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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尔娜·克罗奇诗选

Lorna Crozier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洛尔娜·克罗奇(Lorna Crozier,1948-),加拿大著名女诗人,曾获加拿大总督奖、加拿大作家协会诗歌奖等重要奖项。目前任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创作系主任。主要诗集有《内心的天空》(Inside is the Sky,1976);《人和野兽》(Human and Other Beasts,1980);《没有我们,花园将继续存在》(The Garden Going On Without Us,1985);《创造老鹰》(Inventing the Hawk,1992);《光带来一切》(Everything Arrives at the Light,1995);《忧伤时刻》(The Blue Hour of the Day: Selected Poems,2007)等。




诗歌是为沉默的事物赋予声音

倪志娟


  或许我们可以首先从声音进入洛尔娜·克罗奇的诗歌之中——她喜欢朗诵,经常在不同的场合朗诵自己的诗歌,也朗诵其他诗人的诗歌。当有人问她:你为什么要朗诵诗?她会带着沉思的表情说:“诗歌总是试图说出无法被说出的东西,诗歌要回答一些萦绕着我们的大问题,诸如‘我们为什么存在’之类的大问题,诗歌试图用声音靠近神秘,引诱你进入一个不同的认知世界。”克罗齐相信一个词的意义一半由其写在纸上的形态表达,而另一半则由其物质性的声音传达。声音如同火焰,点燃读者的内心,带来强大的感染力。

  克罗齐的诗歌带有强烈的自传性质,她描写的主题侧重于人与人的关系、自然世界、语言、记忆和认知等,与她童年的生长环境、与她的家庭和内心世界紧密相连。她于1948年5月24日出生于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西部的一个草原小镇,童年家庭贫困,父亲酗酒,生活中充满了过多的阴影,这种阴影后来始终笼罩着她的诗歌,与她的草原情结交织在一起,成为她独具特色的诗歌特征。


  在她的诗歌中,草原意象一方面贯穿着她对大自然的深厚感情,她曾经说过:“穷尽我毕生的写作,没有任何篇章会珍贵到值得为了它而毁掉一棵古树,哪怕是树上最小的枝桠。诗篇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表达了对生命的尊重。如果为了创作和出版它,使我们脆弱的地球上那些森林和动物被牺牲掉,那么诗歌的灵魂也将随之死去。”这大概也是她热爱诗歌朗诵的原因之一,朗诵可以代替纸张促进诗歌的传播。不过,另一方面,草原在她的诗歌中又不仅仅只是一个自然环境、一个物质的实体,而是带有形而上学的抽象意味。草原上变换的季节与景象,草原的辽阔与空旷,代表着童年的向往与忧伤,也代表着一个不可企及的自由与幸福之梦,仿佛一种天堂的幻影。

  克罗齐在诗歌中也经常会回到父亲和母亲的主题。父亲的形象往往与粗暴、冷漠、酒精和烟草的气息相联,她描写了与父亲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既有对父亲的恨,又有对父亲的爱以及与父亲假想的和解,父亲的形象总是带来一种失落和怅惘,如同一块不可抹去的黑色阴影,又如一种永远被期待却又永远缺席的温暖。相比之下,母亲的存在显得弱小、迷茫和虚无,是烤箱中被阻隔的光,无法给她带来真正的依靠。但她和母亲是相互取暖的陪伴者,母亲的个体命运如同一种宿命在她的生命中暗暗传递。通过父亲和母亲的形象,克罗齐探讨了两性关系,以及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这使她的诗歌具有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


  克罗齐也重视加拿大的传统神话和历史,她的处理方法是将这些神话和历史与自己所经历或者所观察到的日常生活结合起来,在看似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中,植入了神话与魔幻的色彩,她的中心意象,包括面包、手、光、草原、天空等等,以及各种人、物形象,比如信使,蛇,马,蔬菜、孩子和渔夫等等,都带有一种变形,既内在于又超越于日常世界,既具有明确的主体的、政治的立场,又有精致的技巧和客观视角。克罗齐还注重以女性主义的立场,挑战既有的神话体系,对传统神话和历史进行再创造,在其中加入了女性视角或者女性的声音。这种神话变形使克罗齐的诗歌具有一种幽默的特质,如《是什么如影随形》、《蔬菜的性生活》等诗,在看似游戏的笔墨中,包含着严肃性的思考。


  克罗齐热爱写诗,享受写作的过程,她认为这一过程是流动的,是词语自动涌现在纸上的过程,摆脱了意念的审查,这一过程需要高度的专注,如同生活中忽然停顿的一刻,停顿于一种美和纯粹,“当诗歌被推进生活之中,当它暂停在沉默与存在的边缘……仿佛你整个身体长出了成熟的触角。”写诗是对生活的重新发现,是对沉默的抗拒,是为沉默的事物赋予声音。一首诗写出来之后,她会放置数月甚至一年,然后再开始修订,这如同创造一个全新的事物,伴随着创造的愉悦:“我们了解那种感觉,当我们还是小孩时,我们都拥有这种愉悦,但是当我们长大之后,我们却丧失了它。”


  克罗齐的创作能力丰厚,已出版了十多部作品,诗歌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上流传甚广。她目前任教于加拿大维多利亚创作系,教学并创作诗歌,曾先后获得加拿大诗歌总督奖、加拿大作协诗歌奖、国家杂志奖等多项重要奖项,2004年,还获得了维多利亚授予的杰出教授奖和里贾纳大学颁发的法学名誉博士学位。




倪志娟 译


从戈壁沙漠吹来的沙子


从戈壁沙漠吹来的沙子飘过萨斯克彻温省,

构成了眼中的刺激,科学家们都这么说。

他们从砂石的翅膀上分离出最小的花粉,

辨认它的来源和名字。你不由得好奇,从津巴布韦,斐济,

从伊斯坦布尔的一座清真寺外排列的鞋子上,从吴哥窟玉石馆内

某个隆起的绿色腹部上,飘来的那些尘埃将归于何处?

我们的呼吸,一把梳子上灰色的头发,被撕裂的阴影,将归于何处?

此刻,一个女人眼泪中的盐,无形地、温柔地

吻着我的上唇。她在巴黎的大街上哭泣,这条街的名字意味着

“正午”,虽然那里正是晚上,她并不期盼白天的到来。

假如她知道,在地球的另一面,还有另一个人能体会她的悲伤,

这是否会给她带来安慰?

如果可以,这个人将送给她珍贵的雪花,在日出之前

飘落此地——在冬天即将离去之际,微微覆盖

这片棕色的土地,这片过于干涸难以种植麦子的土地。雪花也将飘落在她的睫毛上。

那些苹果花,我父亲的骨灰,渐渐消逝、难以企及的忧伤

又归于何处?明白风不会空虚地旅行,

这是否会带来一种安慰?阿尔罕布拉宫的藤蔓花饰间,一只麻雀

乘着笑声从我们的厨房飞掠而去,大蒜的香味

使落向四方的尘埃变得芳香迷人。




是什么如影随形


我是我自己的看门狗。

走,我站在门口,

吃,我接受我提供的,

躺,我蜷曲在地板上,

沉重的头搁在我的爪子之间。


除了这条狗,我什么也不需要,

我不想有什么和我如影随形。


我用一条狗的方式歌唱,

我用一条狗的方式流泪。

每个夜晚,在我的脚边,

我是一大袋睡眠,

发出恶臭。




母亲厨房的灯


三只绿色的土豆搁在窗台上,

这是家神不会拒绝的供品。

我的母亲不在,但是

烤箱里的灯亮着,

某种坚硬的金色之物

推挤着锡锅的内壁。

如果我的父亲活着,他会问,

晚餐吃什么?他会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啤酒和香烟,

他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母亲的背冲着他,

仿佛他说错了话,

仿佛他问的太多。

酵母的气味弥漫,没有人开口说话。

冰箱的噪音

是一种补救。当太阳消失,

烤箱里的光照射在将要喂饱我们的食物上,

雪茄的烟雾升起,父亲

黑色的气息充满我的嘴。




夜晚


风揭开一片片田野的被单。

此刻需要安睡的,请在这里安睡。

需要安息的,请安息。


门从月亮中掉下来,

连同把手和合页,在沼泽中漂浮。


月亮完全敞开,

任何事物都可以径直穿过。


只有狐狸还在游荡。

一会儿他是一只猫,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山狗。


有足够的光可以看清,

可我的嘴躺在黑暗中。


此刻需要安睡的,请在这里安睡。

需要安息的,请安息。


风在我的意念之外盘旋。

总有些什么

不期而现。




暴风雪


走进风里,缩在母亲的麝鼠大衣中;

袖口的一圈毛已被她的手腕磨掉。


如果我们停下,我们就会消失。分不清上和下,

分不清房屋和点亮的灯。只有风声


和我们内心的声音。父亲也许在家,

也许不在。不会有谁来寻找我们。


我可以躺下,呆在这里,任雪花

飞舞。我们沉默着,并不感到孤单,只是因为冷,


无法开口说话。母亲拉着我,不让我躺下。

然后,她停下来辨认方向。在星星的屋宇下,


我们不知道,是否有谁

能理解我们所说的话,我们离家如此遥远。




尚未诞生的


他们并不经常出现,

即使他们出现,你也会

忽略他们,如同忽略

你在睡眠时周围继续存在的一切。


他们大多在花园里出没。

一阵风——并非拨弄竹子的风——吹过,

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如同水面下

一张孩子的脸,嘴所在之处

一条鱼跃起,月光从百合的喉咙

倾泻而出,低低地垂于地面。


他们在凋谢了紫苑和夹竹桃的雪中,

如同回到了家,

摆脱了季节,带着寒冷的舒适,

沿着水杉宽阔的枝条攀援,抹去

所有岁月的错误、泥泞和被遗忘的事物。


其中一些开始要求自己的诞生,

在雪毫无悲悯的丰盛之中;

他们朝着那些名字移动,那些名字,如同一碗碗牛奶,

早已被你搁置在滞缓、阴郁的河边:

心灵的悲伤,风的骑士,

竹林中的小铃铛。




蛇带给世界的


没有蛇,

就没有字母“S”。

就没有谎言和圈套,

痛苦和原罪。蛇

没有肩膀,这不足为奇。

什么样的肩膀可以承受那样的重负呢?


蛇要对这一切负责:

滑行的,嘶嘶作响的,没有脚和腿

却能移动的事物。例如,风,

和冲上、又慢慢退去的大海。


蛇做了一些好事。

对普通人而言,每一种原罪

都带来快乐。假如没有

字母S追寻着智慧,

爬出伊甸园的大门,

我们将不得不

和单调的事物一起生存:

麻雀,腿,呼吸,

慈悲,真理。




他自己国度中的先知


囊地鼠用他的后腿站立着,

神态高贵,又惊恐不安。

他没有胡须,身体小巧,

可能被石头砸,被水淹,

被火烤,却仍然幸存在收割后的田野上,

也可能因价值一便士的尾巴死于孩子之手。


你怎能怀疑,有这样一种动物,

他的头最先进入黑暗之中,

进入他脚下

地球引力无尽的拖曳之中?

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撑着他!


我带着疑问走向他,

因为我爱他的耳朵,它们平服地贴着他的头,

显得多么完美。

它们倾听着内在和外在的

世界:雨在地底的

倾诉,石头

对麻雀踝骨的赞美。


这陆地中的小水獭,尘土中的小拉撒路,

他消失,又出现。他不会告诉我们

他看见了什么。




种族的起源


“……但老人只说,认为世上不存在马,这毫无意义,因为上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科马克·麦卡锡《天下骏马》


在黎明的光辉中,

比狐狸还小的始祖马

走出了混沌。


她踢打沙子。水

从她的蹄印中喷向空中,

又落下。


它们落下之处,

天空趋于静止,

千万棵青草,奇迹般地生长,


将沙漠变成绿洲。

许多个世纪,始祖马

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她的腿和鼻口变长,

肩胛的肌肉

隆起,脖子变粗。


现在,为了风,

她的鬃毛和尾巴

瘦削,无骨,


掠过天空。想象马

和风,在阳光照耀的草地上

奔跑,在秋天到来之前,


想象她们彼此相伴

沉浸在青草绝对的

幸福之中。


没有昆虫的叮咬,

没有绳索和辔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难以追溯的清晨,

没有谁被驯服,

也不需要驯服谁。




透视训练


猫用爪子的触碰,用胡须的划动

创造了世界,

复杂的平行线,仿佛一种透视训练,

没有线条会相遇。


颜色,是一只猫所能看见的全部,

一些灰色,深褐色的阴影,

微风中颤动的青草上

朦胧的阳光。


在莺和五子雀之后,

在画眉、山雀和燕雀之后,

猫依次使老鼠、黄蜂和蜘蛛,

紧接着是在他淌着口水的嘴唇中

挣扎的蜻蜓,

变成了一个长着翅膀的词。


猫也用毒牙,

用蹄、鳍和獠牙创造词。

在黄昏,他说出一个词,这个词

悄悄穿行在意念之中,

它一定是一只吮吸着花蜜的小飞娥,

精致的足踏过花瓣,

没有留下瘀痕。




对蛇的恐惧


蛇能将自己从它的阴影中

剥离,移动在光带上,

品味空气、清晨、夜晚,

以及事物中心的黑暗。我对蛇的恐惧

早已成为历史,

它像一张蜕下的皮被留在身后。在流市,

男孩们发现了一条巨大的蛇,他们追着我

跑下河谷,拉瑞·摩恩举着它,像举着一只绿色的火把,

其他人叫喊着,“塞到她的背后”,我对它的恐惧

顺着脊骨蔓延(拉瑞,是一个

比我年长的男孩,曾在秋千上抚摸过我的大腿内侧,

我们知道,穿着童装的我们

不应该让我们柔软的肌肤彼此靠近),我的哥哥

说,“放开她”。我蹲在锦鸡花丛后,

看着拉瑞将这条蛇钉在一根电话杆上。

它在两个亮点之间扭动,无法爬出

自己的痛苦,嘴大张着,红色的

舌头品尝着恐惧,我开始爱它,

爱这条蛇。男孩们站在那里,愚蠢的手

在手腕上摆动,那美丽的

绿嘴大张着,一声恐怖阴郁的“啊”,

无人听见。




月光


是什么东西移动着,

在意念

笨拙的手指之外。


它与种子有关。

地球的失眠症。

即使没有我们,

花园也会继续存在,


它不需要谁

观看,


甚至不需要月亮。




坏孩子


一个老师让坏孩子

爬到她的桌下,呆在那里,

直到下课。黑暗和她的麝香味

带给他一种陌生的性感。

另一个老师让坏孩子

站在一只废纸篓中,把胶水

涂在他的鼻子上。

他站在那里,直到晕过去,重重地

摔在地上。一个老师用尖尖的教鞭

抽打坏孩子,因为她在拼字比赛中写错了一个单词。

另一个老师让坏孩子站起来,

向全班宣告,她尿湿了裤子,

一个黄色的水池环绕着她的桌子。

一个老师让坏孩子吃他写的话,

直到他的喉咙被纸哽住,嘴被墨水染蓝。

一个老师充满恶意地

抚摸孩子的私处,

另一个老师打伤了坏孩子的脚趾,

因为她不停地跳,

一个老师切掉了坏孩子的手指,

因为他反复敲打着桌子。

一个老师将坏孩子剁成碎块,

我们看着他将那个孩子

掩埋在单杠下,

每个冬天,坏孩子们都会在那冰冷的金属上

留下他们的舌印。




我妹妹的眼睛


我的妹妹,从不跟随我,

她是一个笨拙却又优雅可爱的

小东西。她没有胳膊,

手直接从肩胛骨

冒出来,

手指张开,如同鱼鳍。


迟钝的腿

环绕着坚硬的芽,从不长大,

在咸咸的海水中,

她跳动,

翻筋斗,

睁得大大的眼睛

发绿,

如同一片树叶内部的光。

我知道,

即使我会忘记很多事物,

但我绝不会遗忘我的妹妹,

或者水下的洞穴,

我们曾在那里游泳,睡觉。


我的手指,中间

没有皮肤相连,彼此分离

又互为整体,

在重叠着的柔软屏障上

留下了踪迹,

如同蜗牛在石头表面的海藻上,

吃出一条路时所留下的

那种踪迹。


在她眼中

那种奇异的绿光指引下,

一根接着一根骨头,我画出了

我们母亲的脸,

因而,当我离开我的妹妹之后,

我可以认出这个人,

可以学会笨拙而优雅地

爱这个世界。




游泳池


我曾经是那样一个

游泳者,表面沉入

壁炉嘈杂、忧虑的嗡嗡声中,

跟随线条和裂痕

抵达了一个我无法找到入口的

洞穴,

耳朵疼痛。所有的夏天,

我不穿鞋子,我的脚,

棕色的水獭

将我拖离地球。一种

诞生的微光环绕着我,

丧失了语言,我的嘴

如一朵银莲花,张开,又合拢。

破碎的光,在水中抚弄着我,

我的性器在其中展开。


现在,售票窗关上,

咬住鱼饵,

我在夜晚攀爬的

木栅栏,孤零零地,

在蓝绿色的微光中

随着月亮整齐地升起。


有时,一个男孩,

我在学校从没见过的

陌生男孩,在黑暗中

降落甲板,

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一起游动,一对翅膀

张开,我新鲜的乳房,

在他的嘴中或者水的嘴中。


八月末,甲虫

从天空的某处飞来,

它们的身体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仿佛秒针的滴答声。

我们数着这些甲虫,

我的手指敲打着他的腹部。


我拍水,翻滚,

这是每个清晨的功课,

我不告诉任何人

我在何处,

夜晚,我就离开了

那里,甲虫仿佛胡桃似的

从一棵黑色的大树上落下。




洋葱


洋葱爱着洋葱。

它拥抱自己的每一层皮,

说,哦,哦,哦,

一声比一声

更小。


有人说,洋葱没有心。

它环绕着自己,

感到完整。本真。

这蔬菜中的祖先。


如果夏娃吃的不是苹果,

而是它,

那么天堂

将会多么不同。




黄瓜


黄瓜藏在

叶子组成的掩体中,


当你的期望闪现,

如同公园里的闪光灯,

它们会扑地一声跳出来。


事实是,

当你弯腰采摘时

会发现,它们都有一种

恋缸症。




冬日


夜晚,星星沉落了。雪

散发着微光。在冬天,你离天堂

更近,虽然,你也许并不了解它。


云低垂在洁白、沉静的田野上,

一片荒凉与坎坷。走在外面,你的呼吸

在空气中清晰可辨,


你的眉毛,睫毛和下唇上,结满

透明的水晶。你尝到一种甜,

它使你的身体加倍地温暖。


静静地站立:你将听见风的手

在劳作,无须命令,

只是为了摆脱雪的徒劳,


它沿着栅栏找到了形式,

飘动的肋骨爬上

沟渠和山谷——鹿正在那里安眠。

雪,冰凉的阴影像脉络似的分布。

风用一种特别的凿子,雕刻你的身体。

它赋予你这独特的一天。




耐心


最好的是,中国的蟋蟀笼中

没有蟋蟀。


只有一种古老的悲哀,

被削制成一种有翼的清瘦形式,适合


内心:现在,你必须开始

教它如何歌唱。


猫舔完

你的一只眼睑,

接着舔另外一只。


如同你舔舔

手指,

去翻动一页书。




与我的父亲面对面


我害怕在另一个世界

遇见我的父亲。我害怕

他会孤独,伤心,

我也会因此而伤心,

我害怕自己不够大——

如我所知,我的身体将消失——

不足以安慰他。


我伤害过他——那时,我

说过——从学校放假

回家,

我认为自己比他

懂得更多,更好,

虽然我在门口

遇见他时,坚持

要和他交换一个唇吻。


几年以后,他临死之前,

痛得无法走路,他开车载我到公交车站。

我让自己说,我爱你,爸爸,

他回答,我也爱你,

并且叫了我的名字。


我们坐在停车场,

车已停下,他的大手

仍然放在方向盘上,晚春的一场雪

粘在车窗上,

我们看不清外面。我多么希望


我已告诉了他,他的酗酒不是一种罪,

而是一种病,减轻他的负疚,

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收音机正播报着天气;

小镇的名字和下降的气温,

给我们彼此带来解脱。也许

当我下次遇见他时,

我不必努力

消除耻辱。


也许所有使我们悲伤的事物

毫无意义;面对面相逢时,

我们感受到的

只是风,只是青草,虽然,这两者

有时对我而言都充满了悲伤。




看着我的情人


我看着他扶着他的母亲,

——她正对着一只碗呕吐。

接着,他用一块湿布

为她擦脸,我们试图

解开她背后的带子,

脱下她弄脏了的外套。


我无法抬起她,

只能拖动毛毯下

绿色的棉被,担心因此而

撕破她的皮肤。

他移走了纸尿布,

没有人曾教过我们

该如何做,如何说。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脆弱,

一缕呼吸就可以打碎你。


她用手盖住乳房,

转过脸,手上

满是淤青的针眼。

好了,妈妈,他说,

不要害臊。我已脱过

十多个女人的衣服。

在这个房间里,情人

脱光了他母亲的衣服,我们三人都笑了。


后来,在我们的床上,我赤身裸体地

蜷缩在他的身边,倾听他的睡眠

和一声声呼吸。因为疲倦,

他开始发烧——他肉体的火

燃烧着,

使他远离寒冷。


虽然他已洗过澡,

我在他的皮肤上仍然闻到了她的味道,

仿佛她已用老妇人的舌头

从头到脚

舔过他,

让每个与他一起生活的人

都知道,他

仍然是他母亲的儿子。




阿九译


符号词典


那女子在暗处脱下衣裳,

窗帘敞开着。很慢地

她把手臂绕到背后,

解开胸罩的扣子,再把内裤

褪到臀部,顺着腿脱下。

没有人看得见她。

外面的光比她的房间里的亮些。

但她赤条条地站在窗前,似乎

月亮是一面镜子,举在夜晚的手中。

它有着她的乳房

充满乳汁时的颜色,

像她的大腿,她劳累的肚子一样

带着微凹,并有着盈亏圆缺。

她试着把它拿在手上,

想着投入其中,

它圆满如宁静的大海。

楼下的街面上,一个男人

戴着农场帽沿着行道走过,

拉着一辆轮子吱嘎作响的小货车,

装了一车的空瓶子。她想给他看

月亮,它在夏夜中平静的冷淡,

那时她的孩子已经全都

入睡,她的丈夫跪在另一个房间的

一张床上,从一个女人的背后

进入,这样他就能看着自己

消失在肉中,

他的手搭在她的双臀上,

它们圆润并带着汗滴的闪光。

那个在暗处脱衣的女子

站在窗前,打开灯光。

原来是这样,她说,

这苍白的天体,隐逸的

像月亮一样隐逸,幽幽地发光。

你可以一直注视它

而不会灼伤眼睛。




怀孕


你不会怀孕的,

如果那是你的第一次。

你不会怀孕的

如果你是站着做,

如果你不先来一次深吻,

如果你假装

不想给他,

只是不能自己。

你不会怀孕的,

如果你事后马上

就去浴室,

如果你像是骑着

无鞍的马,如果你单腿

跳上跳下,

如果你是躺在雪地里

直到大腿麻木,

如果你一边淋浴一边做,

如果你吃过大蒜,

如果你穿着紧身内衣,

如果那只是你的第二次。

你不会怀孕的

如果他还穿着袜子,

如果他像是橄榄球队的队长,

如果他说他爱你,

如果他来的太快,

如果你根本就没有来,

如果这只是你的第三次。

你不会怀孕的,

如果他告诉你

你不会的。




暴风雪


钻进母亲的那件麝鼠大衣,我们走进风里;

她的腕骨已将袖口的绒毛磨尽。

只要一停下脚步,我们就会立刻消失。一马平川,

也没有亮着窗户的房屋。只有风,还有我们体内的

声响。等我们到家的时候,父亲

也许在,也许不在。从来没有谁来找过我们。

我真想躺下,就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周围只有雪

在下。沉默倒并不怎么孤单,只是不说话

就觉得冷。母亲用力拉着我,不肯松手。但后来

连她也停下来,给自己找了块地方。在星星做成的

屋顶下,我们并不知道,是否有人听得出

我们说了些什么,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夜深了


风把田野的被单揭开。

凡是需要睡下的,都在那里睡下。

凡是该休息的也都已经歇息。

门从月亮上掉下来,

带着把手和铰链,浮在沼泽地里。

此时的月亮是这样开放,

不管是什么都能从正面穿过去。

只有狐狸在四下行走。

它一会儿是只猫,一会儿又像是郊狼。

光线足够用来看清身边的事情,

可是嘴巴却躺在黑暗里。

凡是需要睡下的,都在那里睡下。

凡是该休息的也都已经歇息。

在我的心外,风还在盘算着。

总像是有什么心事

一定要合计出来。




世纪末


大桥下面,死者们正聚在一起。

那个渡口的船夫出了什么事了,

他的钱袋呢?可怜啊。这么多过往的船只,

不知他们是怎么穿过这交错的铁梁

和星光的。有人听到嘎吱一声。

那是你坐在父亲刚刚漆过的

手划船里。你的午饭就搁在一边的

座位上。这船头曾经坐着一个歌手,

年纪很轻就死了。是他在这次行程中

对你念了咒语,但他现在开始

用中国话唱起了《红水河》,

那是他在离开北京亡命天涯时

学会的一首歌。在大桥下面,

听他唱着,死者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们会想念你的,你的大眼睛

还有甜甜的微笑,至少

要用十几种不同的语言。




阴影


到树的一边躺下,

然后换到另一边,不管地平地凹。

通体一片清凉,

无心地舒展,

也不带一丝的羁绊。

放弃一切意义。

永不磨灭或损坏。

像一道美丽的方程

依着细小的步长移动,像月亮

在金色城市的上空成熟。

去做一个幽灵,

翅膀上生着羽毛的下侧,

自一片雨云上滑落,并向麦子

允诺少许雨水的那一部分。

去消失。去变成蓝色,

仅仅因为下过雪,

又是一天中最忧伤的时刻。




戈壁沙尘


来自戈壁的沙尘吹过萨斯卡川,

对眼睛构成了刺激。那些科学家都这么说;

他们能把最小的花粉从飞沙中分离出来,

鉴定其来源和名目。你不禁会想,

这旷野的沙尘究竟会飞到何处:津巴布韦,斐济,

伊斯坦布尔某家清真寺门口堆着的一排鞋子上,

或是吴哥窟玉器博物馆的某个肚腹那玉色的隆起?

我们的呼吸,不必再梳的一头白发,还有深影边磨蚀的线条呢?

此时,有个女人泪水中的盐分将一个看不见的吻轻轻放在了

我的上唇。她一直在巴黎的一条意思是“正午”的大街上哭泣,

尽管那里其实还是夜晚,而她也不想让白天来临。

要是她知道,在世界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女子尝到她的苦涩,是否会感到安慰?

如果可以的话,那另一个她会给她捎来几朵珍奇的雪花,

在太阳升起前落在这里,稍稍掩盖一下这太过干涸而

难为麦田的荒野,在冬天即将离去的时候。雪花留在她的睫毛上。

而那些苹果花是不是我父亲的骨灰,一片片飘走

而无法握住的心碎?要是知道风从不空空吹去,

是否能让此心得慰?阿尔罕布拉宫墙上阿拉伯绘饰里的一只麻雀

乘着从厨房溅出的一片笑语飞走了,其中的蒜香

让它所沉落的每一粒尘土都带着迷人的滋味。




父亲在世的时候


父亲第二次在世的时候,

他还是我的父亲。他做过很多事情

但也漏下不少。他把那些事情

变成暴雨和盐,还有那双

曾让我幼小潮湿的头枕过的双手。

但第一次呢?我多想让他变成

我能看见或者触摸的事物,

比如岩缝间的一枝红色的柳条,

或一只即将融入冬天的野兔。

我多想让他变成一场新下的大雪,

被人用一把铲子铲进水盆,放在

屋子南边,让它慢慢融化,

这样,有个人就能洗一件他还要穿着

去恋爱的上衣。他有时是一层薄薄的空气,

有时是一把铁扣,或者只是一个缺口。

父亲给我留下的是暴雨和盐;

他所有做过和漏下的事情都在其中。




冬天的桦树林


即便是泥土也要休息。

冰冻八尺,它再也不会

带走更多的死者。只有少数

等不到春天来临的

被装进雪橇里,拖到

城北的桦树林中。

那里,他们变得那样白,那样

鬼气十足。有时,

他们会借着月光向你走来,

双臂张开或者向上伸展,

嘴巴里塞满白雪。

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你最好

继续行走。假装

你根本没有看见他们,

你自己的脸也一样冰凉。

反正那是冬天,又是夜里。

如果你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

千万不要回头。要想着水

在冰下流动,或者一朵红花正在开放。

你还可以对自己说,那不过是些桦树,

仅仅是几棵树而已。绝对不要细想

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雪的祈祷


雪教人遗忘,又让你懂得沉重,

它还是盘旋到思维尽头的一个松散的句子。

它向身穿白袍的年轻的神祷告,当他像一场

雪暴升到天上。它向长了白爪子的

老鼠、雪色的猫头鹰、换了外衣的野兔和田鼠

还有趾间长毛的猫细语。它填平了

大旱与丰年、信仰与亵渎、

耳朵与沉默间的鸿沟。它像一群无目无足的鸟

迁徙而来,挺胸展翼落在洁白的枝间。当你走过

雪地,无论是梦里梦外,你都是星际的旅行者。

它在你轻缓的长靴下细语绵延。




然后


我是我自己的一条狗。

“走,”我就走到门边,

“吃,”我就拿走扔给自己的饭食,

“躺下,”我就蜷曲在地上,

沉重的头搁在爪子中间。

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需要,

我不会去想然后还有什么。

我像一条狗一样唱歌,

像一条狗一样流泪。

每天夜里,我是

横在自己腿边的一场大梦,

带着自己的秽气。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洛尔娜•克罗奇作/阿九译

看,这一轮明月

与你对饮之后

已在天顶高挂三夜。

躺在它的背后,

看这苍白的物体

头上已无一丝牵挂!

当它把一条腿

踩在白云的地毯上,

大地正在倾斜。

而那潮水

此刻也不再涨落,

虽说本该如此。

不要举杯邀它下来!

也不要宣你的酒令!

树蛙和郊狼

已经失语。野鹤也迷航

不知所踪,

甚至没有露水在草间

打湿情侣的衣裳——

因为他们穿得太早。




没有音乐


太阳升得比平时要慢:

它背负着不堪背负的重物。

黑暗延伸到白昼,

深入我的体内

直到我踩在它的高跷上,

俯视脚下的一切。

我并不开心。黎明之后

一只乌鸦飞过头顶。

它也并不高兴

用它飒飒作响的翅膀

丈量日间的万物。

一根无孔的骨笛在自己吹响。




乔国永 译


蛇的恐惧


蛇能将自己从它的阴影中

剥离,在光的缎带上游走,

品味空气、早晨和夜晚,

品味事物内心的黑暗。我记得

当我彻底摆脱对蛇的恐惧时,

它就像一张蜕下的皮留在了身后。

在斯威夫特·卡伦特,

男孩们发现了一条大蛇,他们沿着小巷追我,

拉瑞·摩恩举着它,像举着一把绿色的火炬,

有人喊着:塞到她的后背。我的恐惧

顺着脊椎蔓延(拉瑞,是一个

荡秋千时在我两腿间摸过的家伙,

一个我们知道不该用短裙和柔软的肌肤

去接近的大男孩),我的哥哥警告说:不许动她。

然后我蜷缩在锦鸡灌丛后,

看着拉瑞将这条蛇钉在一根电话线杆上。

蛇在两个亮点之间扭动,无法爬出痛苦,

它大张着嘴,红色的舌头

舔舐着自己的恐惧,那一时刻我开始

爱那条蛇了。男孩们站在那里,

愚蠢的手吊在手腕上,那美丽的

绿嘴大张着,像一个吓人的黑洞,

但没人听到它的惨叫。




物种的起源


“……但老人只说,提及世上没有马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上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科马克·麦卡锡《天下骏马》


比狐狸还小的始祖马

走出了混沌,

浑身浸透黎明的润泽。


她踢打沙土。水

从她的蹄印中喷出,

水花在空中飞溅。


水滴落下之处,

天空渐趋平静,

而无数青草,奇迹般地


涂绿了荒漠。

始祖马就这样独自安然地

生活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她的腿和鼻口变长了,

肌肉在肩胛

隆起,脖子粗壮起来。


现在,为了风,

她让自己瘦削、无骨,

让鬃毛和长尾


掠过天空。可以想象

在秋天到来之前,马伴着风

在阳光普照的牧场自由奔跑;


想象他们安静地

徜徉在用青草编织的

幸福里,


没有蚊虫的叮咬,

没有缰绳和马勒。

在逝去的、很久以前


万物初始的清晨,

没有什么被打破,

也不需要打破什么。




自己王国的先知


这只后腿站立着的地鼠,

紧张不安中带着高贵和惊恐。

他体型小巧,没有胡须,

他可能被石头砸,被洪水淹,

可能被大火烧却幸存于收割后的田野,

也可能因不值钱的尾巴成为孩子们的牺牲品。


你怎能怀疑这样的动物?

他最先把头

探进黑暗,探进脚下

无尽的引力。

这需要什么样的信念啊!


我带着疑问走向他,

因为我爱他的耳朵,它们如此完美

如此顺服地长在头上。

它们静静倾听着内外两个世界:

雨在地下的

诉说。石头

对麻雀踝骨的赞美。


这陆地上的小水獭,

这满面尘土的小拉撒路,

他时而沉寂,时而凸显。他不会告诉我们

他看见了什么。




蛇带给这个世界的


没有蛇,

就没有“S”这个字母。

就没有谎言和圈套,

没有痛苦和罪孽。难怪

蛇没有肩膀。

什么样的肩膀才能承受这样的负担呢?


蛇对滑行的、

嘶嘶作响的、没有腿脚

却能游走的事物负责。

还有风。

有向海岸延展又悄然退却的大海。


蛇还做过一些好事。

甚至是对寻常人而言的罪孽

都带来了快乐。假如没有

“S”这个字母追随着智慧

爬出伊甸园的大门,

我们就只能

和各种单一的事物共同生活:

麻雀、腿、呼吸、

慈悲以及真理。




世纪之末


桥下,死者正在集聚。

那个渡船夫、他的钱袋子、

他的怜悯究竟怎么了?运道繁忙,

他们怎么才能穿过这些铁梁

和星光?有人听到嘎吱的声音。

你,坐在父亲新漆过的小船里。

你的午饭就搁在旁边的

座位上。船头坐着

一个英年早逝的歌手。

旅途中,他奚落过你,但现在

他用普通话唱起了《红河》谣——

一首他在远离北京的地方流放时

学会的歌。桥下,

听到他的歌声,死者也开始唱起:

我们会想念你明亮的眼睛

和甜美的微笑。

许多不同的语言在唱和着。




雪的祈祷


雪,是一堂课,教人遗忘,教人肃穆,

它是一个松散的长句,一直盘旋到思想的尽头。

它向身着白袍的年轻之神祈祷,愿他的攀升

像重返天庭的暴风雪。它向白爪鼠、

雪鸮、雪兔和田鼠祈祷,

向趾间长毛的猫祈祷。它弥合了

匮乏与富足、信仰与亵渎、

倾听与沉默之间的沟壑。它是一场

没有眼睛没有腿脚的鸟们的迁徙,

白色停落在枝间,停落在胸脯和羽翼上。在梦境里

或是梦境之外,只要你跨过雪域,你就是耀眼的行者。

它向你靴子温柔地落下祈祷。




阴影


不管粗糙还是平整,

在树边随意躺下。

让清凉游遍身体,

让身体随心舒展,

不带一丝羁绊。

放弃意图。

永不毁损或玷污。

在蓄积中生长,

像一道深含平衡之美的方程式,

像月亮,在金色城市的上空孕育成熟。

去做幽灵,

去做翅膀上被羽毛覆盖的底面,

去做一片徐徐而行的积云

给小麦带去雨水微弱的承诺。

去消失。去变成蓝色,

只因为雪已飘落,

到了一天里忧郁的时刻。




冬天的白桦树


土地也需要休息。

冰冻八尺之后,它不会再

带走死者。少数

等不到春天的人

被拖上雪橇,穿过积雪拉到

城北的桦树林。

在那里,他们变得异常苍白

且面目狰狞。有时,

他们会在月光下向你走来,

手臂张开,伸展,

满嘴白雪。

如果发生那样的事,你最好

继续行走。假装

从未见过他们,

假装自己也是一脸寒意。

毕竟,已是冬天,又是黑夜。

即使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

也不要回头。想想在冰下

流淌的水,想想含苞待放的蓓蕾。

也可以自言自语:那只是桦树,

是树而已。一定不要

琢磨他们的含义。




夜晚


风铺平田野的被单。

需要睡觉的,就在那里睡吧。

要休息的就休息吧。

门从月亮上掉下来,

带着把手和合页,漂浮在沼泽里。

此时的月亮敞开大门,

任由一切事物径直穿过。

只有那只狐狸在游历。

它一会儿是只猫,一会儿又是只狼。

光线足够看清身边的事物,

但我的嘴却躺在黑暗里。

需要睡觉的,就在那里睡吧。

要休息的就休息吧。

在我的意念之外,风还在盘算着。

总有些事情

要弄明白。




暴风雪


风中行走,我躲进母亲的麝鼠皮大衣里;

袖口的皮毛早已被她的手腕磨秃。


如果站着不动,我们就会消失。分不清上下,

看不见有亮窗的房屋。惟一的躁动


是风和我们内心的声响。我们到家时,

父亲可能在,也可能不在。没有人找过我们。


我可以躺下,就躺在雪花漫天飞舞的地方,

沉默但不寂寞,不说话只是因为寒冷,


母亲拽着我,不松手。

她不时地停下来辨认方向。在星星的蓬盖下,


我们不知道,是否会有人

理解我们讲出的话语,我们离家已很遥远。




父亲在世的时候


如果有来世,

父亲还是我的父亲。人世间有很多

他做过和没做过的事情。他用那些事

制造暴雨和盐。还有

轻托过我湿漉漉小脑袋的双手。

前世呢?我要让他成为

能看得见、摸得到的实物,

如岩缝间生长的红杞柳,

一只正在越冬的野兔。

我要让他变成一场初雪,

舀进盆里,放置在

屋子南面,让它慢慢融化,

这样,就会有人用它清洗

约会情人时穿的衬衫了。他曾是稀薄的空气,

是一副铁搭扣,一条通道。

暴雨和盐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以及许多他做过和没做过的事。




翻译家小辑:

安书祉尼伯龙根之歌北岛北岛译诗精选集戴望舒戴望舒译诗集梁宗岱梁宗岱译诗集 歌德《浮士德》徐志摩徐志摩译诗集查良铮丘特切夫诗选 艾略特《荒原》 拜伦诗选 普希金抒情诗选-上 郭沫若奥马尔·哈雅姆《鲁拜集》朱湘朱湘译诗集倪志娟赫芭娜诗选 莱维托芙诗选 博根诗选 朱迪斯·赖特诗选 玛丽安·摩尔诗选 丽泽穆勒诗选 丽萨·札苒诗选方思里尔克《时间之书》林克里尔克《杜伊诺哀歌》 黑塞诗选 特拉克尔诗选绿原里尔克《杜伊诺哀歌》黄灿然里尔克《杜伊诺哀歌》 巴列霍诗选 希尼诗10首 曼德尔施塔姆诗15首屠岸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狄金森诗选梁实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辜正坤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飞白丘特切夫诗歌朱宪生丘特切夫诗全集陈先元丘特切夫抒情诗选陈中梅荷马史诗:奥德赛顾正祥荷尔德林诗选任绪军李立扬《玫瑰》 李立扬《在我爱你的城市》 李立扬《在我眼睛后面》 李立扬《夜之书》葛雷马拉美诗全集远方拉封丹寓言诗选杨宪益罗兰之歌张秋红兰波诗选王以培兰波作品全集王家新曼德尔施塔姆诗选王焕生荷马史诗:奥德赛王道乾兰波《地狱一季》任典波瓦洛《诗的艺术》邵洵美雪莱《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伊沙、老G伊沙、老G译诗选 布考斯基诗选杨植均罗莎•奥斯兰德诗选远洋娜塔莎•特塞苇诗选钱春绮黑塞抒情诗选钱稻孙但丁《神曲一脔》江枫狄金森诗选杨武能歌德《迷娘曲》蒲隆狄金森诗选吴钧陶、吴起仞狄更生诗选灵石狄更生诗选吴德安希尼诗选陈黎、张芬龄希尼诗选林芸希尼诗七首金发燊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约翰·弥尔顿《复乐园》刘捷约翰·弥尔顿《失乐园》朱维之约翰·弥尔顿《失乐园》赵萝蕤艾略特《荒原》汤永宽艾略特《荒原》刘文飞曼德尔施塔姆诗30首智量贝壳: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晴朗李寒曼德尔施塔姆诗26首杨德豫拜伦抒情诗70首罗念生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亚里士多德《修辞学》董继平默温诗选戈宝权普希金诗集刘湛秋普希金抒情诗选谷羽普希金童话诗李以亮弗尔克·布劳恩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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