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给麦克风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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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给麦克风刷牙
by 云也退
我待过一家国有企业,
在那里
最简单的工作也会让人受益匪浅。
生活中的东西分两种,一种容易积灰,一种不易积灰。容易积灰的东西有个常见的特点:孔洞很多。
比如麦克风。
学校的麦克风是最脏的。过去学校里开个大会,台上布置好了等领导来,我们坐在台下,觉得那麦克风脏极了,负责礼堂会务的人吹个不停,敲打几下,又接着吹。满礼堂响彻了重浊的“呼呼呼呼”,闹得人耳膜起毛。
领导终于来了,那个吹了半天的家伙赶紧让位,缩去了第一排。等到散会,领导走了,那人又上去收拾桌子,到下一次开会再继续干他的口活。为什么不提早半小时准备好呢?不懂。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国有企业。不出意外,这里的开会频率也很高。我在总经理办公室工作,我的主任比我整整大两轮,每次开会前都要去安排摆桌椅,备茶水,放台卡。他的口活很利索,打开麦克风,噗噗噗吹几下,然后递给我。
“等领导来了,你负责把话筒放到他们前面。”
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主任的解释是:由新员工递话筒,领导就不会有那么多话要说,会就能开得比较短。这算是公司多年来形成的仪式。此外,公司还有很多地方用到“鲜肉效应”,比如,我就经常被财务总监叫去发工资条,大概这样做,员工拿到工资条时候能够先冷静一下。
在我自己的办公室,我却用不着负责接电话这种杂事。电话由王姐负责,她是一个名牌大专毕业的文员,每天早午晚,她要用酒精棉把按键的缝隙之间各擦一遍,拿牙签挑着酒精棉絮,把听筒两端的格栅和孔洞剔干净,就像刷牙一样。
但是,用电话最多的是王姐自己。我们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对外的,业务繁忙的时候,王姐擦一次电话花五分钟,起码有十个人因为打不进电话而骂娘。每次她一把听筒撂下,铃声立马大作,显然已经憋了很久。
王姐赶紧拿起听筒:“这里是XXXXXXXX公司”,然后按惯例自报家门:
“我姓黄,三横黄。”
要让王姐这样的资深上海宁在读音上分清“王”和“黄”,实在太难了。我分明听她说的是“黄”,就是让一个厄瓜多尔人来听,他都会肯定地说,听到的是“黄”。可是,我趁王姐不注意瞄了好几下她的胸卡,那上面确实是“王XX”。
“王姐,是三横王,不是三横黄。”我给她纠正。
“是啊,我说的就是三横黄,三横黄,不是草头黄。”她说。
除了接电话、打电话,每周装订一下文件,填几个表,“三横黄”的事情并不多,因此,她每天需要很多零食来填充自己被电话切碎的工作时间。鸭脖子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其次是鸡翅尖和鸡架,另外我能记得的还有麻辣花生,盐焗花生,卤猪蹄,玉米肠,鱼干,牛肉干,猪肉脯,南瓜子,米花糖,鸡蛋卷,还有廉价糕点铺卖出来的那种夹着零星奶油的碎蛋糕。
她接电话的时候曾经享用着上述任何一种零食,有时候,我能看到她一边忙着舔嘴唇上的辣椒末,一边开口接电话:
“这里是XXXXXXXX公司,我姓黄,三横黄。”
之所以办公室里对她的习惯熟视无睹,是因为办公室只有四个人:主任,副主任,王姐和我。我们三个男人对王姐都有所求:我乐见她分给我零食,而两个主任呢,喜欢喝她沏的功夫茶。
每到中午,王姐都拿出一个木盘子来,上边带着格栅(她真是注定要跟格栅打交道),又取出用锡箔纸包的一大摞小茶碗,一个一个摆好。她在口袋里撮一些茶叶到每一个小碗里,然后淋上滚烫的水。
淋了一圈,许多水都掉到了格栅下面。
“这多浪费。”第一次看她亮手艺的时候,我说。
“你不懂了,这就叫功夫茶。”她说。
“但是你功夫并不好,你看水都漏下去了。”我说。
“功夫不在这上面。”
也许应该叫“工夫茶”——上来之后,得等一段工夫才能喝,太烫了喝不下去。我认为相对于啤酒、可乐、果汁之类的软饮料,工夫茶是典型的硬饮料,考验你的耐心。我经不起考验,总是跑到冰箱那里去取冰块,丢进茶碗里,然后一饮而尽。
我在国企呆了两年,第二年,我已经不算新人,被免除了给领导拿话筒、端茶、做会议记录的待遇,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办公室里。同期,“三横黄”怀孕了,她的零食更加丰富,一些以前不吃的果干也进入了她的抽屉。她不再分享,因为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而对于孕妇来说,想吃什么东西一时吃不到,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
电话没有以往那么多了。她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沏功夫茶,动作更加悠哉游哉。她擦电话听筒的样子就像在给孩子喂奶,更加仔细,哼的歌都从过去的林忆莲、蔡琴、潘长江之类改成了催眠曲——母性真神奇,从一个女人身怀六甲的时候就会开始萌发。
有一个下午,主任和副主任都去开会,王姐刚刚往木盘子上撒了新一轮开水,主任一推门进来,把两个话筒拿到王姐面前。
“小王赶快帮忙擦一擦,太脏了。”
真的好脏。主任“噗噗噗”了三下之后,还以为电源没开,其实是网格的孔都给堵给堵得严严实实。这麦克风脏的程度已经赛过了油烟机。王姐赶忙动起手来,可是巧事再次发生:最重要的清洁工具——酒精棉——刚好用完。
她拿纸巾擦了几下,然后副主任提议:功夫茶可以快速去垢。
王姐采纳了,我们一起动手。不过,那些孔窍还是清理不干净啊。
“我还有一些鸡爪子!”她叫道,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真空包装袋,“用来抠抠洞眼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吃了。”
不久之后,她生了一个大小子。而我则跳槽去了报社。国企的福利太好,让她歇了整整一年,还给留着位置呢。王姐回去工作后给我打了个电话,特意告诉我,她的功夫茶具不见了。
“据说是趁我休假的时候,被清理掉了。”话音不无幽怨。
“算了,太脏了吧,”我说,“那盘子上也都是格栅啊洞洞啊。”
“嗯,你说的也是。”王姐顿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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