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电话
第879片树叶儿
以前在老家，还没有电话，有急事了，就跑去对面的血防站借了电话打，每次打完电话总不免要担心，人家是不是有意见了，觉得我们很不自觉，犯嫌呢。
可是不打电话又能有什么办法？附近的亲友可以跑过去说了，远在外地的呢？总不能打一张车票赶过去吧？就算是赶到了，也是牛过二沟西了。
后来我们家隔壁装了电话，每次晚上铃声一响，我们都跟着紧张，瞎琢磨了，他们家会不会有什么急事了啊？
我们小孩子只是觉得很好玩，倒是大人们，特别是我的父亲，多少心里是不痛快的吧，仿佛人家有了电话，而我们家迟迟没有动静，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他的严重失职呢。
反正他跟母亲很严肃的跟我们谈过，不许去人家借电话打，花费很贵的。
我的奶奶就不一样了，她说哪块这么多废话的撒，不打白不打，大不了回头摘两条黄瓜给他们家就是啦！
再过了几年，我们家终于也装上了电话，我母亲特意找了一块镂空的针织方巾盖在上面，宝贝的不得了。
没几天，她很紧张的说，她们厂里同事讲的，有个人家的小孩，趁大人不在家，打电话玩的，结果不晓得尽干打到外国去了，花费交了千把块呢，跟电信局闹死了，警察都出面调解了，没用！把人冤枉死了呢。
当天我们家的电话就被锁起来了，我至今记得当年的那个笨拙的三合板小方盒，不晓得爸妈是从哪儿找来的。
我奶奶也学会打电话了，但是那时候她的听力好像有点不行了，每次打电话，抱着话筒喊半天，对方听的费劲，她自己说的卖力，边上的我母亲也把心拎起来了，不晓得她浪费了多少话费，心疼又不好多说什么。
好些年后，我买了手机回去给奶奶看，她不相信这个小东西可以打电话，就演示给她看，她又惊喜又疑惑，咧开没牙的嘴笑。
让她也打了，先是说什么也不肯，好像手机是个手雷，只要她接过去，肯定就会爆炸。
之后她偶尔也拿了手机打给我的姐姐或者弟弟，扯着嗓子喊：你们星期天家来撒！有野生长鱼呢！
手机在她手里，总是动不动就滑下来，掉在地上，她舍不得死了，生怕被摔坏了，要费好多钱的。
爷爷走的早，没见过手机，但是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想来不会表现的很吃惊吧。
我猜想他要是打手机给我们的话，笃定是轻言慢语面带微笑的。
记得有一年夏天，有个很多年没联系过的小女生，忽然辗转把电话打到我的家里来。
我们就经常通话了，主要是听她说说在学校里的事，都是些小女生曲折婉转的心事吧。
当得知她都是买的电话卡，跑到校园里的电话亭打过来的，我就跟她约好，她打过来我不接，挂断了后我再打过去，毕竟她还是学生，我嘛已经是拿工资的人了。
不少次我就在沙发边上打电话时，我母亲一次次的走进来走出去的，终于忍不住问：又是南京长途啊？！什么人撒，尽干这么话的撒！
她不知道，那时候开始有个流行词叫煲电话粥呢。
三年后的一天，她终于决定来看看我了，一见面我吓了一跳，明明是个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了嘛，而我的头脑子里一直还是她当年七八岁的模样。
带回家去吃饭了，跟家人刚一介绍，我母亲马上就说，我晓得你呢，你花了我们家不少电话费呐！小姑娘顿时满脸通红了。
单位里的电话，在那些年里，其实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那时候方方面面的朋友是很有一些的，彼此之间的走动也频繁，联络更多，没有属于我自己的电话，一直就是个比较麻烦的事。
能够努力了争取早日实现，办公桌上有一部只归我一个人用的电话，简直就成了那时候的我的梦想，倒不是说要升官发财，纯粹就是感觉自在。
那时候呢，闹过一个笑话，也可以说是出了一个状况。
我们办公室的一位小同事跟他的女朋友闹矛盾，那位急性子的女朋友把电话直接打过来，却打错了，另外一间办公室的一位老同志接的，老人家刚刚拿起来，没开口呢，电话那头晴天霹雳般的噼里啪啦一通谩骂，可怜老同志都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狠狠的挂断了，最后一句是：
你死去吧！早死早投胎，八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可怜老同志气得老脸发白，出来问到底是找谁的，不幸在过道里摔了个跟头，真是飞来横祸，莫名其妙。
没多久小同事跟他女朋友又和好了，特意过来跟老同志打招呼，老同志哭笑不得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小姑奶奶，下次打电话时，能不能先问问清楚是哪个人，再开骂啊？
女孩子解释说，误会了，以为是他一个人的电话的，结果不是，偏偏还打错了，得罪得罪呢。
到后来的好多年里，我终于拥有了属于一个人的办公电话了，可惜那时候电话开始受到冷落了，大家三个不来掏出手机就拨号，哼哼哈哈嗯嗯哦哦的说一气。
桌上的电话成天沉默不语了，仿佛学成归来的武林高手，兴冲冲下得山来，却已是换了人间，大家都在玩枪了，再举着一把长剑，只能是个冷笑话了。
接下来的事，你我都看到了，很多人家里不再安装电话了，很多装了电话的人家，也陆陆续续拆掉了，五颜六色款式各异的电话，就像一只只过气的死透了的小动物，被主人毫不怜惜的抛弃了。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电话就这样神气活现的来了，又垂头丧气的走了，这来去之间又有过多少故事，让人笑，惹人愁；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彻底的忘记了，又或许有一天，关于它的种种回忆，还会再一次从我们心里悠然苏醒。
2018年8月3日星期五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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