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计文君:婴之未孩
计文君,河南许昌人,艺术学博士。2000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小说集《帅旦》《剔红》《窑变》《白头吟》等,曾获人民文学奖、杜甫文学奖、《中国作家》中篇小说奖等多种国内文学奖项,著有《谁是继承人——红楼梦小说艺术现当代继承研究》,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副研究员。
婴之未孩
计文君
四
有过一个婴儿,在艾冬的身体里,停止了呼吸。
甘田不止一次听苏卿描述曾经陪一位女朋友做引产——妊娠七个月,意外摔倒,胎死腹中。带着表演基因出生的苏卿,比比画画怎么都无法充分表达目睹那一过程带给她的震撼,最后由衷恐惧地摇头说,坚决不生孩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甘田现在知道,那个朋友就是艾冬。七年前,北京那年十一月初下大雪,雪大到压断了树枝,艾冬摔倒在自己家楼下……为什么要下楼呢?
是啊,为什么要下楼呢?艾冬回声似的重复了一句,艾冬的表情凝固了,刚溢出眼眶的那滴泪挂在了睫毛上,都没有往下掉……那一刻的安静,像绷紧的琴弦,甘田紧张无措地等着,不知道下一秒是铿然一响,还是啪地断掉……他的紧张却落在了空地里,艾冬睫毛抖动,那滴泪落到了腮边,艾冬抹了一下,一笑,不说这些了,你喝酒……
甘田又灌下去一杯酒,腾然而起的却是一阵羞愧。刚才追问的那一句,实在是蠢得不可理喻。说来奇怪,和艾冬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作为职业心理咨询师的甘田总不在场。没出那件“意外”之前,他还傻不棱登地问过艾冬,怎么会那么淡定和大度地离婚?
艾冬回答:你们发明了那么多说法,“丧偶式婚姻”“亲密关系无能”“婚姻到深处,看见的全是自己”……你是专家呀,还问什么?想知道具体细节?
那件“意外”之后,艾冬依然什么都没说。甘田知道,要是没有合适的契机,问了,多半还是会被“自己的话”噎回去。
今天明明是个契机,可甘田用一句追问错失了。
积攒了一天的不良情绪,经过酒精的加温,蒸腾成云,遇上挫败感这股冷空气,也就化作了泪雨纷纷。甘田小时候爱哭,这让研究基础物理的父亲和研究语言学的母亲感到既困惑又好笑——如此严谨理性的两个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宝贝?在医院抱错了吧?甘田长大后自然很少哭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艾冬面前是怎么回事——哭两回了。
一晚上都哭了的两个人,在对方的怀抱中完成了对自己的安慰。
艾冬裹着浴袍、包着粉色干发帽从浴室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拧开一个深绿的瓶倒了些水拍在脸上,扭头看到倚在卧室门边的甘田,她伸手扯下干发帽,甩了甩短发,双手上下翻飞朝脸和脖子抹着各种东西,同时说:“快两点了,睡吧,可怜巴巴地站着干什么?”
甘田走过去,故意用小孩要糖吃的口吻说:“一起睡。”
艾冬如祈祷般双手合十,让面霜在掌心的温度下微微融化,从镜子里看着赖在她肩头的甘田说:“睡不好的——乖啦!”
这是他们之间说晚安的方式。
甘田知道,艾冬说过,身边有人就无法入睡;但甘田还知道,如果他习惯成自然,完事儿之后自己洗洗睡了,她同样会无法入睡——虽然艾冬没有说。
甘田怏怏转身去了另一间卧室——开着房门,能听到艾冬在用吹风机吹头发……空气里有了薰衣草的香味——那是她滴进加湿器里去的精油味道……最后,从她开着的卧室门里透出来的那块光影也消失了……
甘田被艾冬的哭喊惊醒了。
他忽地坐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直到清晰地听到了艾冬在哭喊“妈妈”,他跳下床,跑进了主卧,打开台灯,艾冬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好像身上捆着绳索一般,哭喊着,枕上一片湿——汹涌的眼泪从梦境穿透到了真实世界。
甘田没有立刻叫醒艾冬,而是抱住了她,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应着,摩挲着她的后背,艾冬的身体扭动渐渐停止,她在他怀里醒过来了——她没有动,眼泪还在流,但僵直的身体在甘田的怀抱里软下来……
艾冬慢慢滑下去了,想挣脱甘田的胳膊,甘田却没放开,左手从身后拉过枕头,换了那个被泪水洇湿的枕头,艾冬躺下,立刻扭头把脸埋在枕头里。甘田起来,拉了一点窗帘,天已经亮了,浊浊的白色里投进了看不见的光线,开始退让给越来越澄澈的蓝……
甘田唰地拉开窗帘,关了灯,室内反而暗了下来,甘田回到床上,靠床头坐着,看枕上的艾冬,她仿佛感觉到了那目光,从枕头上转过脸,仰视着他,“有一次,晚上跟妈妈睡,我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妈妈就这样坐着,正低头看我,心里觉得好幸福……”
甘田伸手摸摸艾冬的脸,有点儿烫,艾冬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了甘田的手,慢慢地跟他讲了刚才的梦……
梦里的艾冬是个弃婴,捆在枣红碎花的襁褓里,被一个陌生女人抱在怀里,身后不远处的楼上,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巨大的火舌舔到了楼上阳台的玻璃,玻璃炸裂,有人正从楼上掉下来……不远处就是艾冬家的院子,强盗正在翻墙,他们手里的刀寒光闪闪,父亲母亲都在熟睡之中……艾冬能看到一切,却无能为力,她焦急,愤怒,悲哀……但只能哭,叫喊无法达意的咿呀……
借由这个梦,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浮了上来。艾冬说,二十年前,有个弃婴被放在曲剧团的大门口。
艾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弃婴,只是远远看到了那个枣红碎花小棉被裹成的襁褓,从一个看热闹的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
艾冬记忆里,有两件同时期发生的事,还有尚未撕掉的时间标签。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某一夜,她被巨大的爆裂声惊醒,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她的窗户,艾冬伸头出去看,曲剧团职工宿舍楼的西北角朝天烧着一大团火。次日上班的路上,看到三楼敞着一个黑洞,四楼五楼的墙体上留着火舌舔过的焦黑痕迹,救火车离开了,警车停在河堤上。失火的三楼房间里,还有一对男女烧焦的尸体……一九九七年元月一日那夜,有贼翻墙进入了艾冬家的院子,钳断了院子大门的锁,偷走了锁在车棚小屋里的一辆摩托车和两辆自行车……
曲剧团宿舍楼的双尸案,最后定性为婚外情引发的相约自杀,两人吃了安眠药,打开了煤气罐,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儿火星儿,引发了殃及邻人的大火;而艾冬家的盗窃案,警察再也没给他们任何解释。
弃婴的事,发生在这两件事之间还是发生在家中进贼之后,艾冬记不大清楚了。反正那个寒意凛凛的冬日清晨,艾冬远远地看着“大白瓢”接过了那个枣红碎花的襁褓,抱着,拍着,大腔大嗓地喊:“……多齐整的孩子,恁看看……”
“大白瓢”,是母亲口中那个女人的绰号——母亲也是听来的。在比邻而居的人们还互相知道名字的时代,几乎每条街上都会有个特别的女人,至少艾冬居住过的那些地方是这样,她们顶着艾冬不明就里却又能准确领会其所指的绰号,譬如“小寡妇”“黑牡丹”“大白瓢”……
“大白瓢”就是——苏卿的母亲。
艾冬似乎有些碍口,说得有些艰难。其实,甘田早就知道。甘田第一次从苏卿嘴里听到她母亲这个谐音相当不堪的绰号,惊讶之后,就是心疼和难过——很容易想象苏卿会有怎样的童年与成长。
甘田的沉默,似乎造成了艾冬犹疑——不知道该讲下去,还是就此打住。甘田此刻也不知道应该让她讲下去,还是就此打住——他把艾冬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艾冬讲下去了。
艾冬是独生女,又很听话,自小被父母娇惯,唯一一次挨打,是高一暑假,跟着苏卿去了一次歌厅。母亲气疯了,拿着鸡毛掸子打的,本来躲在房间里的父亲听着不对,出来拉开妻子,抱着女儿去了医院。艾冬养伤的那段日子,都和母亲一起睡——她睁开眼睛,看到母亲靠着床头在看她,这记忆,幸福伴着痛楚。
开学就是高二了,母亲不准艾冬再和苏卿混在一起,苏卿来叫艾冬上学,艾冬母亲直截了当地让她不要再来找艾冬。苏卿只是不再去艾冬家,但在学校还是照常找艾冬,艾冬会犹豫,苏卿坚持,艾冬就屈从了,跟着她一起上厕所、买零食、去操场上看男生踢球。晚自习后,常有些已经不上学混社会的十七八岁的小痞子,在学校门口等苏卿,艾冬跟苏卿一起出校门,苏卿过去跟他们说话,艾冬赶快骑车回家。可有一天有个小痞子过来抓住艾冬的车把不让走,让她跟他们一块儿玩,苏卿就站在旁边笑。
艾冬跟他们僵持了很久,最后抓起书包,丢了自行车,转身就跑。看她没有按时到家,父亲骑车来找她,艾冬看见父亲一下就哭了。父亲找过去,苏卿和那群小痞子就跑了,艾冬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自此,父亲每晚都来接她。
按照艾冬母亲的预言,苏卿就该一路堕落下去,悲惨不幸才合情合理。然而自己女儿本科只考上了省内的大学,而苏卿不仅考上了人人羡慕的北京舞蹈学院,竟然比自己的女儿更早读硕士读博士,甚至更早结婚,这还有天理吗?
直到苏卿在艾冬读博士之后,为她介绍了一个让艾冬母亲满意到喜出望外的女婿,愤愤不平的抱怨才在艾冬耳边消失了。原本睡到半夜会焦虑得一下坐起的母亲,平和了下来。艾冬怀孕后,母亲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毕竟苏卿没有孩子。艾冬怀孕四个月,母亲摩拳擦掌跑过来照顾女儿,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因车祸去世了。母亲去世后三个月,艾冬摔倒流产。
艾冬摔倒是因为下楼拿牛奶。但她不是一定要去拿那盒牛奶,当她穿羽绒大衣时,还是她丈夫的那个人在家,问了她一声干什么去?她说下楼拿牛奶。他没再说话。如果她当时对他说,你去把牛奶拿上来,他也会去的。
但艾冬没有说。她说,他都应,只是不会立刻行动,通常三到五遍之后,才会磨磨蹭蹭地起身去做。艾冬发过脾气,气哭过,两个人冷战长达数日。可这终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难道因为这样的小事离婚吗?母亲那天就是看到女儿说了三遍之后,女婿说好好好,就是坐着不动,自己才要出门去买菜。艾冬拉住母亲,说他会去的,母亲说谁去都一样。不熟悉路的母亲拐错了几个路口后,被车撞倒颅内出血,去世了。
母亲去世后,艾冬再也不说他了。那天她下楼时,在电梯里想到了自己会摔倒,会失去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和孩子一起死去——母亲说一定要结婚有孩子,因为这样在父母离开后,你才有自己的亲人啊……她哭了。如果不是泪眼模糊,也许她不会看不到防滑垫的边缘离台阶的边缘还有一段距离。她真的摔倒了,那栋楼在她眼前倾斜了一下,她被丢进了一个黑匣子,啪的一下盖子合上,明亮的天空就消失了。
她生了一回孩子,但孩子的死亡早于出生。
没人知道她如何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年,包括她自己——不动声色地在那个黑匣子里待着,不惊慌不喊叫,瞪大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第二年,父亲查出了肿瘤,艾冬把父亲接到北京治疗,她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那时候她就很少回家了。照顾父亲的那两年,艾冬雇了两个护工,还是累得在医院昏倒摔断了门牙,但其实还好过,真正难过的是送走父亲之后,必须回家。
她从那时候开始服药,这是心理医生所能给她的全部帮助。医生和药物至少让她行动如常,只是经常感到呼吸困难。那位远房表姐家的女儿出现了,艾冬非常热情地把她留在了家里。有个外人,艾冬在家时会觉得呼吸自如一点儿。她对那女孩非常好,还带着她去了苏卿的饭局。苏卿曾提醒过她,那是个年轻女人,不是个孩子。艾冬没有接茬儿。于是,两三年之后,苏卿预言的事情发生了。
艾冬知道这件事会发生,甚至祈祷过它的发生。
艾冬流产之后,他们的夫妻生活基本就没有了。不是他的原因,撕裂的疼痛甚至出血,惩罚着艾冬的不诚实。他虽然沮丧,但还是平静地接受了,从来不曾抱怨。他是学者,稳重,踏实,正派,自律,专业过硬,仕途顺利,除了上班、开会、参加严格选择过的社交聚会,他都待在家里,在书房或者客厅里,捧着一个过时很久的苹果平板打一个过时很久的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艾冬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电影出版社,去了现在这家影视公司。她不需要坐班,看本子、大纲或者写策划案时,她就跑到亦庄这套房子里来工作。这是艾冬原本为父母买的房子,现在,成了她一个人的家。
艾冬与苏卿果真是缘分深厚——冤孽纠缠的缘分。
甘田忽然想起苏卿给他含糊其词地讲过一个人,这个人总能让她觉得自己不好,其实那个人什么都不如她,甚至还很不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感觉自己不好——是不是很病态?
甘田当时很职业地回答说,那人一定拥有什么你没有却很想要的东西。
这一刻,甘田猜想,苏卿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艾冬。
甘田俯身抱住了艾冬,艾冬欠身迎着他,他揽着她坐起来,艾冬靠在他胸口,感慨地说了句:“你说得对,果然什么都不会忘——”
甘田经常在巡回讲座中说这段话:“你经历的一切都不会被真正遗忘,都堆在你的生命里,堆成记忆,堆成行为模式,堆成潜意识,堆成集体无意识,堆成阿赖耶识……它们需要被你看见,因为它们实实在在对你的每一个当下,发生着作用。更为神奇的是,当你凝视它们的时候,它们的形状、颜色是会改变的,它们改变,你的自我也会跟着改变,所以,你可以修改自己的命运,不只改变未来发生的事,甚至还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艾冬看他讲座录像时笑着摇头感叹,与其说甘田是个成功的心理咨询师,不如说是个成功的文字工作者。这话比“江湖骗子”柔和、好听一些,但意思还是一样。甘田有一种被欺负了的憋屈——真的生气了,反而不会去反驳、斗嘴,甘田当时半天没有说话。
这段话当然是在为下面的广告做铺垫——心理咨询就是帮助你看见自己,从而改变命运。这话的确和那些到处流散的“鸡汤文”差不多,但甘田知道自己在说一种很深很深的东西——他隔着重重叠叠别人的生命经验,靠着有限的悟性,隐隐约约触碰到了一点点,但他知道那东西真实存在,玄妙无比,力量强大,只是他无法言说,说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像用漏勺舀水,真东西都流光了,只剩下湿漉漉的徒劳与误解。
甘田心里升起了一阵焦灼,为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艾冬借着她的梦,看见了那个属于“过去”的异质世界,时间的速度不同,空间的重力不同——如果她发现,在那里让人生生死死的东西,如铜墙铁壁般坚固不可摧毁的东西,已经烟云般消散了,那么她的每个当下,也会随之消散……
他感到自己怀里一下空了——他的胳膊疲惫、无力,像搂着一团随时会散开的云,不敢松开,也不敢箍紧……
艾冬停顿了半天,又说:“你说的对,但却又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她又是长久的沉默。甘田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凛,这时他才感觉到好像有一股流动的力量,从她身体里缓缓地渗透出来。甘田已经麻木僵直的胳膊,最初只是觉得那蓬“云”开始有了重量,下意识胳膊会用力,去承接那份重量——她也许正在经历自己曾经千百次描述却从未真正遇到的那种时刻——所谓的看见与改变……他任由那股力量施加到自己身上,渐渐地,他感到了她柔软而有弹性的血肉之躯,又回到了自己怀里……
窗外的蓝天澄澈明亮,冬日的银杏树在大风里挥舞着几近赤裸的枝条,最后几片枯叶也被甩在了风里,翩跹飞舞着,远远地离开了,一束阳光斜斜地落在床头,甘田低头看着艾冬,她闭着眼睛,额头茸茸的碎发在阳光里是金色的,没有脂粉的脸是洁净的米黄色——薄粥淡饭般平和,温暖,可亲……
(未完)
《十月》,2018年第5期目录
特 稿
《十月》:改革开放四十年文学的缩影/7 孟繁华
中篇小说
婴之未孩/14 计文君
鳄鱼猎人/44 邱华栋
鸟兽散/92 包 倬
短篇小说
棚户区的毕尔/63 王祥夫
禁指/81 斯继东
旧铁轨/187 夜 子
七日之约/179 高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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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 二 三 名作手稿
封面设计赵平宇
篇名题字钟海涛
▼悦-读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十月》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石一枫)①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十月》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石一枫)②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十月》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石一枫)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