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第880片树叶儿

小时候放学，我很少按时回家，而是溜到南巷口对面的租借书铺，或者广播放大站边上许家的小人书摊上看书玩儿。

奶奶常常会去找我，手里不是提溜着扫帚，就是握住几根树枝，站在书铺门口或者小人书摊边上，很突然的一声吼，冲过来就撵我。一路上我在前她在后，咋咋呼呼的，生怕镇上的人不晓得她又在教训我了。

有一回下大雨，她撑了家里新买的半自动尼龙伞跑去找我，我已经从南巷口这边绕道跑家去了，她淋了没头没脸的雨，尼龙伞也被大风刮折了，断了几根伞骨耷拉在她的手上，如同武侠小说里一件奇怪的兵器。

她一进门就奔过来，张嘴就骂，抱怨我下雨不晓得归家，害得她把新伞弄坏了。

我嬉皮笑脸的说，我又没叫你去找我，你是睡不着觉怪床歪，瞎蛮！

她就更加来气了，越骂火气越大，不依不饶的，撵着我揍我。

我趁机溜到房间里去，把门死死的反锁起来，隔着门缝喊她：疯婆子，老妖怪，神经病。

她踹了几脚房门，也是没辙了，又不去换衣裳，直愣愣的杵在堂屋里，呜呜的哭，仿佛她是窦娥的奶奶，满肚子的冤屈，没法伸张。

第二天我要是又家来迟了，她照旧精神抖擞的四处去找我，好像忘了前一晚才被我气得要死要活的。

那时候我们姊妹仨谁要是回来晚了，她跟爷爷就心慌，直到我们一个个回来。

很多年后，他们都老了，又回到了我们小时候的情形，不管哪个回来晚了，他们就紧张兮兮的瞎猜测，不停的催家里的哪个人，赶紧打个电话问问撒！

又怕我们嫌他们啰嗦，那种犹犹豫豫迟迟疑疑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已经老了，已经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说走就动身，说跑就抬脚，怒气冲冲的，满世界去找我们。

那时候他们的担心，都是写在脸上，后来呢，全都藏在眼里了。

这些年二老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家里，出门也是一大早跑到门口菜场去一趟，眼一眨又回来了。

我有时候顺路或者特意拐回去看看，要是一眼看见院子门和大门都锁着，心里多少有些疑虑，七上八下的，不晓得他们去哪里了，架了车就打电话问：人呐？多晚家来撒？

很多时候，他们除了在附近的外婆家，就是在来或者去的路上，不能及时接听到电话也是常事，我就忍不住了瞎想，转手打电话给姐姐和弟弟，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二老去哪儿了？怎么没接电话的？不会在哪儿摔了吧？

后来二老就养成了习惯，要是出门了，就留个字条在茶几上，或者发个信息给我，这样我也就不烦神了。

有一次跟二老聊天，说到这些，他们还笑呢，说你们小时候我们也是这样的，天一黑要是哪个不归家，就要去找了，那时候没有手机嘛，跑了多少冤枉腿，烦神呢。

如今我的孩子也11岁了，小东西成天想着怎么出去玩儿，精力旺盛的像个早恋中的小公鸡，早晚不肯回窝。

我每天总是要问一下，小东西在哪儿呢？要是出差了，晚上也要打电话查岗，知道他在哪里了，才会踏实。

我也觉得这么做，可能有点过了，可就是忍不住。

我就想啊，人生真是有意思，有这么多的轮回流转。

当年是爷爷奶奶担心我，现在换成我担心他们的儿子媳妇跟重孙子了。

他们要是一直都在，肯定会感到心安的吧，十有八九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我知道他们就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们在轻声的嘱咐我：

要有耐心啊，好好把我们的重孙子带大了，看好他，千万不能丢啦！要不然我们笃定饶不了你！

嗯，记得天黑要归家，家里有人等着呐。

2018年8月4日星期六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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