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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信达雅的翻译是如何倒掉的

成为读者请+ 北窗 2022-10-18



2017年的蓝天终于现身,叫人这两天心情也好了起来。


最近编辑部在玩一个小游戏,它的名字应该比“中英互译接龙”更紧张活泼,但是我们还没想到好名字……(欢迎留言给支招儿)


起因是我们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在玩这种游戏,其有趣之处在于,由于每个人应用语言(尤其是双语)的手法和习惯不同,导致一句话从第一个人传到最后一个人时,往往会出现一种“你来比划我来猜,最后都是瞎猜”的奇特变形。


当然,如果遇到一群严谨的人玩这种接龙游戏,通常是稳妥而无聊的。因为各位老师都会循规蹈矩,严格直译,出错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伟大的作品往往来源于那些搞事情的人。


当我们在北窗撰稿人群里招呼大家玩游戏时,有若干颇有实力的朋友以“我英文水平/文学素养有限”有限,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但我相信,在看到我们第一期的游戏复盘之后,这几位朋友会一定程度增长自信心。


以上是一些不可缺少的背景介绍(降低预期)。


游戏开始



第一轮:

我有一杯酒,

足以慰风尘。

尽倾江海里,

赠予天下人。

 

嘉璞出的题。


本诗演变自唐朝诗人韦应物的《简卢陟》,前段时间由网友发起了续写活动,因为意境动人曾经很是出名。


本来是紫铃自告奋勇出题,并且要传给嘉璞。不知道是原题太难还是嘉璞抑制不住对这首诗的喜爱,总之顺序颠倒了过来紫铃还是很有雅量地接受了,并交了作业:

 

I have a bottle of wine,

enough for me to enjoy

after a long journey;

Pour the wine into the ocean,

and gift it to the world.

 

平心而论,这翻译准确稳重,wine, ocean, gift等词汇严格对号入座,中文的“风尘”虽然意蕴多端,但long journey却很合适语境,没有搞出什么妖冶的红粉之气来。基本挑不出错。

 

题目传给了雪梨,这是第一次从英文翻译回中文:

 

持酒一樽,可慰风尘;

倾酒入海,寰宇共飨。

 

我认为,她一定是看到英文的时候直接识破了真身(以雪梨的阅读面,应该在看到I have a bottle of wine的时候,心里已经脱口而出“我有一壶酒了”吧)


难就难在,十六个字,如此高的还原度,却比原诗更简练。“寰宇共飨”几个字,在意境上与“赠予天下人”稍显不同,少了一点书生落拓,多了点君临天下的迷之气势……然而,请大家再珍重地看一遍这十六个字,因为到这里,本场游戏的“信达雅”已经可耻地达到了最高水平,后面你们再也不会看到这么简练的翻译了……发生了什么请往下看。

 

下一个是Echo,同样作为本群的节操和学识担当,她也翻译得相对严谨:

 

Pour wine to the glass and a man’s pain eases.

Pour wine to the sea and the universe rejoices.

 

不得不给Echo点个赞,两句话句式优美对仗,难得押上了英文韵脚。虽然不止十六个字,但也简洁有力。Universe再现了寰宇之气势,rejoice再现了“飨”之欢欣,开头重复的pour wine to 再现了“持酒一樽”和“倾酒入海”之间的呼应。几乎是完美的!


为什么说几乎呢,因为这里a man’s pain eases本无不妥之处,却在无意之中埋下了画风突变的伏笔。

 

因为子奇随即是这样翻的

 

美娇娘,美娇娘,

围炉持杯便疏狂。

柴扉掩却天下事,

暮雪嘶嘶净肝肠。

净肝肠,意气扬。

出看星汉何煌煌!

提壶远接碧霄客,

怀浇四海浪翻苍!

 

美娇娘到底是哪里来的?

 

读到此处,脑中第一反应出现的画面是这样的:一个美女,喝着喝着就有点情难自抑了。于是“我”(文中没有出现,很可能就是作者的那位男子)搂着美娇娘躲进小楼,管它外面地覆天翻,且自欢畅了一把。等风消雪静,本小爷意气风发,焕然一新,出门看啥啥喜欢,觉得爷如此牛逼闪闪,心情值得用两个感叹号来形容!!

 

当然,我们还是可以就“暮雪嘶嘶净肝肠”所指代的场景再讨论讨论。毕竟,从a man’s pain eases 联想到“净肝肠”也可能指的是五谷轮回之地发生的另一种不可描述之事,讲真,那种事情发生完了,也是有消除疼痛、意气飞扬的功效……


 

无论是哪个版本,随着子奇这首诗的出炉,原诗暗藏的孤清之意大减,江湖之远的悲悯情怀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积极!昂扬!雄壮!好爽……不,豪爽!用词也一扫前面诸位的克制和严谨,充满了鲜活的个人特色。

 

尽管对于“净肝肠”充满了疑惑,我还是很欣赏这位搞事情的同学,并对接下来的作品充满期待。

 

下一个是雪芜君,她因为在以色列游玩有时差的缘故,隔了好几天才交来了作业。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旅游途中受到洗礼,她居然神奇地净化了上首诗可能带来的跑偏因素:

 

Beautiful lady, beautiful lady,

by the warm aura of flame

by the incense of wine

loosen up your modesty

keep the secular confusions out of your door

keep your heart in peace with the snow

The friend from far away

rest in your hospitality

with the starry sky

And the waving sea

 

请注意! 危险炸弹“净肝肠”在这里被完全拆除,变成了keep your heart in peace with the snow. 这简直是神一般的解读,要知道,一个搞不好是可以翻译成keep your stomach in peace的……雪芜交作业的时候一再强调自己是瞎翻的,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拯救了一个宇宙……

事后子奇的解释是这样的:


所以净肝肠真的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吗?究竟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

 

雪芜翻译的下半段比较忠于中文,所以说从上一题开始,故事的主人公从一个不明性别的“我”,变成了一个美娇娘,而在这里,主人公性别则进行了再一次确认,且正式引入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作为第二人物。(寰宇呢?天下人呢?

 

另外还值得强调的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篇幅已经变成了十行字…

 

接下来椅子同学闪亮登场!!!


我为什么要用三个感叹号,因为她直接击破了楼上所有学院派的积累,把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民族风歌手带到了现场:

 

大美人,大美人

你在温暖火光旁

美酒芬芳在身畔

 

缓缓你的稳重劲儿

世俗困惑不是事儿

让你心儿得平静

存于皑皑白雪中

 

奉上一片繁星夜

还有一湾海波澜

你这殷勤好招待

远归友人得安歇

 

如果说“美娇娘”的出现还有些古韵的矜持在,这个“大美人”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是薛蟠来砸场子的吗?

 

但我并不是那种接受不了人民文学的端庄人士。讲真,从意思上来说,椅子这个翻译和她的上家呼应得很好,完全没有走偏。但是从押韵和朗朗上口的程度来说,还是有进步空间的,尤其比凤凰传奇输掉了一些分数。不信你们去听听《我和草原有个约会》《策马奔腾》等作品,对于游牧民族的殷勤好客和草原美人的能喝善舞有更出众的表达。



一张图看懂画风的变化

 

紧接着椅子同学的是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二狗子同学,她的作品是:

 

Beautiful Girl, beautiful girl,

you are sitting beside the warm flame,

you are hidden behind the aroma of wine.

Don't be that serious,

forget those fucking worldly confusions.

Make your heart peace, keep it in the snow.

How do you treat friends from far far way?

You offer them starry sky and waving sea.

These are so great and you are so hospitable

so your friends are having a good rest.

 

全文最大亮点是forget those fucking worldly confusions,虽然用了F打头的字(我们可以理解成一种当今时代难能可贵的个人风格),竟然穿越了前面好几楼的作品,和子奇的“柴扉掩却天下事”发生了和谐共振。

 

但我很确定他们应该没有私下串通过,不然二狗子是不会放弃“净肝肠”这样一个好梗的。

 

最后压轴的嘎嘎同学,发挥了她一贯允执厥中的风格,交出了答卷:

 

伊人啊,

烛火温暖你的脸庞,

葡萄酒也不能把你的芬芳深藏。

 

不要独自一人惆怅,

忘了可恶的俗尘,告别昨日的迷惘,

只愿你的心在透明的雪地里安放。

 

邀上远方的伙伴吧,

谈论昨夜的星辰,遥想故乡的海浪,

他们流连忘返,细品你的暖热羹汤。

 

终于,本轮参赛作品从一首20字的仿古诗,历经了多种文体变换,在跑偏的道路上战战兢兢,最后以一首长达95字、细节丰富、押韵优美的现代诗告终。


此时此刻,我们的主角终于成为了“伊人”,杯子里装上了芬芳的葡萄酒,差点沦为一个人的“天下人”也终于回到了复数形态,广大的伙伴们从喝海里乱倒的酒,升级喝上了热乎乎的羹汤。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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