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寒窗，跃农门【浙里是我家】百年大业百姓小家019
世人都难看见你
你只是昙花一现
我见
我在石头里
我梦
你在河流里
河床干了
我们就可同行
在我眼里，外公外婆是伟大的人，外公只有小学的学历，外婆目不识丁，却教导出了四个大学生，培养出了四个老师。
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她有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一家人都是老师，妈妈是函授本科，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大学毕业的师范生。
1977年底，高考恢复正常，一年后的炎炎夏日，舅舅和无数农村学子一样，怀揣着忐忑与兴奋，踏入了高考考场，考完后平复了心情，依然回到生产队干活，一个月过去了，舅舅每天都会紧赶慢赶到公社看看邮递员有没有带来录取通知书，可得到的却是每天的失望，舅舅没有选择放弃，在干活维持家用的同时，每天也都在学习，捧着课本，一看就看到月亮爬上树梢，繁星缀满黑夜，1979年1月，舅舅突然收到了杭州师范大学的一封信，打开一看，工整的油墨字大气地铺开——录取通知书，仿佛还带着特有的香味儿，薄薄的纸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十足的书卷气，简单明了的几个字明晃晃地印在舅舅的眼眸里。
考上了啊。
原来是因为杭师大在九月招生时还未创办生物系，所以学校只好一边招生再一边扩展新的专业学科，直到一月份，舅舅才等来心心念念的录取通知书，他也是当年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学生。
图1 // 曾经的老房子
舅舅高考那年，大阿姨正读高一，三年后，她也迎来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验，可是这一次，大阿姨没有如愿以偿，她落榜了，阿姨不想停止继续求学的步伐，她开始了一年的自学复习，1982年再次走进考场，她多添了一份从容，终于在九月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杭师大的校园，被中文系所录取，如出一辙，大阿姨也是当年村里唯一的大学本科生。
我曾经问过阿姨，为什么一家人都能考上大学，当时的大学录取率并不高，高考的选拔程度可谓是百里挑一，大阿姨说了两个对家庭影响最大的人，一个是外公，一个是舅舅，外公培养了良好的家风，舅舅树立了优秀的榜样。
外公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了，之后担任了民兵连长，20岁那年当上了青江村村支书，一当就是十九年。外公酷爱看书，虽然只有小学的学历却有着极高的文采，在子女的记忆中，他总是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拿着一个青绿色的瓷茶杯，坐在不怎么宽敞的几案前仔细地翻阅品读书籍，外公休息的空闲时间里，无一不是这样的景象。他是一位思维活跃、满腹经纶的才子，在建设村子宣扬社会主义建设的日子里，外公时常要奔波各处做宣讲、开大会，但是外公从不需要写稿，光是站在台上一股脑地说，一说就是三个小时不带重复，且思路清晰明了，内容条理严谨，却毫不生涩难懂，老百姓听了都纷纷点头，那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势是别人照本宣读也没法具备的，村民也乐意听，大家都很爱戴外公，他们相信他，这是因为外公是一个待人真诚、做事认真的人，他总是把村里的事摆在第一位，哪家哪户有点儿事都爱往外公这里跑，外公也是来者不拒，不管多大的事，他一去就必须给解决了，不然不回家吃饭，这股劲儿一直支撑着外公，使他被杭州市评为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分子，成为了方圆百里的标杆形象。
外公一心为公，把工作摆在第一位，这使得他每天都很忙，家里的事也就都压在了外婆的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外婆打理着家中的一切，管好几个儿女，种菜喂鸡，洗衣做饭……如此大的工作量让外婆基本没有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的机会，直到现在外婆也依然保持着她持续了一辈子的作息，她总说闲不住，家里菜地里场院里哪儿都要打理，她也不想安安稳稳坐着，心里不痛快。外婆不认识字，但也总给自己的儿女讲道理。外婆是很有原则的人，现在回到老家去探望她，她也时常爱跟我说道说道，什么勤奋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要做对国家有帮助的人，要相信共产党相信国家等等，有时候也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给自己听，一些简单的道理，反而是很多人容易忽略的，外婆一直重复着拿来教育孩子，以及她孩子的孩子。
她和外公一起教会了儿女们如何踏踏实实写好工整的一撇一捺，也让儿女们有了崇高的理想。
1967年是家庭变动的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外公因为反对江青林彪领导的团体而被当作敌人。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外公开始早出晚归，时不时会接来一些市里来的人，原来那些都是省市的领导干部，外公接他们来村里保护他们，因为目标太过显眼，外公也是早一批的领导干部，在1967年，外公被抓走了，因为保护领导干部，被游行游斗，在批斗大会上经历过两次假枪毙，之后便一直在坐牢。
外公被抓走后，外婆和舅舅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人被当作反革命分子家属，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没有了父亲的陪伴，但父亲以身作则立下的家风，分明印在了子女的骨髓里——外公的形象和英雄气魄搭不上边儿，没有梅花似的风傲气魄，也没有兰花那样孤芳自赏的骄傲跋扈，他是温和却又坚韧的。舅舅阿姨没有了玩乐的时间，放学后都会去地里采猪草，尽己所能地分担家里的农活，外婆起早贪黑拉扯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也争气，没有因此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该认真学习就认真学，该干农活就好好干，如同父亲言传身教的那般，一心扑在一件事上，做了就要认真做好。
外公的爱阅读也让孩子们有了认真读书的好习惯，文革时期的老师大部分是下乡的知青，有些甚至自己都没什么资历就开始教书育人了，知识的匮乏成为学习的一大阻碍，尤其是英语，老师也是半桶水晃啊晃，自然也教不了学生什么知识，但舅舅和阿姨总会自己找书看，一些老师没办法交给他们的知识，他们自己在书上学到了，特别是二阿姨，她看书的投入到不会被外交的任何声音干扰，眼睛也因为看书而近视了。
图2 // 大阿姨刚工作和外公出游
在这个极端的时期，派别的斗争影响了每个人，隔壁村里的相对立派别总是会来惹麻烦，家里的房子甚至都被这些势力破坏过，在派别的斗争中，一家人在夹缝中生存，有一次大阿姨被人欺负，舅舅忍无可忍冲上去就是给人嘴角一拳，那人挂了彩之后就灰溜溜地逃走了，这些年在舅舅身上淋漓尽致地呈现了什么是长兄如父。一家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慢慢地前行，虽然步子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踏得很坚决。
林彪倒台后，外公被平反，于1972年回到村里，在坐了六年牢之后，外公重新当上了青江村村支书，但狱中的六年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害，肺部的疾病使得外公时常咳嗽不止，但这没有成为他农村建设工作的阻碍，外公总是在尽力的克服。
1981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在村里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开始改善了，外公规划着农村，实现了田地整改，村里的粮食产量涨了又涨，同时青江村也成为了富阳第一个拉上电线杆的村子，外地的村支书都来学习，虽说都是村支书，但外公和他们有一点是不一样的，外公的饱腹诗书，使得他拥有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和更具合理的思路。之后外公在场口创办了天线厂，直接对接杭州的电视制造厂，外公也成为了工办副主任。虽然外公身居要职，在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推荐上有较大的发言权，但舅舅阿姨们都是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的大学。
图3 // 大阿姨二阿姨带孩子和外婆出游
舅舅大学毕业后到了场口中学担任科学老师，并用工资供大阿姨上大学，大阿姨毕业后于1986年进入了场口中学当语文老师，她每个月的10块钱师范生活补助和工资，帮助了1986年考上了杭师院本科政治系的二阿姨读完了大学。
2020年的现在，舅舅已经从场口中学退休了，大阿姨在场口中学当了十年语文老师后于1997年1月调入党校任教，现在已经任教23年了，二阿姨在郁达夫中学任政治和历史教师，妈妈在受降幼儿园任总务主任，兄弟姐妹四人终于跃出了农门。
2007年，外公因为肺病去世了，送行的那一天，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飞舞，厚厚的白雪紧紧地挤压着这个世界，我想，这也许是上天对外公普通又传奇的一生所唱诵的最后的挽歌吧。
直到现在，外婆偶尔也会一个人看看外公的照片，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或是怀念，或是感叹，怀念的是他们和子女一起走过的寒窗，感叹的是他们的子女跃出的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