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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开火仓、开伙仓、开火舱还是开伙舱?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3-26

 



“开伙仓”这句话,现在不大有人再讲了。

老早一直讲。尤其是单位里碰着新结婚户头,旁边人总归要有问无问问一声:“哪能啦,倷自家‘开伙仓’否啦?”

这个意思大致是小夫妻俩另起炉灶。

 

当年,确实也有这样的风俗:刚刚结婚,大多数小夫妻总归两头跑跑,吃双方爷娘的“老饭店”。识相点的么,交点饭钱,十元廿元的。门槛精的么,不响,或者“蜡烛不点不亮”,装“野狐禅”。

一个重要的原因,当年自家“开伙仓”,一个是烦,大多数人天天要自家生煤炉。另外一个,花费也不少。锅碗瓢盆,样样侪要用钞票。因此,好拖就拖。实在没办法了,小孩也有了,总归还是要自家“开伙仓”的。


 

“开伙仓”,讲大家侪会讲。那么,到底是写成“开火仓开伙仓开火舱还是开伙舱

首先,这肯定是一句吴语。

无论是“火仓”还是“火舱”,最早都是出自于明朝人冯梦龙的“三言两拍”。冯梦龙是苏州人。前者出自在《警世通言》中著名的《唐解元一笑姻缘》,也就是后来的《三笑》、《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里。后者则出自他的《喻世明言》,最早叫《古今小说》的集子里。

 

因为江南水网纵横,船是主要交通工具。几乎家家人家出门就上船,大户人家还有自己的码头呢。

上海现在保留下来的最大的私人码头,在浦东高桥镇,现在还看得到。看到那个码头么,你也许再也不想夸赞自家的车库了呢。



所有市面侪做在船上。就像后来石库门弄堂居民的所有市面侪做在弄堂里,街面房子居民的市面侪做在门口头一样。烧饭是最大的市面。因此,生火烧饭的那一节船舱,就叫做“火舱”。


一开始,“火舱”好像是为船家自己“开”的,赛过岸上人家的灶头间。到辰光要烧饭了,船老大就吩咐自家老婆或女儿去“开火舱”。

后来,很多江南人家的船成了“夜半钟声”里到的“客船”了。虽然客人出外跑码头,一般都会备好干粮,比如馒头糕点。不过,总不如热菜热饭热汤热水好,所以,船家就会为客人“开火舱”,这恐怕就是最早的“船菜”了。


 

尽管如此,《三笑》故事里,写的仍然是“开火仓”。啥道理,我不晓得。其实,把“仓”理解成一个空间,也解释得过去。当然,船舱与粮仓相比,容量永远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舱”字与“仓”字解决了,“火”字与“伙”字哪能办?

其实,“火”字最早有一层意思是,古代军队里,十人为一火,是一个量词。为啥十人为一火,一圈兜下来,还是与吃饭有关。在同一堆火同一只锅子里吃饭的十个人为一火。

再看“伙”字,本来就是多个人在一起的意思。伙伴、同伙,都要大于一的吧。

所以,不管在船上还是地上,相识的与不相识的人要在一起生火烧饭用餐了,都要“开伙舱”(“开火仓”)。


 

首先,必须“确认过眼神”,就算是“起伙”了。也叫“结伙”或者“合伙”。后面加进来的,叫“入伙”、“搭伙”或者“插伙”。

老早进工厂进单位了,中饭不再像做学生仔时那样在家里吃了,就要到单位里去“搭伙”。有的“搭伙”是要收“搭伙费”的,尤其是外单位临时来的。一元两元也是钱。买饭菜票的粮票钞票还要再照付的哦。家里请泥水木匠、请裁缝来做生活,不收他饭钱的,叫“包伙”。包他的伙食费的意思。

 

半当中不想“搭伙”了,叫“退伙”。只有这个“伙舱”开不下去了或没必要开下去了,大家侪另谋出路,才叫“散伙”。

“散伙”还要吃顿“散伙饭”。因为老早“开伙舱”乃至办食堂,是不盈利的。平时又算不到那么准足,所以年终岁末或者散伙之时,总有点结余,北方人叫“伙食尾子”。那就大家一道吃吃忒。

久而久之,在“火舱”吃到的饭菜,就叫“伙食”。为众人办“伙食”的,就叫“伙头军”。叫“火头军”也可以,厂里烧锅炉的也叫“火头军”。


 

还有一个词,叫“佮伙”。也许最早也是从这里派生出来的,后来,意思有点抽离了。

我是小辰光学打扑克牌时接触到的。

比方讲“打百分”,后来演变成“打四十分”、“打八十分”,发牌之前,先要决定,啥人佮啥人,两佮两嘛。最后,佮到一道的,就是“阿拉两家头佮伙”,或者“打佮伙”。

送分送到冤家手里去了,同伴就要讲了,“哎,侬到底搭啥人打佮伙啊?”


 

讲了“半半六十日”,回到题目。

肯定有人还是要问,到底是开火仓、开伙仓、开火舱还是开伙舱呢?

 

我学英文时,我的老师经常讲这样一句话:Both will do(都可以)。

我非常欢喜这句话。

任何语言中,并存是很常见的现象。

比方讲,前两天台风落雨,有的地方还看得到闪电。

闪电,在吴语里就有多种写法:“霍显”、“霍闪”、“霍献”、“矆睒”甚至“奯显”。从出现的频率来讲,“霍显”和“矆睒”多一些。不过,我以为,别的也不是不能用,更不能武断地说错。方言很多就是记音的,上海话里最有特色的“洋泾浜”词语更加都是记音的。音记对了,又不影响理解,何错之有呢。


 

现在大家保护上海话的自觉性与积极性都很高。几乎每出一词,就有人问,到底哪能写法才算准足。

有的没什么争议或争议少,统一一种写法亦无不可。有些争议大的,我觉得暂时完全可以并存,没必要硬劲弄出一个所谓的“唯一标准答案”来,以示高明。古人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

 

这么说吧,要想拯救、保护乃至推广方言,标准写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要紧的是,大家侪来讲啊。大人要讲,小人更加要讲;社会上要讲,学堂里更加要讲;报纸广播电视里也要讲。不但要讲,还要讲得多,要成为常态。现在这么一点鸡零狗碎远远不够。

讲得多了,交流得多了,大家自然会有统一写法的迫切需求。到时再做完全来得及。水到渠成嘛。

这就叫做,“讲”字当头,标准就在其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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