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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诗15首-黄灿然译

曼德尔施塔姆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奥西普·艾米里耶维奇·曼德尔施塔姆(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1891——1938)是俄罗斯白银时代(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著名诗人、散文家、诗歌理论家。他从很早便显露出诗歌才华,曾积极参与以诗人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的丈夫)为发起人的“阿克梅”派运动,并成为其重要诗人之一。

  他早期的作品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后转向新古典主义,并渐渐形成自己诗歌特有的风格:形式严谨,格律严整,优雅的古典韵味中充满了浓厚的历史文明气息和深刻的道德意识,并具有强烈的悲剧意味。因此,诗评家把他的诗称为“诗中的诗”。诗人一生命运坎坷,长期失业,居无定所,在三十年代创作高峰时,被指控犯有反革命罪,两次被捕,长年流放,多次自杀未遂,1937年12月27日死于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集中营,并至今不知葬于何处。

他的作品曾被长期封杀,直到最近二三十年才重又引起文学界的重视,文集和诗集由多个出版社再版,并译介到国外,渐为世界诗歌界关注。生前曾出版诗集《石头》、《哀歌》、《诗选》,散文集《埃及邮票》,文论集《词与文化》等。

  20年代,曼德尔施塔姆的创作进入高峰期。曼德尔施塔姆专心研究语言和文化史的同时他出版了诗集《哀歌》、《第二本书》和《诗选》等。散文集《埃及邮票》、《时间之喧嚣》也是在这个阶段完成并出版的。此外,他还写了大量的文论和诗论,后将部分文章结集为《论诗》出版。曼德尔施塔姆创造的累累硕果为他赢得了阿克梅派诗歌“第一小提琴手”的称号。不过,艺术上的成就并不曾改善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处境。十月革命后的政治运动使诗人脱离了常轨。他不加入任何政治派别或集团,却在各种出版物上发表作品,包括布尔什维克的杂志和社会民主党的刊物。国内战争期间,他辗转于基辅、克里米亚、莫斯科和彼得堡之间,不为新政权所需要,也没有栖身之所。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曼德尔施塔姆曾说过,他天生不该坐牢,但“天生不该坐牢”的他似乎一直摆脱不了牢狱之灾。在多舛的一生中,他不仅蹲过白军的监狱,也蹲过孟什维克的监狱,还蹲过布尔什维克的监狱。

  曼德尔施塔姆感到自己是“时代的孤儿”,“整个联盟找不到自己的家”。1933年他写了一首《我们生活着,却飘忽无国》的诗,此诗的讽刺矛头直指斯大林,对他的独裁统治进行了无情地揭露。也正由于此类政治诗成了统治者对他治罪、逮捕、流放的根源。1934年5月,曼德尔施塔姆被拘禁,罪名是“鼓动反苏罪”。幸亏有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等朋友的斡旋和营救,诗人被从轻发落,判处流放沃罗涅日三年。在此期间他创作了著名的《沃罗涅日笔记》。

  但从此,厄运便一直笼罩着这位诗人。1938年5月,解除流放不久的他,再次被内务部人员秘密逮捕,随后被判决流放到苏联远东的海参崴。数月以后,他在流放地神秘地死去,死因迄今不详。当时,关于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死亡,官方没有发表任何消息,只是在流亡国外的朋友中间举行过一些小型的悼念活动。

  曼德尔施塔姆死后留下大量作品,诚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诗是他“最后的武器”。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这一代人的悲剧,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曼德尔施塔姆站在世界文化的立场上,和全面专制和丧失理智的时代对立。诗人相信,世界文化的人道主义传统最终要胜利。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那先知式的呼吸呵,

你触到什么样的心灵,

你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或者,你被旋律抛弃

更甚于沙滩中歌唱的贝壳?

它们的美丽球体,不为生者打开,

只让他们看到轮廓。


1909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你不可以变得这样盲目,

日子不可以这样像一张白纸燃烧:

冒一点烟,剩一点灰烬!


1911




我冷得


我冷得直打寒战——

我想要麻木!

但是天空与黄金共舞——

它命令我歌唱。


1912




为永恒而活


为永恒而活的人少而又少,

但是如果你只关心某些瞬间的事物

你的命运就会成为恐惧,你的屋子就会不稳!


1912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洗脸,

天空燃烧着粗糙的星星,

而星光,斧刃上的盐。

寒冷溢出水桶。


大门锁着,

大地阴森如其良心。

我想他们哪里也找不到

比真理更干净的画布。


星盐在水桶里溶化,

冻水渐渐变黑,

死亡更纯粹,不幸更咸,

大地更移近真理和恐惧。


1921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谁可以

凝视你的眼睛?

谁可以用他的血

把两个世纪的脊背黏在一起?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那逢迎者已经战栗在

未来日子的门槛。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把海骨的热沙抛到海滩上

像一条燃烧的鱼;

从高处的鸟巢,

从天空的湿块倾泻而下,

倾泻而下,胡乱地

落到你的死亡伤口上。


只有长笛所溶化的一片金属

能把一串串日子连接起来

直到一个时代破牢笼而出,

世界焕然一新。

这年代正带着人类的忧伤

把浪潮震荡成

金色的节拍,而一只小毒蛇

在草丛中呼吸着应和。


萌芽将会继续膨胀,

绿色的疯长将会爆炸,

但你的脊骨已被粉碎,

我辉煌的无主物,我的年代。

残忍而虚弱,你将带着

愚蠢的微笑回顾:

一只曾经会跑的野兽

盯着它自已的足迹。


1923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犹如泪水,

犹如我的纤维,犹如我童年膨胀的腺。


你回来了——那么尽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街灯的鱼肝油。


尽量认识这个十月的日子,

它里面蛋黄混着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还不!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一本地址簿,

通过它我将听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一个后楼梯上,那撕裂

肉体的门铃就响在我的太阳穴。


抚弄铁镣似的铮铮响的门链,

我彻夜未眠,期待那些亲爱的客人。①


1930

①“亲爱的客人”是警察的委婉词。——译注




不要吐一个字


不要向一个灵魂吐一个字。

忘掉你见到的,

鸟、老妇、监狱,

和其他一切。


否则破晓时分

你刚张口

就会像松针

开始颤抖。


你将回忆乡间小屋的黄蜂,

小孩沾着墨水的铅笔盒,

或你从未采摘的

森林里的蓝色酱果。


1930





我放弃我在先辈们宴筵上的席位,

失去我的欢笑和荣誉,

为了未来世代能够有嘹亮行为,

为了部族能够高贵。


这猎狼狗的年代扑在我肩上,

但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那就干脆像塞帽子一样把我塞入

西伯利亚荒原那毛皮外衣的袖里:


这样我就看不到瓦砾或雪泥,

或车轮下血淋淋的骨头,

这样就只有北极蓝狐彻夜

以它们原始的美丽照耀我。


把我带进叶尼塞河缓缓流动

和松树伸展向星星的夜里;

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杀我的,只能是我同类。


1931




我也想对着世界


我也想对着世界多惊奇一会儿,

还有儿童和雪。

但微笑像一条道路——不能佯装,

它不服从,不是奴隶。


1936




你消瘦的双肩


你消瘦的双肩是用来被鞭子抽红的,

用来被鞭子抽红,在严寒中闪烁火焰。


你孩子的手指是用来解开镣铐的,

用来解开镣铐,和用来结绳。


你温柔的脚底是用来走在碎玻璃上的,

用来走在碎玻璃上,踏过淌血的沙。


而我是用来像一支为你点亮的黑蜡烛那样燃烧的,

用来像一支不敢祈祷的黑蜡烛那样燃烧。


1936




剥夺了我的


剥夺了我的四海,我的远走和高飞,

只允许我踟蹰在暴烈的大地上,

你得到什么?一个辉煌的结果:

你不能停止我双唇翕动。


1935




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还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在你身边,虽然两手空空;

一阵欢乐穿过浓雾和饥饿和飞雪

跨越辽阔的平原直达你俩。


丰饶的贫乏,帝王般的穷困!

在其中平静地生活,日子安宁。

幸福的是这些白天,这些夜晚,

纯真的是那劳动者的歌唱的甜蜜。


悲惨的是那被自己的影子吓退像被狗

追赶的人,双膝遭一阵风收割,

而可怜的是那一身生命的破烂的人

乞求一个影子的施恩。


1937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谁也不跟我说话;

要是他们没收整个世界——

呼吸和开门的权利,

肯定存在将继续存在,肯定人民

会像法官那样作出裁判的权利;

要是他们敢把我当畜牲看待,

把我的食物扔到地面上——

我将不会沉默或麻木我的痛苦,

而是写下我想写的,

并给我的声音套上十头牛的轭,

在黑暗中犁动我的手,

然后伏倒在丰收的全部重量下……


1937




人头


积聚如山的人头走向远方。

我在那里变小,他们再也不会注意我了;

但在被深爱的书籍和儿童游戏里,

我将升起来说太阳在照耀。


1936-1937




马蹄铁的发现者


我们看着树林,我们说: 

这是一座森林,用来造船和用来造桅杆; 

红松 

剥落身上厚厚的积聚层,耸立云端, 

它们将在风暴中嘎吱作响, 

如同在四周无树的激怒空气中 

那孤零零的石松; 

在海风多盐的脚跟下,铅垂线牢牢地 

系住起舞的甲板, 

而那航海者 

抑制不住对远方的热望 

拖着几何学家脆弱的测量工具 

跋涉在波浪的犁沟里 

用大地怀抱强大的吸引力 

来比较大海汹涌的表面。 

而我们吸入从船板 

渗透出来的树脂的香味 

赞叹整齐地铆进舱壁的木板, 

不是由伯利恒那个平静的木匠而是由另一个, 

那个航海之父和航海员之友铆进的, 

于是我们说: 


它们也曾经耸立在干爽的陆地, 

像驴背一样不舒服, 

在一个著名的山脊上, 

树冠常常忘记树根, 

它们在新鲜的倾盆大雨下飒飒作响, 

向天空建议用它们高贵的负重 

来交换一小撮盐,但未被接纳。 


我们该从哪里说起呢? 

一切裂开和摇晃, 

一听到比较空气就颤抖。 

没有任何一个字比另一个好, 

大地发出充满隐喻的嗡嗡声。 

而花哨地套到一群气喘喘的鸟儿身上的 

轻快的二轮马车 

溃散开来,跟那些 

喷着鼻息的热门马比赛。 


有三重福气的是那在歌中留名的人, 

一首被名字装饰的歌 

比所有其他歌都流传得更久; 

它眉头的额饰使它出类拔萃, 

使它免除遗忘,免除那令人晕眩的异味, 

无论是一个男人的贴近, 

还是兽皮外套散发的浓味, 

或仅仅是双掌摩擦的咸味。 


空气可以变暗如水,万物在其中游动如鱼, 

用它们伸展的鳍撩开它, 

因为它是密实的,伸缩的,微温的, 

因为它是一个晶体,在里面车轮滚滚,马匹惊退, 

奈阿依拉潮湿的黑土夜夜被翻新,① 

被杈子、三叉戟、鹤嘴锄和犁; 

空气是稠密地交织的,如同大地, 

你不能从里面出来,进去也不容易。 


一阵沙沙响穿过树林像穿过一片绿草地; 

但孩子们用动物的椎骨玩石子游戏, 

而我们时代脆弱的秒表已临近停顿。 

但还是要为发生过的一切感谢你。 

我自己也犯错,失算,出乱子, 

时代发出咣当响,如同一个金球, 

空心,圆滑,没人稳住它, 

摸一摸它,它就说“是”和“不”, 

像一个小孩也同样可以回答: 

“我给你一个苹果”或“我不给你一个苹果”, 

而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是他的声音的准确复制。 


虽然声音的来源消失了,但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一匹马躺在尘土里流汗喷鼻息, 

但它脖子上陡峭的弧线 

依然保留着马蹄奔腾的记忆, 

不止是四蹄, 

而是多如道路上的石子, 

而且劲道和数目 

还因为猛烈碰击地面再反弹 

而成倍地递增。 

所以, 

找到马蹄铁的人, 

吹开马蹄铁上的尘土, 

用毛织物拭擦它,直到它闪亮, 

然后 

把它挂在门上, 

让它休息, 

也使它免除再被燧石碰出火花。 

再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人类嘴巴 

仍保留着上次说话时的形状, 

全部的沉重感还保留在手里 

即使罐里的水已在提回家的路上溅掉了大半。 


我正在说的话不是我在说, 

而是刚从大地里挖出,像一颗颗化石麦粒。 

有些人给硬币铸上狮子, 

另一些人铸上头像, 

埋在大地里的各种黄铜、青铜和金子 

也都享受同样的荣誉。 

时代试图咀嚼它们,在它们上面留下咬痕。 

时间磨损我,如磨损一枚硬币, 

已没有多少剩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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