睛,莫名生出点同病相怜的错觉来。
盛安决定叫它Chaplin。
因为它通体白色,唯独在鼻子和嘴巴中间有一簇深灰色毛发,看起来有点滑稽,也很像卓别林。
他从车里翻出个小球来,扔远,再让Chaplin捡回来。最后一次扔到研究所的大门口,轻轻滚动,到了宋清让的脚边。
盛安抬头见是他,连忙跑过去,问:“事办好了?”
宋清让看他好像没发现自己站在旁边已经不短时间,才神色如常地说:“办好了。”他低头看到脚边百无聊赖推着球绕圈圈的Chaplin,问:“哪来的小狗?”
盛安抱它起来,说:“你家楼下捡的。”
宋清让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盛安笑着说:“Chaplin。”他指了指那块深灰色的毛,“你看,像不像?”
宋清让也觉得滑稽,笑着点头:“挺像的。”
盛安一下就看呆了。
因为这好像还是他们自重逢以来,宋清让第一次笑。
宋清让和盛安怀里的Chaplin玩了一会儿,才发现盛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挪开眼神,问:“去公司吗?”
盛安好像才回魂似的,连忙点头道:“去,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噢,带着狗去不了餐厅。去我公司里吃吧,改天再带你去吃别的,好不好?”
车上一路无言,盛安在这些年里学了那么多谈话技巧,独独到了宋清让面前集体失效。
Chaplin在宋清让怀里躺着,毫无防备。它甚至把肚皮翻了出来,宋清让便用手给它挠肚皮,它舒服得直哼哼,一动也不动。
盛安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嫉妒一只狗。
“养在你家怎么样?”盛安打了转向灯,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宋清让出于条件反射,应了一声,又马上反应过来:“我家?可我没养过小动物。”
盛安努努嘴:“可你们相处的很好。”他又说:“而且我常应酬,一定照顾不好它。”
宋清让低头看了看Chaplin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叹气。
车子驶进地下室,宋清让抱着狗,“Chaplin放哪里?”
盛安疑问地重复了一遍:“放哪里?带上去啊。”
“带到公司里面?”宋清让说:“不太好吧?”
盛安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上去就知道了。”
说着,他从手边置物盒里拿出一枚戒指来,套在无名指上。
宋清让没来由地嗓子一涩,半晌才问道:“……你结婚了?”
结婚了还不放过我?
盛安一愣:“什么?”见宋清让正盯着他手看,一下慌张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噢。”宋清让没再多问,抱着狗下了车。
盛安连忙摇上车窗,匆匆追上去:“清让!等等,你听我解释。”
宋清让说:“和我解释干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不信去民政局查。”盛安追着宋清让走到电梯里,按下18层:“我这五年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了,也没和别人上过床!”
电梯飞速攀升,盛安抓着宋清让手臂,强迫他看着自己:“戒指会让别人以为我已婚,可以省很多麻烦。我真的是清白的!”
宋清让看了看他,正要说什么,电梯到了。
“知道了。”他简短说:“18层了。”
电梯门打开,盛安一转身堵在电梯门口,“你相不相信我?”
宋清让看到电梯外的前台妹妹正一脸好奇地往他们这边张望,只好小声说:“好好好,相信你,快点出去。”
清弘这边最近在招人,来了几个研究生毕业的实习生和两个跳槽的,其他的则都是清弘以前的老人。
宋清让走在盛安身边,他对清弘的第一印象是……这也叫公司?
聊天的有,散步的有,墙上挂着一些手作和画,也没有传统格子间,工作区就是几张长桌拼起来,当然还有各种开着关着的各式各样的电脑。
见盛安进来,几人向他招手:“盛安来了,快来吃饭,等着你呢都。”
盛安点点头,“多要的那一份加了没有?”
“加啦,快来吃。”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干练女人看到宋清让,问:“这是你前几天说的那个?”
盛安点点头。
“你好。”女人伸出手:“我叫陈钰。”
“陈小姐,你好。”宋清让说。
“快来吃吧,这里只有几个人,其他的都出去下馆子了。”陈钰一晃眼又看到宋清让手里抱着的Chaplin,“哟,这是谁呀……”
盛安把宋清让往后挡了挡:“行了你,快点吃饭。吃完叫策划部来我办公室开会,你群里通知他们一声。”
陈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哎哟,够宝贝的呀你。”
宋清让有点窘迫,盛安见他不习惯,便拿着两份饭菜和宋清让单独去办公室里吃去了。
有刚来的小年轻悄悄问:“钰姐,那谁呀?”
“历史顾问!”另一个应届毕业生说。
陈钰摇摇头:“那是盛安他心肝儿。”
等两个人吃完饭的时候,大部队人马也回来了。
盛安办公室是玻璃门窗,透明的。他和宋清让在办公室里说话,七八个人就在门外晃来晃去,像在围观什么动物似的。
盛安终于忍无可忍,拉开门,道:“我看你们几个人是嫌活得久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进来,一一和宋清让打招呼。盛安都提前打点过,对他的态度比对盛安还要好。
办公室挺大的,旁边摆着白板,投影仪放在办公桌正对面。
盛安抱着Chaplin一跃坐在自己办公桌上,其他人也随便找地方坐下。
“仔细听。”盛安说:“漏一个字扣奖金。”
说完也不管底下哀声遍野,对宋清让点点头:“开始吧。”
游戏设定在北宋年间,中国古代史对宋清让来说还是十分拿手的。一开始有些紧张,但台下都听得认真,更遑论还有盛安坐镇,他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有人拿着笔记本记要点,笔没水了,宋清让细心看到,便把自己的钢笔借给了他。
盛安再定睛一看,不会错,那支钢笔就是他五年前的圣诞节,送给宋清让的那支。
他还留着。
盛安连忙从自己的笔筒里抽了一只水笔,和那人交换,把钢笔拿到了手上。
这只笔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笔夹有些脱锈,也常被使用。但是使用的人很小心,看里面,就像是崭新的。
实话说盛安心里是没有底的。
长大了之后,他愈发能够理解五年前宋清让的那些犹豫和妥协,所以他也愈发能理解宋清让如今的逃避。
但他看到了这支笔。
他迫切的希望这支笔会被宋清让赋予更多的含义,因为那将会是他的通行卡。
他将钢笔握在手里,百般察看。乍一抬头时,见宋清让正在看着他。
宋清让很快挪开了眼睛,对其他人说:“……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么多,我有时候会来,不过这要看你们老板的意见。其他时候你们可以发邮件或者发讯息给我。”
盛安连忙补充:“全部听他的就行,不用问我意见。”
“还有事没?”盛安询问四周,见没人说话,便道:“行,散了吧。”
盛安把人赶出去,拉下了百叶窗。宋清让收拾好东西,说:“我也出去了。”
“笔不要了?”盛安明知故问。
宋清让有些被看穿的窘色,强自道:“你留着吧。”
盛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好,我给你买一支新的。”
宋清让欲言又止,推门走了。
晚上送宋清让回家的时候,程然又来了。
盛安简直无语。他们在楼下尴尬地说了一会儿话,盛安忽然想起一件事。
“伯母现在住哪里?”盛安问:“好像没有和你住了。”
宋清让周身一震,什么都没说,上楼去了。
盛安正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听程然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妈妈五年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43.
那之后几天,盛安迅速把家搬到了宋清让家的对门,虽然宋清让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不怎么和他讲话。
盛安私下里多方打听得知,宋家老屋拆迁后,二叔家正巧随着宋悦悦嫁人一起来了北京。
宋母也和他们一起。
不过虽然都在北京,逢年过节却从未见宋清让一面。宋清让每年都会买东西送过去,宋家仍是闭门谢客,再不见他。
盛安得知这些,不敢安慰,只能变着法儿的,加倍对宋清让好。
时间慢慢溜走,八月的末尾,游戏研发团队的美术组张罗着采风,希望宋清让能够跟随。
不过宋清让彼时正与他导师一起跟着在甘肃省一处农田里发掘的墓葬做研究,八月初便往那里跑了一趟,九月中旬还得去一次,时间排不开。
盛安为了他,将采风时间往后顺延了一个多月。任务表一乱,工作组平白多了很多工作。
盛安又觉得对不住别的员工,便揽了一大部分程序方面的工作在自己手里。
投资公司的事虽然托给钟天志办,盛安却也没见得清闲多少,如今每天两个公司和家里三点一线,在家里待的时间还是最少的。
有时忙到凌晨三四点还要回来,也只为早上能送一送他对门的那个人。
但这些日子都算少数了,盛安有意将业务重心往北京转移以后,总是飞来飞去地出差,忙得脚不沾地。
是以两人就算住在对门,也很少能见到。
宋清让意识到盛安最近很忙是某天晚上。
他在房间里开着电脑加班写学术文章,听到有人在开自己家的门,但是怎么打也打不开。
宋清让一惊,以为是有小偷在撬门。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有个身形熟悉的人正低头对锁。
“盛安?”宋清让刚要替他开门,手一顿,又想起之前的事。
自盛安搬来,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进来他的家里。
比如说自己钥匙丢了,没地儿待,宋清让好心放他进来,结果在他包里看到了那把“丢了的钥匙”。
再比如每天都买很多狗玩具狗粮,美其名曰来送给Chaplin,实际上他把东西一放下就像屁股粘在了沙发上,怎么也不愿意挪窝。
宋清让每次都信,然后每次都被盛安占便宜。
这次不管他干嘛也不能信了!
宋清让这样想着,转身要走。
Chaplin却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坐在他身后,对着门口摇尾巴。
宋清让无奈,蹲下去摸了摸Chaplin的脑袋:“你也知道是他啊。”
Chaplin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小没良心的。”宋清让笑骂了一声,便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盛安在门外抬起头,见是宋清让,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在我家?”
宋清让见他醉醺醺,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喝醉了,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家,你开错门了。”
盛安一愣,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门楣上的门牌号:“噢……”
宋清让指了指对门:“回你自己家去。”
盛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钥匙,却放进了口袋里。宋清让怕他摔倒,一直扶着他,问:“你干嘛?”
盛安没做声,看着宋清让的眼神渐渐变得如火般热烈。
宋清让见过盛安这神色,当下觉得不好,连忙要挣脱。
盛安却眼疾手快地制住他,将他压在门边,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席卷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盛安的吻带了极强的侵略性,就像于沙漠中觅食的猎豹,丝毫不留令人喘息的机会。
宋清让想躲开或者试图挣扎,可盛安的力气那么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这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学生吗?好像不再是了。
宋清让意乱情迷间,亦在感受着那些熟悉或变化。温热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斜飞入鬓的眉,以及他周身的少年气彻底褪去后,所显露出的英伟与稳重。
盛安的手并不安分,灵活地伸进宋清让的衣服里,四处游走。宋清让被他亲得头昏脑胀,也无力阻止。
没想到最终停下的却是盛安,他分开了原本与宋清让吻得难分难解的唇,低头待了几秒,然后冲进了洗手间。
宋清让正要问,便听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
宋清让:“……”
Chaplin担心地在洗手间转悠,宋清让被盛安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故意对Chaplin道:“不要管他,让他吐去。”
盛安扒着马桶有气无力地摆手,又笑。
宋清让原本在门口抱臂站着,见他吐得难受,还是心软跑到厨房里接了杯水给他。
盛安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又去洗了把脸,漱了漱口。
人也好像清醒了一些。
“你今天喝了多少?”宋清让皱眉问:“吐成这样。”
盛安打了个哈欠,道:“挺多的。”
宋清让犹豫半晌,还是提醒道:“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盛安笑着问他:“怎么,怕我英年早逝?”
“呸!”宋清让骂道:“乌鸦嘴。”
盛安连忙认错,连呸三声,道:“死不了,你还没原谅我,我可不能死。”
宋清让闻言心中一颤。盛安那眼神虽不清明,但到底还是足够慑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赶紧回去吧。”
盛安却跟着他歪歪扭扭走进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宋清让无可奈何地站在床边:“喂。”
盛安一动不动地装死。
宋清让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正好能看到盛安趴在床上的侧脸。
“走不走。”宋清让说。
盛安两手抓着床沿,一副钉子户的赖皮模样:“不走。”
宋清让抱起狗,举到他面前,“Chaplin,舔他。”
盛安连忙翻身躲开。
过了一会儿,Chaplin好像有点困,缩在宋清让脚边慢慢睡着了。
盛安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却也不睡觉,只借着酒劲,拉着宋清让的手不放。
房间里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两人和一只狗的呼吸声。
宋清让一手由盛安拉着,一手心不在焉地胡噜Chaplin毛躁躁的脑袋。
盛安肆意看着他,连眼睛也舍不得眨。
宋清让被他看得有些羞赧,“老盯着我干什么。”
盛安亲了亲他的手背:“怕你是梦。”
宋清让的心瞬间就化作了一包承在气球里的水,脆弱得好像一戳就会破掉,又沉甸甸的。
他没回答,盛安也不要他回答。
“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盛安的声音低沉而喑哑,好听得就像在说什么温柔咒语一般,宋清让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可他怎么也动弹不得。
“我这几年也不是过得很差,对不对?一开始那么多人都不看好,但我就是赢了。”盛安说:“可每当我感觉到一点点快乐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就觉得那些快乐,全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宋清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一直是优秀的人。”
盛安笑了笑:“是吧?”
宋清让点点头:“所以你不该因为我在与不在,而影响到你的人生。”
盛安叹了口气:“你就是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是?”
宋清让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也因为那份感情太厚重,在父亲过世后,最终像肩头的巨石一般压垮了他。
他试过放肆,试过随心所欲,但当他试着像盛安那样自由自在去生活的时候,他失去了原本平静的人生,失去了他的父母与家庭,他甚至也一起失去了盛安。
五年过去,盛安学会了适可而止,他也再不会有那样的勇气了。
盛安的这些问题,他都不能给答案。
半晌,宋清让才缓缓道:“你快睡吧。”
盛安摇摇头,郑重地说:“宋清让,对不起。”
很抱歉当时没有能力保护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盛安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晃了晃宋清让的手,像个委屈的,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你能不能原谅我?”
宋清让很久都没做声。盛安也不逼问,困意逐渐袭来,他慢慢闭上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盛安。”不知过了多久,宋清让才叫了他的名字。
盛安大概是浅浅睡着了,只应了一声,声音微弱。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宋清让将盛安的手放回床上,替他盖上薄毯。
一片黑暗里,盛安的睡颜安静又平和。宋清让看了一会儿,然后推门出去了。
第二天醒来,宋清让上班前在桌上给盛安留了醒酒汤,并且嘱咐他不要空腹喝,这是松山那边治宿醉头疼的偏方,比止疼药都有效。
盛安迫不及待地一口闷了,Chaplin站在桌上,以一种“我爸傻了”的鄙夷眼神看着他。
不过空腹喝汤让盛安觉得有点胃疼,大概也是昨天喝了太多酒的后遗症。反正胃疼这毛病跟了他好几年,他也没放在心上过。
九月初宋清让去了甘肃出差。
正巧十二号是宋清让生日,盛安便把Chaplin交给方辉照顾,时间表全部推翻重排,连着熬了两天夜,才终于空出一天来飞到甘肃去,准备给宋清让过生日。
44.
盛安可是好不容易才要到宋清让地址的。
他到达鹿水县时大约早上十点,因为只能空出一天来,于是为了早些到,选择了凌晨出发。
他在飞机上签了几份文件,还没睡一会儿,时间就到了。然后又是几个小时长途公路,舟车劳顿,才终于到了鹿水县。
宋清让住在村子一处招待所里,这次他导师临时有事没来,就他一个人来了。
盛安费尽周折在这间小小招待所里找到了208房间,敲响了门,虽然神色疲倦,他却满怀期待,并由衷欢欣。
盛安想,自己该说点什么呢?
生日快乐?还是这短短的一天,他们可以一起去做点什么?也许宋清让会带他去工作的地方看看,虽然想象起来尘土飞扬,但是那是宋清让的工作,他绝对支持,就算吃一嘴泥都无所谓。
门打开了。
盛安笑着抬头,正要说话,却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僵住了表情。
是程然。
并且是一个裸着上身,头发上滴着水,看起来好像刚刚洗过澡的程然。
“盛安?”程然皱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盛安反应过来后,冷笑一声,沉下脸来,话中再没往日的客气:“我还要问你呢!”说着便越过程然,一脚跨进门里,强压着怒气喊道:“宋清让!”
宋清让彼时正在睡一场久违的懒觉。
他昨天晚上写报告写到凌晨两点,正好今天墓葬工地不开工,程然又早早飞过来说要给自己过生日,索性放了一天假。
听到这熟悉的嗓门,宋清让吓得一个激灵,以为自己犹在梦里。他翻了个身,眼睛还迷迷糊糊地闭着,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
“……程然?”宋清让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早就……”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双温热的唇给封了口。
宋清让猛地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是程然这是吃错药了?旋即他就意识到,这人身上的味道与气息,绝不是属于程然的。
“唔……盛安!”宋清让死命推开他,脸颊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殷红,惊怒道:“发什么疯?!”
盛安余怒未消,又被那话音软糯并带着些亲昵的“程然”两个字气得火冒三丈。钳着宋清让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更紧,他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最好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宋清让还没来得及回答,程然那边已潦草穿好衣服,走过去拦住盛安,冷声提醒:“盛安,你抓疼他了。”
盛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宋清让的手腕,乍一放开,见手腕处已隐隐红了一圈。
盛安瞬间就没出息地偃旗息鼓了,声音都小了几个度:“……疼吗?”
宋清让连忙缩回手:“不疼。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话刚出口,宋清让就意识到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抬头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程然,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盛安,叹了口气:“你别误会。”
盛安吹胡子瞪眼的:“我别误会?你们两个都睡一个房间了,你还要我别误会?”
宋清让气结,正要辩驳,只听程然道,“小盛,你太敏感了,标间而已。”
宋清让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听见宋清让竟和程然站在一条阵线,盛安简直嫉妒得想把全世界都炸了。
他瞥了一眼程然,冷笑道:“上次和我睡一个房间发生过的事,宋清让,你都忘了是不是?”
程然自然听得懂这言下之意,原本因盛安吃瘪而有些得意的神色也转瞬即逝了。
宋清让当然没忘记修学旅行那天晚上的事,他甚至记忆犹新。但正因为记忆犹新,又让他当下窘迫地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便随手抓了一只枕头扔到盛安脸上:“烦人,你出去!”
盛安脖子一梗,“就不走,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宋清让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你说,你为什么和程然在一起?”盛安不依不饶。
“哎。他也是昨天突然来的,正好我房间是当时和俞老师一起定的双人标间,就让他将就睡一晚上。”
宋清让嘴上说着没什么要解释的,却还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细节,生怕盛安误会。
盛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真的?”
宋清让懒得再理他,从床头拿了衬衫穿上,道:“出去,我换衣服。”
盛安稳如磐石,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宋清让拿脚踹他:“出去。”
盛安这会儿又变了脸,笑嘻嘻的没个正形了:“怕什么,你哪儿我没看过?”
盛安很少在第三人面前说一些亲密的话,但当这个第三人是宋清让的爱慕者时,一切都要另当别论了。
宋清让小心看了看程然,果然后者脸色有些不好,悄悄瞪了盛安一眼:“赶紧出去。”
盛安知道再闹下去宋清让真的要生气了,便乖乖起身,走到房间外头去。
宋清让这才尴尬对程然笑了笑,“对不起。”
程然摆摆手:“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着望向盛安出去的方向,问:“介不介意我和他聊聊?”
宋清让“啊”了一声,不知道作何反应。
程然有些落寞地笑了:“回护他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他脾气就那样。”宋清让的转圜之辞略显困窘:“你多担待些,我回头好好说他一回。”
程然没再搭腔,推门出去了。
盛安正在门口和钟天志通电话:“撤什么,接着补吧。”
估摸是电话里说了句什么反驳的话,盛安道:“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资金,你想撤也撤不出来。当务之急得让他们维持运营。”
又沉默了一会儿,盛安说:“行,那就先这么着,等我回北京再说。”
挂了电话,盛安一转身便见程然在门边站着,点点头,道:“投资的事?”
盛安不欲多说,只简单应了一声。
“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程然兀自摇头,轻笑:“不得不说,你胆子真大。”
盛安也笑了。谈起白手起家,他是遇见了钟天志这个贵人,又运气好,算是条捷径。
程然却是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
程然要不是对宋清让有那些让他无法忍受的念想,他们兴许还会成为朋友。
盛安问:“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程然想了想,道:“得有近十年了。”
盛安沉默地点点头。十年的时间,在宋清让的人生里一定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喜欢他大概也有十年了。”程然接着说。
“他一直都知道?”盛安有点惊讶,因为他知道宋清让如果看出端倪,最多犹豫一段时间,但一定会去尝试解决。
这不像宋清让会做的事。
程然看着他,神色冷冽了下来。
“他以前不知道。说来也巧了,偏偏回了一趟松山,再回来,就跟生了火眼金睛似的。”
盛安抬眼看他,这话里的讽刺不太明显,却仍能听得出来。
“你们从前在松山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程然道:“我说这话你不要觉得冒犯,小盛。我认为他父亲的过世,你要承担最大责任。”
盛安竟也不恼,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听到了。
反而令程然愈发欣赏起他的云淡风轻来。
这是个万般矛盾的年轻人,在别人面前,他理智,聪明,无懈可击,像个先进机器一般完美。唯独在宋清让跟前,他蛮横,爱耍赖,从不讲理,但却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
宋清让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像春天的晚风一样,能让石头也开出花儿来。
程然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所以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些。他不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相对来说还有点固执,认死理。我这样说你也许不服气,但是,你们确实不合适。”程然道:“这几年来,你几乎是他的噩梦。”
“这些事情,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盛安亦有些盛气凌人地反问道,“还是你觉得这五年来,我就真的没能力找到他?”
程然稍显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和你一样,我也在等。但我不是等他有一天会石头开花,自己想通那些,而是在等我准备好。等我像曾经承诺给他父亲的那样,可以保护他,照顾他,陪伴他的那一天。”盛安说:“我是他的噩梦,那又怎么样?如今我可以令他的噩梦,再变成美梦。”
程然笑着摇摇头,并不认同:“你还是天真了点。”
盛安耸耸肩膀,道:“也许。但我们都该有些天真的期许不是吗?那样才有勇气一往直前,不畏任何艰险。”
程然是个追求稳妥的人,他始终不能理解盛安的冒进与性格中的赌徒气质。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太追求平实的人生,一等再等,对待宋清让,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而他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是太晚了。
程然正沉默地想着,宋清让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
他一出来就见盛安和程然鼻对鼻,眼对眼,脸色严肃地好像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一样。随口问:“说什么呢你们?”
盛安没回答,只对程然道:“程总,作为后辈,我也佩服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程然正要问他这是整哪出,又听盛安说:“唯独宋清让这个人,你是认识他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我绝对不让步。”
宋清让一起床先是被盛安亲了一口,现在又被盛安当面告白,整个人都处于半懵状态。
“瞎说什么!”宋清让用胳膊肘杵他,盛安却乐呵呵地笑着,也不躲,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狮子。
程然的手机响了,他原本要按掉,却在看见来电显示时选择了接起。
趁程然在一边讲电话,盛安连忙说:“我们等下去哪?不带程然,好不好?”
“不好。”宋清让一口回绝:“人家昨天赶过来就为了和我吃顿饭,怎么能这样。”
盛安跳脚:“我不也是坐飞机赶来的?你刚才还赶我走。”
宋清让一时间无言以对,又看到盛安确实气色不好,心软了下来,问道:“最近没休息好?”
“有点忙。”盛安似乎不想谈这些,“你别担心,我晚上就走。”
45.
他们在鹿水县的一个村子里,于是打算先去县城里再做安排。
那边程然挂了电话,却有些神色匆忙,似乎是公司里出了点事情,程然的几个手下直接来了甘肃,正在鹿水县城里等他。
于是他们约好在县城吃晚饭,便分头走了。
盛安晚上的飞机,五六点就得出发,自然吃不上那顿饭,心里介意得很。
两人坐上公车,窗外阳光晒人,盛安自觉坐在了靠窗的地方,替宋清让挡太阳。
汽车在未经修葺的狭窄公路上摇晃颠簸,太阳烈烈地炙烤着大地。
宋清让最怕热,也最讨厌出汗了,盛安高大的身躯却为他完整地遮住了最烈的那一部分,于是他英俊的脸庞只能背着光,虽然宋清让看不明晰,但他猜想那神情应当是和善而愉快的。
是盛安鲜少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的,唯独属于盛安的温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盛安实在太累了,胃疼了两三天都不见好不说,现在上下眼皮还直打架,扛不住这汽车催眠似的晃悠,终于还是低着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宋清让见他睡着,原本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他如今这般困倦,都是为了自己。
见盛安随着颠簸摇头晃脑的,宋清让叹气,认命地将盛安的脑袋放到了自己肩上。
一整个下午都在县里打转,东瞅瞅西逛逛。转到下午宋清让才知道盛安从凌晨上了飞机起就没吃过饭,遂找了家餐馆给他点了碗牛肉面,后者狼吞虎咽,吃得毫无形象。
“你这样这么行?”宋清让皱眉看他:“身体再好也得按时吃饭啊。”
盛安全当没听到,他忙的时候能吃顿饭就不错了,哪还有按时一日三餐的机会。
吃完饭路过批发市场外的游戏摊,盛安被套圈游戏吸引住了。
宋清让哭笑不得:“多大了啊你。”
盛安就是不挪步,不远处有个卖果汁的摊儿,盛安还打发宋清让过去买两杯橙汁。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盛安都玩了两轮了。再看看成绩,两轮全中。
盛安见他回来,一脸得意地挑挑眉毛,说:“看我给你赢个大奖。”
宋清让原本还半信半疑,盛安就又像长了通天手似的连中三轮。店主操着一口甘肃方言笑着说:“中奖啦!拿大奖来!”
宋清让还在愣神,那边已拿了个精致的表盒出来,盛安接过,打开盒盖,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手表。
宋清让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盛安故意支走的。
这块表非常漂亮。整体是复古设计,细节处又有着现代的棱角与机械质感。
“好看吗?”盛安摘下表戴在宋清让手腕上,说:“前段时间出差的时候看到了,就觉得适合你。”
宋清让对表没什么研究,他也没注意看这是什么牌子,试探着问,“贵吗?”
盛安就知道他要这么问,连忙说:“不贵不贵,几千块。”
宋清让看着盛安满是期待的眼神,便没再多生事端,轻声道:“谢谢。”
盛安得寸进尺:“亲我一口?”
宋清让低头拆表:“我不要了,你拿着吧。”
“哎哎哎!”盛安连忙拦住他:“不闹你了,不准摘。”
逛到下午,盛安有点走不动了。宋清让见他脸色愈发不好,便打算拦辆车送他去车站。
“你回北京好好休息。”宋清让说:“飞机上睡一觉。”
盛安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早,强撑着说:“我送你去饭店。”
到了饭店,盛安倚在车门上和他道别。他的手有点烫,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
宋清让实在不放心:“是不是发烧了?你去医院看看吧。”
盛安指指手表的表盘:“我得赶飞机。”
“那你下了飞机,赶快去医院。”宋清让皱着眉头嘱咐道:“身体要紧,知不知道?”
盛安勉强笑了笑,用手指抚平他眉间几道纵深,说:“知道了。你今天是寿星,不要皱眉头。”
宋清让仍是满心担忧地看着他。
“生日快乐。”盛安趁机偷亲他脸颊:“快点进去吧。”
程然早在里面等着,见宋清让进来,原本开心,又见他神色不对,带着些愁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让摇摇头,“没事,我来晚了。”
程然点菜,宋清让给他杯里斟茶,他一撇眼见到宋清让手腕上的表,问道:“盛安送你的?”
宋清让愣了愣,说:“是。”
“出手倒是大方。”程然翻过一页菜单,“挺适合你。”
宋清让的手一顿,程然这意思是……?
程然见他不说话,也才转过弯来:“他没告诉你多少钱。”
“他说几千块,出差的时候顺便买的。”宋清让道。
程然笑着摇摇头,“百达翡丽。这块是限量。”
“肯定很贵。”宋清让看了看表盘上的字样,他刚才都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
“我回头就还给他。”宋清让说。
程然倒无所谓:“对他来说也不是很贵的东西。你收着吧。”
宋清让叹了口气,又想起盛安刚才的样子来。
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担心。
——这种预感总会发生在和他有相当大关联的人身上,他至今也记得宋父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他心里的感觉,和现在的竟然也差不多。
他抬头看了看程然,脑海里几乎天人交战。
这才坐了几分钟,宋清让就如坐针毡了。程然见他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宋清让看看程然,又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沉吟了一会儿后,猛的站起来,解释道:“程然,我回北京再请你吃饭。盛安今天状态不对,我实在不放心,得去看看。”
出了饭店,宋清让问门口保安,保安对盛安印象很深,指了指一个方向。
宋清让沿着那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在路边看到了盛安,正扶着一个公用电话亭,似乎连走都走不动了。
“盛安!”宋清让快速跑过去扶住他,发现盛安的身上烫得简直要烧起来,更不要提比墙还白的脸色,和他紧紧咬死的下唇。
“你怎么了?别吓我,盛安!”
盛安其实看到了宋清让在他身边,好像程然也一起跟过来了。
他的胃像个疼痛发射器一般将痛觉传遍了全身,他隐隐约约听见宋清让在喊他的名字,但视线却无可控制地越来越模糊。
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