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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三:定岗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3-26


恕我先发一个通知。

本周五(9月14日)晚上七点,我会在大隐书局创智天地店(淞沪路333号,10号线江湾体育场站9号出口)讲《外滩情人墙的前世今生》。欢迎有兴趣者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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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打扰,希谅。



定岗


进门左手边第一间就是教导处,里面照例是忙碌。

桌上墙边堆满了各色教材和其他文件,老式滚筒油印机在两位老师的联合操纵下不停开合,闻得到油墨香。

这不,快开学了,什么都得准备起来。

一想到在这次的开学准备中马上还会加进自己的忙碌去,心跳就加快起来。


前来报到的16个新教师被告知,我们一开始只能以代课教师的身份出现,何时转正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还有待于国家政策的进一步明确。

但学校等不及了,不补充我们这些教师,简直连新学期的开课都无法维持。

瞧这“百废待兴”,废也废得真够戗,兴也兴得真仓促。


也谈到了月薪,是36元,这个谁也不会听错。与生产组的22.95元相比,增幅超过了50%吧?

还有聘期,是一学期一学期地聘。但当年根本没有合同合约或协议这么一说,一切全靠“口头君子协定”。

学校是这么想的:堂堂国立学校,骗你干吗?

我们更是无比信赖各种“组织”,尤其是比生产组“正式”的“组织”。


记忆到这里有点模糊不清。

好象我们这些新来的人分散过一会儿,那些应聘来教理科如化学物理的直接去拿新教材并认识带教老师,而包括我在内的三四个应聘来教文科的则去校园四处逛了一圈。

傍中午的时候,我们又被带到总务处,大家自己先垫钱买了学校的饭菜票——预支月薪纯属做梦——然后进食堂用餐。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上海的正式单位的食堂里用自己的饭菜票吃饭,同行中不乏与我有相同经历者。

我们16个人很识相地坐在靠窗的一角,低声地边吃边相互询问些最基本的讯息:姓名、原来的职业、志愿教什么、分了没有等等。

那时根本不知手机拷机为何物,家庭电话也是很奢侈的东西,所以大家交换的都是公用传呼电话的号码,但每个人的眼睛里依然都闪着兴奋和不确定的光芒。


我们坐在角落里察言观色,显得小心翼翼,和在食堂其他地方潇洒自如、阔契谈宴的其他正式教师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反差。

在他们,每年都会有新人加入,如师范大学毕业生,稀松平常得很;而在我们,却是多么渴望展示自己的优秀来实现跻身于他们那个行列的梦想啊。


我忘了那天还有谁没有被分配到具体的班级和学科,反正大多数人都落实了,而我则被告知,关于我的安排还要研究一下,先回去,过两天会联系我或让我再来校问问情况。

当时我真的什么也没多想,觉得一件事出点个别情况纯属正常,兴许是在选择班级方面还要掂量掂量吧。

因此看着同伴们夹着新课本和讲义之类回家,空手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失落。

何况那么不容易的9年多插队也过来了,心理素质真可以说是好得狠哪。


这一周真是充满着快乐,上班虽然还去,但大家都知道我被录取了,也就不让我干活,只是陪着他们聊聊天就行了。

如果我要出去会会老同学老朋友,通报通报喜讯,也完全来去自由,根本没有任何纪律约束。


我也根本没想到要去催问校方。我还这么想呢,为了一份月薪“不过”36元的工作,值得左一趟右一趟地跑吗?

那不是太不矜持了么?何不乐得清闲几天。

它录取了我,还能反悔?


直到周五,校方也没来过电话,心里才真的有点急了。

9月1号就要上课的,现在还不给课本,我备课时间会不够了呀!

尽管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捱过了周五,直到周六(那时没有双休日)才给学校打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慎重地让我等一下,电话刚接通时听到的办公室高声谈话的“背景声”也突然低了下去,这让我有了更多的不安。

后来,一个听上去很稳重的中年男子用很负责任的声音告诉我,今天不必过来,因为校长出去开会了。

校长?一个小小代课老师的安排还要惊动校长?

但已为我安排好,下周一,也就是8月28号的早上直接去校长室。


放下电话,我想得最多的还是“面子”问题。

可不能退聘,吃“回汤豆腐干”。这里外里的都知道了,叫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又是一个星期一,天也还是那么好,湛蓝湛蓝的。

那时的申城,大气污染还没成为问题,更何况徐家汇这个城乡结合部呢。

又是同样的路线,却有不同的心情。

我问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曲折呢?


过去的经历告诉我,事到临头总有变化。

幸运女神总是很矜持,很羞赧。

她飞了个眼神过来,你觉得是时候可以吻她了,你凑上去,她偏偏转过了脸。


还是这个南大门,还是这条弹格路,还是这幢办公楼。

不过这次可以直接上三楼,去校长室。

校长室是个30多平米的四四方方的大办公室,对着门的是一个向外突出的半个六角形的三面窗户,离窗一米处,垂直地放着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主人坐的安乐椅照例在左边,这样坐着写字,窗外的光照进来,正好不会被自己的左手挡住——有一点可以确定,主人肯定不是左撇子。

主人当然不在安乐椅上。


我用中指指节在敞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

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背后传出。

“你好,”他伸过手来,“这么说,你就是小郑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价值仅85元的国产腕表,与约定时间相差在一分钟内。


校长是个瘦高个子, 50开外,谢顶,衣着朴素却不合体,衣裤都有点大得晃里晃荡,穿平口鞋,象“老革命”。

他自我介绍说,他姓徐。也就是说,他名字的第一个字和校名的第一个字,这个地区名的第一个字都是重合的,独不知他是不是明朝徐大学士的后裔。

“你能不能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处理完这点急事我们再谈?”很直率,却也很绅士的。

我喜欢人这样对我说话。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靠门边的地方,脸侧对着他写字桌前面的那堵墙,以免对“非礼勿视”的古训有所违反。

其实,无聊中,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全屋。

写字桌背后,靠墙是一溜的书橱,一直从窗边延续到门背后,我敲门时他就是在那里大概翻检着什么。

除了进门右手边有个脸盆架和一个放暖瓶杯子的矮柜外,书橱里外、包括四处沿墙的地上、连那个凸出的窗户与桌子之间都堆满了各种书刊杂志,有打了捆的,有散堆的。

门后好象还有个收起来的折叠床。整个空间真正能下得去脚的地方不超过七个平米,也就是书桌到门边的中间地带。

与其说是校长室,孰若说是一个前线军事指挥部,就差1/5的军用地图和沙盘了。

他好象继续着他的翻检,中间还接过两次电话,都是匆匆数语了结。

终于结束了他的忙。


他没有叫我坐过去,而是出人意料地把自己的安乐椅挪到我的身边坐下。

“我看,开门见山吧,小郑。”一种毋容置疑的口气。“对,我们确实招了16个教师,因为我们需要16个教师。16个萝卜16个坑,人人都要派用场的。现在已经有15个萝卜安放在了15个坑里,还剩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喜欢这样的表述,它甚至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自己此后的表述方法。


“一个萝卜就是你,一个坑嘛——”

我抬起头来。

“是高三毕业班的语文课老师,最好还能兼班主任。”

“有问题吗?”我知道我的问话里不无挑战。

“对,你们都通过了我们的考试,你们都是合格的,”依然是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但作为校长,我要对那些毕业生负责。所以我再次看了你的简历,你的最后学历是初中二年级。”

“我想,不是所有的初二生都教不了现在的高三的吧?”

知道什么叫锐气十足,豪气冲天了吧?我到今天都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我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我开始怀疑自己,那就是正在老去的标志。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想我们能不能做出更妥善的安排,这就是别人都已安排了工作,而你还没有的全部原因。”

“但今天已经是28号了,离开学——”

“所以是要做决定的时候了。”他顿了一顿,“知道你读了不少书,如果我说,文史哲是一家,你不会反对吧?”


他没有恭维我的必要。

应聘考试卷上有这样一道题:“写出50个以上你看过的世界名著的书名”。这样类型的题目在当年很是流行。

我在题目下面满满当当地写了120多个,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我就写了20多部。


“不反对。”

“那好,如果让你去教历史课,你接受吗?虽然你填的志愿是想教语文。”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我刚才说过了,萝卜——和——坑。”

“那历史这个坑又从何而来?”

“问得好!”他的嘴角漾出一丝微笑来,“腾出这个坑来很不容易啊!这么说吧,区教育局希望我们这些当了校长、教导主任的业务尖子不要荒废了业务,另外也是更有发言权嘛!要求我们每周兼点课,其实,我们也是刚走上领导岗位,有点头头转,于是我和我们的教导主任顾先生想既兼课,又不太吃力,就选择兼了初二的历史课,每人每周8节,历史毕竟是副课,批作业的量也不多,既能腾出更多精力来管理,又能符合上面的要求。”

那时,中学和大学里的学生都管老师叫先生,老师之间也互称先生,不分男女。


徐校长告诉我,出现了第16个萝卜和第16个坑的难题以后,他们开始试图调整。调整来调整去,最后的方案是:他和顾先生去兼那个高三班的语文课,顾还兼班主任,而设法说服我来顶初二的历史课。

“这样一来,我和顾先生也就别想轻松了,当然,还是要十分感谢你们这16个教师的及时加盟的,否则——”

我喜欢这样的透明这样的坦直这样的身先士卒。


我看不出我有任何反对这种周密到几乎无可挑剔的安排的任何理由。

我站了起来。

“我同意了,教历史。”

“那好,马上去见顾先生,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他回身到桌上去打电话。

我的目光则移向窗外,天,依然是湛蓝湛蓝的。

刚才有鸟儿飞过么?至少天空没有留下划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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