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网络的角落,我是一名“职业网暴者”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但实际上,在互联网上有大量的造谣者,他们依然毫无怜悯地造谣、对他人身上发生的悲剧做评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言论可能对受害者造成的心理阴影。难道真的是因为互联网的普及,抑或是社会的某种压力导致人们的戾气越来越重吗?也不尽然。在每一个造谣者、网络暴力的施暴者背后,有很多是有组织、或是有盈利性机构引导的舆论引导行为。在前段时间的武汉女童校内被撞事件背后,其母不堪丧子之痛,随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背后,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但也有人说,是一群网络暴力的施暴者之间的狂欢。评价他人的成本很低,伤害他人也不需要付出代价,这才导致网络暴力愈加猖狂。
本期显微故事找到了一群职业网暴的从业者。
从他们身上,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网络谣言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如此不堪入目的灰色产业。
有人从中牟利,有人因制造谣言而终身背负着精神疾病的压力。
以下是关于这些职业网暴者的真实故事:
文 | 蜜斯桃
编辑 | 卓然
谎话说一千遍,一定有人当真
每当互联网上有人骂键盘侠、网络暴力时,我都默不作声。
你所痛恨的这些人,其实并不是网络上人们戾气越来越重导致的,有些评论的背后,是像我这样有幕后公司支持的。
我算是个“职业网暴者”。当然,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显得我就像个打手。
毕竟,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帮公司做做舆论,带动一下热点新闻的导向而已。
我本身只有高中学历,大学没考上后,朋友介绍了我去一家数据公司做销售。
在这家公司,我的主要工作是给公司拉单,比如用不同的账号、马甲见缝插针地给公众号、微博博主等发刷单小广告,帮客户弄弄评论和点赞数据。
发得多了,也有些稳定合作的客户,你也会发现互联网上形形色色的博主都有。
有些人,发了文章,连评论都不愿意自己做,就找我们协助做机器评论、或者真人互动评论。
只要你告诉我准确的需求,场景,我就可以找到不同的账号模拟真实评论,推动舆论氛围。
但直到这一步,也和网暴没啥关系。
转折点在于,有次一个刚入职娱乐公司的编辑找到我,想让我帮她给一个三流明星的新专辑做推广和评论。
见我的效果不错,她也开始找我帮忙做公司其他艺人的舆论。
有一次,她告诉我,另一家娱乐公司的艺人在节目中拉踩她们家的艺人,所以上层授意她打击报复下这个艺人,问我能不能“带带节奏”。
“如果觉得麻烦,我们可以增加一些劳务预算”,这是她当时和我说的原话。
尝到了甜头,小打小闹的刷流量数据已经不是我的菜了,转而我们开始做更赚钱的“带节奏”业务。
针对特殊业务,我是在内容方面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接到任务后,首先,要确定目标人物,搜索他的私人信息。
通过搜索到的信息,划分出可以断章取义的内容,以经验来讲,这种话述一定是要半真半假,才能令人信服。
有些事情,说一半的真话,再加上模拟各种口吻的话述回怼,让人哑口无言。
如果你全盘否认,那么我们就会进一步曝光证明你在说谎,让吃瓜群众更加不相信你说的话。
如果证据不足,那么就把这池子水搅烂,或者干脆刷屏,满足我们想要呈现的一切。
划分阵营,分清楚敌我,不需要完整的逻辑和证据链。
很多事情只需要重复谣言和羞辱即可,谎话说一千遍一定有人当真。
就算是互联网有记忆,那么也不会有人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了解整个完整的过程。
他们依旧会断章取义的只浏览一部分,去给你贴标签,做定义。
当然,我们也会为了目标明确,给被霸凌者设计专属标签,设计新名词。
贴上容易,想要摘下标签就非常难了。
图 | 一位网暴受害者的自述
也有同事自嘲说,咱们简直是毫无底线的无良小兵啊!但是,拿到钱的那一刻是不是很爽啊?
更有趣的是,后来同样两家掐架的公司同时找到了我们,希望用网暴击败对方。
因为有排他协议,我们委实不想被同行知道砸了自己的招牌,于是凭借之前的积累,我和朋友商量重新开启了一家新公司。
一顿骚操作,这场战斗精彩又激烈。我们看好戏,赚着钱,太香了。
他们相互碾压,展开价格战,这笔小单,按照?来算,我们整整赚了100多万。
但是,这场“暴雪行动”也总不能一直继续下去。
总要分出胜负方的,虽然各自没讨到什么便宜,但是他们自己的市场人员会美化数据和说辞的。
我们只是接任务做套餐和建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几次这样的大单接下来,公司已经数钱到手软,很多人觉得疫情这两年很多业务都萧条,我们不一样,虽然一些公司的业务紧缩,但是我们的价格却是上涨。
工作没那么多,但是钱没少,这也是主要的几个固定业务客户的功劳。
虽然有些单昧良心,但我们也只是做业务而已,全凭话题赚眼球而已,使多少劲,甲方说的算!
作为曾经的网暴者,我现在靠药物维持生活
这是一段我6年前的经历,至今想起,都觉得那时自己太幼稚,漠视法律底线,把“娱乐”别人当成自己盈利的工具。
我家住在皖北一座小县城,2017年前后,各种自媒体如火如荼,尽管这儿经济落后,但是也无法阻挡网络信息大潮。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没有房贷车贷方面的压力,但凡稍微有点抱负的人,都跑南京上海打工去了。
在自媒体行业迅猛发展之后,留在老家的人们人手一部手机,密切关注着外面的世界。
我老板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份子。只不过,他眼光独到,他不止要看,更要加入到瓜分自媒体这块“蛋糕”中。
为此他放弃了做了十多年的水果批发生意。
我刚开始啥都不懂,对此不以为然,心想这玩意儿能赚什么钱。
结果,我大为震惊,老板没到半年,就换了新手机,买了辆车。
那时候,老板整天抱着一台电脑在写文章。他只是一个初中生,能写什么文章?
我很好奇,就关注了他注册的微信公众号。
那是一个本地生活号,就讲各种发生在我们这座县城的大小事,每篇文章阅读过万,粉丝也有三万多人。
这个号,老板做了七八个月,做到这种程度,一方面是吃了初代自媒体的红利,另一方面是老板自己有“诀窍”。
有一天,老板在街头看见两个女生在商圈喷泉那儿玩。
当时气温很高,可能是这个原因,其中一个女生拿着杯子灌满水,往另一个女生头上倒。被倒水的女生,也开玩笑似得回倒。
老板偷拍了几张照片,捏造了一个小三被原配当街泼水的故事,文中还有模有样地写了女生的姓名和家庭住址。
男方是当地的一名公务员,小三是一名教师。故事里几乎所有的元素,都是冲着抓人眼球而创造的。
当天发完这篇文章,后台就爆了,粉丝涨的很快,一些本地商家主动上门投广告,第一桶金就这样来了。
据说,那两个女生在看到这篇文章以及网络上对她们的一些评论后,被不明所以的亲朋好友指指点点,精神压力陡增。
图 | 微博上随处可见一些毫无逻辑的网暴评论
但是,我们老板却无所谓,继续想办法赚钱。
老板告诉我,一篇文章只有写得足够劲爆,才能吸引人来看,只有无数人点开来看,才能有流量,只有有流量,才有钱赚。
老板把写文章概括为三个字:奇、新、密、欲。
故事要足够离奇,很新颖、大多数人生活里没见过,最好涉及到别人隐私的地方,最后带点情欲。
于是,在老板的教授下,我也开始找素材,写稿。
我按照老板的思路,想写一篇擦边球的故事。我冒充当地一家晚报记者,找到一位妹子,跟她约付费采访,一千块钱。
我特别跟她说明,我是报刊记者,不会摄影摄像,并且是化名,不会泄露隐私。
但其实采访中,我在暗地里偷偷拍摄,老板直接建议把马赛克去掉,再加上一些批判女主的话,他说这样才能引起公愤,让别人下意识主动转发。
我虽然有点愧疚,但是听了老板的,把视频重新修改好,发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条视频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导致公安部门连夜出动,去那片区域扫黄,那个妹子当场被抓获。
很快,视频评论里,这位妹子叫什么名字,小学在哪读的,家在哪儿,都被扒了出来。
我们后台成千上万地涨粉,这条视频很快就10万+了,这在本地号里算得上是十分不错的成绩。
老板给我发了三万块钱,这在以前,相当于我半年的工资。按照这种套路,我又如法炮制了很多视频。
但是,有一天,我在后台收到一个图片,是一个阿姨割腕的图片,而那位阿姨就是我网暴的众多对象其中一位的妈妈。
我看得触目惊心,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已经去世的妈妈。
发给我图片的人,我联系到他,询问阿姨的情况。在电话里中,他告知我她及时被送去抢救,生命已无大碍,然后就是一顿唾骂。
我把这些天,我做过的视频,每一条评论认认真真地读完,仿佛看到一群人对着视频主人公羞辱、嘲讽、谩骂、拳打脚踢,而我就是把他们送到施暴人面前的那个始作俑者。
我又想起了我的妈妈,她在我小的时候,曾经跟我说,长大后要做个善良懂事的孩子。
我向老板递交了辞职信,跳出了这个行业,但是它带给我的阴影却一直在。
自那以后,我患上了抑郁症,现在每天靠药物维持着我对生活的信心。
在我离职半年后,老板做的那个本地号被微信官方查封,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注册了一个号。
月入1.5万元的“脏钱”,我现在再也不敢拿了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杭州某企业做媒介。但后来,公司以内部优化为名,在我试用期刚结束就找借口不续用我了。
这段时间,工作不好找,我陆续投了很多的简历,全部都石沉大海。
去年,终于有个网络流量公司向我抛出橄榄枝,我只好赶紧答应下来,不管怎么样,先做着呗。
来了才发现,我的工作就是掌握公司的各个真人水军群组,通过系统,确定流量和推送时间,来“刷量”。
我们的评论也有机器和真人不同形式。
因为疫情,很多人失去了工作,急需一些网络兼职。我们就教他们去注册大量账号,让他们从我们这里接单,分发任务给他们做评论和点击量。
这样的QQ群组,我们有几万个,数都数不清。
有时我们也会通过这些任务去带动舆论,大多舆论无非是企业想造势,营造出他们产品热销或者质量很好之类的,我觉得也无可厚非。
但最近一件事情刺激到我。
有个热搜新闻是一位因婚姻不幸而轻生的女员工,由于她生前遗书曝光了前公司对她的不公待遇、以及来自领导的性骚扰,很多网友就一边倒地指责这家公司。
于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找我们想要“洗白”。大致内容是,对轻生的女职员人身攻击,指责她平时私生活不检点,还利用情感绑架,向他索要财物。
同为女性,这样对女性霸凌的话述让我气愤不已。但是我也要赚钱养家,只能浑浑噩噩地做完这一单,内心却十分自责。
图 | 官方媒体已点名网络暴力这一不良行为
干我们这一行,经常需要加班熬夜,但收入还算不错。我平均每个月能拿到15000元左右,偶尔还会有些绩效奖金,比做普通公司职员过得滋润。
这也是为什么让我能够忍耐这么久的原因。
这样的事情做久了就会麻木,因为赚钱,很多销售没底线的频繁接单。
有时候,我很怕就像网上那些“飞猴”一样,失去了情感,成为键盘侠,自欺欺人,把别人逼上绝路。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同事说我不爱笑了,每次接单都要心理建设,几个玩得不错的同事也有同感,我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迷茫。
现在,我又赋闲在家了。
离开了这家垃圾公司,我的心仿佛一下就自由了,我也在思考自己未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
总之,绝不能做亏心事,说不定哪天报应就会来!
在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见,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
我们关注每一个垂直行业的参与者、亲历者,
将视角切换到这些参与到时代变迁、企业进化的人群身上,
通过更专业细腻的笔触,让更多人看见更多人。
先后荣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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