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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女孩都是遗落在世间的星星,可她不是

显微故事编辑部 显微故事 2023-08-23

你相信吗,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背后,都有属于他(她)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无足轻重,但却彻底地改变了某些人的一生。张晓梅就是这样一个精神病患者。如果不是作者曾有机会去精神病院探访,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她曾是国企职工,是一名媒体编辑,也曾幻想过美好的家庭生活。但接连生活上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她,让她的心智永远停留在她潜意识里美好的那一段时间。在别人看来,张晓梅“疯癫”、“不正经”,没有人去过问她的经历。即便是她的子女,也只是在病房外的栅栏,远远地观察母亲的一举一动。如果说,每个女孩都是银河遗落在世间的星星,但张晓梅又属于哪一颗呢?她也曾发光发亮过,但又是如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甚至只能在铁窗和护栏里度过余生呢?以下是关于她的真实故事:

作者 | 仓阳

编辑 | 卓然


路边的小树正在绽放新芽,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春天了,她是不是要发病了?我心里暗想。随后,我拨通了那家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负责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她呀,今天刚被她伯父送回来!春天了,她在家里发病了”,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老板说道。

“哦,她回去了一段时间是吧?”我又问。

“是的,过年时被接回去的,才一个多月时间。”老板回答。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个命运悲惨的女人,下半辈子只能在铁窗和护栏里度过了。


01



这个女人名叫张晓梅,曾经和我同行,是一位编辑。
和她认识,很偶然。

2019年11月,我到本市一家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采访。这家中心在市郊大山中的一个村子旁边,四周都是民房和菜地。中心只有一栋6层的楼房,被院子圈在中间。 

采访主题为一家银行来该机构慰问残疾人。大概有20多个人或站或坐,已经在院子里等待客人的到来,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中年纪大的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小的甚至十几岁。其中不少人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看即知非正常人。

图 | 病人们的房间,摆设很简单
来宾们正听着中心工作人员的介绍,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惊喜的叫声:“来了这么多帅哥啊,给我介绍的吗?”

我扭头一看,不知道何处窜出一名女子。
女子约30多岁,体型“有料”,齐耳短发,上身外穿一件红色针织外搭。外搭的扣子没有扣上,里面腹部高高鼓起,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女子冲了过来,见我们几个男人站在一起,竟然老远就伸出双臂,作势要拥抱,还笑靥如花地喊道:“帅哥,来抱抱,抱抱!” 

工作人员立即制止住了她。我有些不敢相信,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她也是这里的吗?”工作人员说是。
我再定睛细看眼前这位女子,她虽然有些邋遢,不过形象、气质乃至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都不像是一位精神病人。但是,见了男人就主动上前索抱,不是“有病”又是什么?

图 | 张晓梅和要抱抱的记者挥手再见
以我的审美标准,这位女子如果多加收拾,再瘦几十斤,走在街上依旧是灿烂的女人花。
发现我在看她,她突然径直朝我走来,依旧张开双臂,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帅哥,来抱抱!”
惊愕之际,旁边工作人员拉住了她,柔声让她先回房间。女子也很顺从,迟疑了一会就停住了脚步。

我举起了相机,对焦开始拍摄这个奇特的女子。这时,女子边离开边朝我挥手,还恋恋不舍地说道:“帅哥,拜拜,记得下次来看我哦!”



02



女人给我留下了很多疑问。我仔细问起了她的具体情况。
负责人告诉我,她名叫张晓梅,是去年发病后被送到这里来的。张晓梅有老公和孩子,住在郊县,法定监护人是其住在城区70多岁的伯父张大爷。

李勇是这家康复托养中心的主任。当初收治张晓梅就是他一手经办的。

图 | 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二楼的女区,不锈钢栏杆和外面的世界隔离
李勇清楚地记得,那是5月的一天,一个白发老大爷和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子来到中心。
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臭味,和街边要饭的乞丐差不多。女子就是张晓梅,老人是其伯父张大爷,同行男子是张晓梅的老公闻军。

后来,张大爷经常和李勇打电话,每次都能聊很久。张晓梅的个人情况,李勇也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张晓梅家在本市城郊结合部的一个社区,她是家中独女,自幼父母双亡,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她读过中专,后来得了精神病,爷爷奶奶去世后监护人变更成了张大爷。

张晓梅一发病就脱得一丝不挂,在大街上裸奔。一次,她跑了出去,和一个名叫闻军的小伙睡在了一起。闻军本是农民,在张晓梅家附近一个养猪场帮人养猪。张大爷后来认可了这门“婚事”。
2010年,张晓梅生下女儿后,闻军带着母女俩回到闻军的老家。闻军家里本来就穷,多了个精神病人,更穷了。

张晓梅经常发病到处乱跑,半夜三更还用绳子套住闻军的脖子,往死里勒。精神病人大多有一身蛮力。再不想办法,说不定有一天闻军会死在张晓梅手里。
可是,张晓梅的伯父张大爷也老了,担不起监护人的职责。即便把张晓梅送回来,张大爷也“有心不能照月”。

最终,伯岳父和女婿两人一商议,决定把张晓梅送出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因为是精准扶贫对象,张晓梅每月有400多块钱的低保。
之所以选择这家康复托养中心,主要是费用低,每月生活费只需要600块,比精神病院动辄几千块确实低多了。

图 | 大楼顶端残疾人康复医院招牌
另外,康复托养中心一楼还设有残疾人康复医院,可以对病人进行系统治疗,费用也比较“亲民”。

闻军拿不出钱。张晓梅400多块钱的低保交给康复托养中心后,监护人张大爷每月还要掏100多块钱,才能凑齐张晓梅生活费。
至于治疗费用中自己承担的部分,张大爷是能拖就拖。好在现在国家政策好,报销力度大,所以个人掏的不是太多。

在李勇看来,张大爷和闻军都有甩掉张晓梅这个包裹的意思。
“她是神经病,按规定不能结婚,她跟她老公又没领结婚证,老公可以不管她;她伯父那么大年纪了,走路都‘两边歪’,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不过是有个孩子在当中牵绊着,甩不掉”,李勇这样评价三人的关系。



03



张晓梅刚进入康复托养中心时,体重接近200斤。
工作人员把她送进二楼单独隔离出来的女精神康复托养区里,先给她洗澡和换衣服。
我几次进入康复托养区,里面每间卧室住三个人,水杯都是金属和塑料的——担心患者摔破玻璃杯自残。
图 | 房间里桌子上的饭盒和水杯,没有陶瓷和玻璃的,防止意外事故发生
就连屋顶的灯管,开关拉线都高高悬起,并且下面打成一个环,必须用带钩子的长棍举过头顶,用力拉动开关线才能开灯关灯。

图 | 房间里楼顶上的灯管和高高束起的开关拉线
那几天张晓梅处于发病期,她最大的爱好是脱衣服,动辄脱得光溜溜的,在女区里横冲直撞。
她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看到房门不顺眼就飞起一脚。如果不尽兴就继续猛踢。木质房门要么变形,要么炸裂。她还处在生理期,墙上、地上到处糊的都是经血。

医生和护工没办法,只得把她绑起来。绑她的时候她并不反抗,绑她的人也担心出事,每次都绑得松,一两个小时后,她慢慢挣脱就能恢复自由。加上给她定期服药,精神状态逐渐好了一些。

张晓梅进来的第二天,李勇和同事例行到楼上各区巡查。在女精神康复托养区,张晓梅定定盯着他,然后当着面对别人说道:“他强奸我。”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有病”,再者各区每天24小时都有护工看护,不具备强奸的条件,所以没人把她的话当真。
过了几天,一位退休后返聘到一楼医院的老医生到二楼监督张晓梅服药。这位医生快80岁了,须发皆白。张晓梅故伎重演,又指着老医生,一字一顿地说:“他强奸我!”

姑且不谈别的,以老医生的年龄,就没人相信张晓梅的话。时间长了,康复托养中心都知道张晓梅“有妄想症”。所以,对张晓梅见了男人就心潮澎湃上前索抱,大家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对张晓梅的“嗜好”,她的事实丈夫闻军非常清楚,这也成了闻军最大的心病。

在康复托养中心按时服药一段时间后,张晓梅不疯了。除了遇到男人有时她会失态索抱外,其余大多数时候她说话、做事和正常人表现无异。
张大爷得知情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把她接走。理由很充足:娃子想妈了。

图 | 精神科病区,进出都要锁门
2018年7月的一天,张晓梅被张大爷接到家里吃了一顿饭,然后让她自己坐车回县里的家。好不容易顺利回了家,因为没有坚持服药,没几天张晓梅的病又犯了,脱光衣服到处乱跑。
闻军招架不住,费尽周折把她寻回后,只得坐车把她再次送到康复托养中心。一路上,张晓梅和谁都自来熟,见了男人都主动上前搭讪。谁多看他一眼,她就会觉得别人对她“有意思”。

“丢死人了!”这是闻军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张晓梅送到康复托养中心后,见到李勇时说的第一句话。他一边说一遍摇头。“只要是个男人,一颗糖就能把她拐跑!”心力交瘁的闻军这样形容。

2019年5月20日,城区万达广场人潮涌动。一位裸女突然在街头狂奔,引发不小的骚动。好心市民报了警,很快民警赶到,设法盘问到了裸女监护人的电话。这位女子,就是张晓梅。
十几天前,张晓梅被接了出去,回到了县里的家。一不注意,病情发作的她独自一溜烟跑到了城区,上演了裸奔大戏。

那天,先接到民警电话的是张大爷。他爽快承认自己的确是张晓梅的监护人,但他表示自己年龄大了,对现场带走张晓梅无能为力。最终,民警开着警车,一路红灯闪烁,把张晓梅送回了康复托养中心。



04



那天采访后,我又接连几次前往那家康复托养中心。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父母的天使,是无价之宝。曾经的女孩张晓梅是如何成为一个喜欢裸奔索抱的病人的?

“双十一”那天,我在李勇的陪同下,进入张晓梅的房间,和她面对面交流。

这一次,她没有索抱,言谈举止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加上别的一些方式,我了解到了张晓梅更多鲜为人知的真相。她的人生际遇,令人搓叹。

她的父母死得奇特且悲壮——双双殒命于一起爆炸事故,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张晓梅的亲生母亲。

张晓梅家的条件很好,爷爷、父亲先后是本地一家工厂的厂长。张晓梅很小的时候,家里住的就是自己盖的两层楼房。她天生丽质,聪明活泼。可是,父母感情不和,后来还离了婚。

作为女人,张母不甘心被扔在人生的半路上,一直想和张父复合。然而,正值壮年的张父不缺伴侣,很快就找了一个比前妻年龄小一大截的女子。那时候对枪支弹药的管理比现在宽松,爱极生恨的张母后来走了极端。

一天,张母衣服里的腰上绑了炸药,重返张家找前夫谈判。逼宫未果后,她死死抱着张父打着了火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这对曾经的恩爱夫妻双双殒命。就连令人羡慕的漂亮房子,都被震塌了。

这一年是1989年,张晓梅10岁。张晓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底——她由父母的天使沦落成了孤儿。


05



爷爷奶奶接过了抚养张晓梅的重任。
在两位老人的呵护下,父母双亡的惨痛在张晓梅心里慢慢淡化,她也一天天健康长大。1997年,她顺利进入本市一家中专就读。

然而,生活再次对张晓梅显露狰狞。张晓梅考上中专的这一年,疼爱她的爷爷去世,享年76岁。两年后,73岁的奶奶也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20岁的张晓梅,再次成为了孤女。
只是,10年前她成为孤儿时,还有爷爷奶奶为她遮风挡雨,用双倍的爱陪伴她成长,现在她却没有任何依傍,孤苦伶仃,孑然一人。

爷爷奶奶的离去,对张晓梅的打击不言而喻。“那时候年龄小,顿时觉得天塌了一样。自那之后,就给我留下了阴影。”在房间里,张晓梅面带淡淡的笑意,回忆起20年前的自己。

还有更大的人生打击如同一只灰犀牛,在前方暗处潜伏着,伺机索命。 

2001年,张晓梅毕业后,顺利进入本市一家大型国企的公司电视台,成为了一名编辑。
这家国企职工十余万人,在全国多个城市设有基地,社会地位很高,待遇也不错。生活终于显现温情一面,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读中专的时候,张晓梅和班上一个同学谈起了恋爱。双方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双方都工作了,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就是结婚。
张晓梅也满怀希望,有一天男友会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给她送上鲜花诚挚求婚。然后,她穿上漂亮的婚纱,成为心上人的新娘。

然而,2004年的一天,男友突然对张晓梅说“不谈了”。这时,他们已经相恋7年,对方也是张晓梅的初恋。
“他现在在哪里,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我问张晓梅。
“早就结婚了,还是不提他吧!”张晓梅拒不回答。

后来,张晓梅就神经越来越不正常。她连班都无法上了,只得辞职回家。张大爷发现张晓梅异常后,几次送张晓梅去医院检查治疗,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到最后,只要一发病,她就脱光衣服,满世界乱跑。

她彻底疯了。


06



也就是这一年开始,伯父张大爷成为了张晓梅的监护人。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家里有精神病患者无疑是灾难——“照看一个人,致贫一家人,拖累一群人”。
一个人怎能看管住一个大活人呢?很快,街坊领居都知道张晓梅是个疯子,谁都对她敬而远之。至于结婚,谁愿意娶她?

这时,来自郊县农村的小伙闻军是附近铁路桥下一处养猪场的打工仔。养猪场不大,老板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雇请了闻军帮忙喂猪和看管猪场。为了省钱,闻军连房子都没租,吃住都在猪棚里。每天,养猪场基本上只有闻军一个人。

闻军不仅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也没读几年书,否则也不会委身猪场养猪啊。一晃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哪个女人看上他,自然也没娶媳妇。这在当时的农村,是要打光棍的节奏。闻军的焦急之情,谁都想得到。

闻军和张晓梅是如何走到一起的?用张大爷的话说,是闻军用吃食勾引了在外疯跑的张晓梅。等张大爷发现后,张晓梅已经怀孕。
这是2007年,张晓梅28岁。张晓梅曾经是编辑、城市女孩,如果不得病,她和闻军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总之,闻军急需媳妇,疲惫不堪的张大爷也需要“接盘侠”。最终,张晓梅住进了闻军打工的养猪场。

“你跟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在张晓梅住的房间我小心翼翼问她。“我和他呀,那是一段‘传奇’。那时候我生病了,无家可归,在街上流浪,是他收留了我,我们就在一起啦!”张晓梅脸上浮现出少女羞涩的表情,边摇晃着右手掌边快速浅笑着回答道。

“那是哪一年?”

“2007年。”

这个时间节点,和张大爷的说法一致。

“你家孩子是哪一年出生的?”我又问。

“2010年8月1日。”张晓梅脱口而出。

我想起来,张大爷曾说过,张晓梅和闻军搞到一起是肚子大了才被发现的,这时间对不住啊。“你们在一起三年了才有小孩?”

“我之前怀过一次孕,由于身体原因没有保住,后来才生的这个孩子。”张晓梅的回答严丝合缝。


07


康复托养中心的人都知道,家里有精神病患者,对于家人来说是非人的折磨,患者遭受家暴很普遍。
就连父母,被逼急了都会对骨肉大打出手,何况别的亲人呢?张晓梅在家时就多次惨遭闻军殴打,工作人员也觉得很正常。

“你老公对你好吗?”我又问她。

“以前对我好,不打我,后来他变心了,因为我得病了嘛......”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李勇插话。

“不知道羞耻呗!”张晓梅回答得干脆利落。

“所以你要配合我们的治疗,加强锻炼,把体重减下去,争取早点出去。我看过你以前的相片,那时候多苗条啊!”李勇又说道。

“真的呀,以前我是比现在瘦很多!我不是一直在吃药嘛,药里有激素,身体就成了这个样子。”张晓梅的回答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破绽。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决定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以后打算找一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9岁小女孩的模样,那是她和闻军的女儿。
虽然张晓梅的这个计划不能当真,注定也无法实现,但我还是想知道在张晓梅的规划里,女儿到底是如何被安排的。所以,我又补充了一个问题:“孩子怎么办?”

这一次,张晓梅回答比之前迟缓。她沉吟道:“我由于身体原因,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我要把她接过来,给她买好多吃的,对她好。”

已经到了晚饭开饭时间,康复区别的病人都已拿着饭盒,到走廊的另外一头窗口打饭,然后在房间和走廊里各自用餐。
一个15岁的小女孩站在我旁边,一边吃着手里的花卷,一边看着我在采访本上简单记录。女孩眉清目秀,拥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这个女孩之前我见过。她的情况比张晓梅好很多——智力低下,智商只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
她家里住的是廉租房,为了养家母亲不得不选择外出打工,留下父亲在家照顾她。她被送到过特校,然而读不进,只得被父亲接回了家。他的父亲才40多岁,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早早白了头。

去年这个小女孩被家人送到这里后,母亲又生了个女儿,家庭恢复了生机。逢年过节,父母会接她回去。可是,她已经融入了康复托养中心,这里有她的“小伙伴”们,回家后她反而不习惯,住几天就闹着要回来。

图 | 张晓梅向走廊尽头的打饭窗口走去
不能再问了,我和李勇决定告辞。
离开的时候,李勇拒绝了张晓梅的送别,让她赶紧去打饭。张晓梅不再坚持,拿着饭盒蹒跚着往走廊尽头走去。我举起手机,在她身后连拍了几张相片。

后来我找社区和那家电视台的老职工进行求证,张晓梅所言属实。



08



张晓梅到底得的是精神疾病中的哪一种?

“躁郁症,重度的”,一楼的残疾人康复医院护士长告诉我。院长姓刘,是精神疾病方面的老专家,还是省内相关领域的权威,退休后被返聘到医院工作。

后来我求助网络,是这样表述的:

狂躁抑郁症也称躁狂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简称躁郁症,患者经常感到极度无助,对家庭和工作均丧失兴趣,不闻不问,但有时情绪却又突然高涨,令人无所适从,病发成因多数是沉重生活压力和滥用药物所致。

病人性欲亢进,偶可出现兴之所至的性行为,有时则可在不适当的场合出现与人过分亲热、拥抱、接吻而不顾别人的感受。

躁郁症致病原因有很多,包括遗传、神经递质变化、压力等。社会与个性的因素往往形成更重要的诱因。

女性因经历心境的快速循环和混合状态,更有可能成为躁郁症患者。绝大部分躁郁症患者还无法治愈,但可用药物进行控制。贝多芬、梵高、舒曼,以及貌美如花的女演员费雯丽,都是躁郁症患者。

电影《一念无明》是一部反映香港本土生态的作品,曾于2018年代表中国香港竞逐奥斯卡外语片奖。由知名青年演员余文乐饰演的男主角阿东,就是一个躁郁症患者。

图 | 《一念无明》剧照
在影评中,有人一针见血指出:情绪失控构成他(阿东)的病,而原生家庭是病的根。

张晓梅到底是如何患上躁郁症的?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过,康复医院曾对张晓梅父母进行过调查,双方家族均无相关病史。这样看来,后天遭遇打击导致发病的可能性最大。

“你看,那么小一点的时候父母就都死了,后来爷爷奶奶又都‘不在’了,谈了7年的对象也崩了,谁受到了这么大、这么多打击?不疯才怪哩!”李勇代表了托养中心大多数人的观点。

采访中,我一直没见到张晓梅的女儿,迫切想知道妈妈的病是否遗传给了下一代。托养中心的人告诉我,孩子被闻军和张大爷带来过,黑黑瘦瘦的,毕竟是农村孩子,很胆怯,话语很少。
“看上去还好,一切正常,应该没病吧,至于说以后有没有,就不好说了。”一位护工说道。

托养中心大多数病人每天做的事情只有四件:吃饭、睡觉、看电视、放风。这也是张晓梅生活的常态。病人们都没有配手机,电视成了他们了解、探寻外方世界的主要窗口。

托养中心的人告诉我,张晓梅的病无法断根。她的未来,很难说。
闻军和她没有领结婚证——精神病患者也不能结婚,他随时可以甩掉张晓梅;张大爷已是人生暮年,有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张晓梅的女儿呢?即便将来长大了,如果到时张晓梅还活着的话,孩子估计也很难有能力去管她。

所以,张晓梅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终身圈养在托养中心这样的机构里,如同动物园里笼子中的黑熊,直到孤独死去。
不管对亲人还是社会,这是最好的选择。当然前提条件是,有人为张晓梅支付治疗、托养的费用。

结束采访,离开这家康复托养中心时,我感觉张晓梅的心智和她的年龄不匹配。
不过仔细回想,她已经得病十几年,没有工作,大部分时间在农村、定点治疗及流浪,和社会早已脱节,思维还停留在20多岁也在情理之中。

图 | 张晓梅坐在其房间内的床上笑眯眯对着记者的手机
每个女孩都是银河遗落在世间的星星。可惜,她不是。

幸运的是,三年疫情,有些人已经故去,她依然安然无恙地活着。

我常常设想:如果当年她的父母处理感情时理智一些,不选择用那种残暴方式慷慨赴死;或者她的初恋情人不曾绝情离开,那么,如今的她会不会拥有绚丽的人生呢?

两种假设中如果只有一种成立,那么她至少还有亲人,也不会成为闻军的“媳妇”,她的命运应不至于如此悲凉。

只是,纷繁人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张晓梅等为化名)



在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见,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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