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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尔赫·纪廉诗选

Jorge Guillén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1

豪尔赫·纪廉(1893—1984),西班牙诗人。他的诗有点像励志诗。其中,将诗人比喻为墨斗鱼,真是有想象力的嘲讽。诗歌代表作有《颂歌集》。 豪尔赫·纪廉(1893—1984)出生于巴亚多利德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报业发行人。像其他“二七年一代”的诗人一样,纪廉也受过完整的大学教育。1911年,他进入马德里大学文哲系,住在大学生公寓,在那里结识了奥尔特加、希梅内斯和“二七年一代”的大多数诗人。1913年在马德里大学获硕士学位。1917—1923年在巴黎索邦大学教授西班牙语,并开始发表诗作。1924年在马德里孔普鲁腾塞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后曾在穆尔西亚和塞维利亚大学以及英国牛津大学任文学教授。西班牙内战爆发时,曾在潘普洛纳被叛军监禁数日。1938年流亡到美国,在马萨诸塞州的威尔斯利学院和哈佛大学任教,直至退休。1976年,他获得了首届塞万提斯文学奖。佛朗哥死后,他回国到马拉加定居,1984年病逝。纪廉的诗歌,结构严谨,语言鲜活,激情与理智融为一体,以激情赞叹造化的奥妙,用理智寻求事物的本质。诗人将直观的感受化作抽象的话语。这样的诗歌要求准确、鲜明、精练的语言。纪廉又是一个不拘一格的诗人,有时在严谨、精练的作品中也会镶嵌上一段巴洛克风格的诗句;不仅完全遵照古典的韵律,而且也符合诗人对平衡与对称的偏爱。

◎活生生的自然


桌子的桌面板.

那么准准确确的

平坦的水平面,

达片平原,有一个观念


始终锲而不舍:纯洁,多才,

对于智慧的眼睛来说

就是智慧!一种肃穆

这时候,要求接触,


它抚摸着细察着

平原如何担负起

丰富而沉重的压力,

那核桃树的森林,


树干,枝条。核桃树

信任自己的结节

和脉络,信任自己的

许多许多时间的存在,


倾心专注于这个

巍然不动的威力,

把平面的材料化成

永远永远的原野!




◎桌子和桌子上


太阳增加了

它内在的影响

——卢文·达里奥


……常态的力量

——阿尔丰索·雷耶斯


在桌布上发亮的玻璃器皿

更加洁白——更加赤裸

我随着变得黄而带红。

为了我而改变颜色。


最后的水果。一道光线嬉戏

在我们的牌局中,

显出了亲密的轮廓。我出了牌。

色彩,轮廓,思索!


更大的乐趣中,思索把我们改变,

从朋友到朋友

返向我所追求的运气:

轻易的常态。


慷慨的夏季就这样抛洒

它的力量给予

这全部滋味的交响乐!我的世界是真实的

这个家连同我的希望。


偶然的谈话啊,从意外的光芒

照上空虚的光芒,

彩虹的起端在这个

优美的时刻:上帝所喜欢!


透过一只玻璃杯,更多的阳光

把我们召唤.崇高的伙伴!

快乐的杯子有如此多的阳光

答允我们以荣誉。


烟雾升向太阳。空气凝固:

是我描绘成的灰色布絮。

它默默无声地潜入一种

谨慎的荣华的喜悦。


时间在友谊的闲情逸致

所照亮的一种烟雾中

消溶,难道这不算是典范

为最细微的心所渴念?


杯子的边缘越来越圆,

头脑也是同样。

它在咖啡前面生辉,奉献于眼前

拥抱着真理。


生活的占有,多么甜蜜

又多么强力把我捆锁!

成熟的日暮的完整灵魂

向何处攀登?



◎我们的银河


银白色的,我们的银河:

那么多那么多的亮星

在它交会错综的路上,

仿佛就是一群小羔羊。

它们麋集喧闹.玷污了

消失在极远极远的夜晚。


银河大了点小了点,

对造物来说无关紧要,

如果孤单单地只有一条

那么稠密犹如宇宙。


四散迸射的孤独,

曲折迂回的喧嚣,

在命运的一个角落里,

生命已经有了思想.

处在希望和恐惧之间,,

达到了自我感觉的永恒。


帮助我们吧,神明啊,

帮助朴实的人生活,

人们中间的那些

最最朴实的人。

而且要爱我们。




◎我们的空气


我呼吸的空气已经只是一息;

吸气,呼气.灵魂,心灵,

如果不是有翅膀有才能的神明,

都要在空气和精神的亮光中透明

供给我以空气和亮光,赐予我以

艰难的世界上艰难的生活。

我都接受,是的。我与你们一起呼吸。


2


爱情,友谊,赞美,

都是同心的圆周。

持续于

一个宏伟现象出现的时候:在

天体上待留

值得去一游。


3


《圣歌》,却是《哀叹》。

尽管如此,只得《敬崇》。l

三即是一。还有读者。




◎裸


白色,玫瑰色。纹路几乎微青

难以捕捉,只属心灵。

隐隐约约,光点暗示的迹象

透露了一个秘密的影。


但颜色不服昏暗朦胧的控制

渐渐地凝,凝成物质,

卧在室内夏季般的气氛里,

一个形体光辉炽炽。


在轮廓线间锐化了清晰度,

在寂静中纯净肃穆,

以其锋刃一一切去和剔除

每一处平庸的含糊。


裸的肉体。其炫耀的显示

在安宁中化解无遗。

只有正确的单一,存在呈现

为无可比拟的神奇。


女性的人体。现在即完美,

不需任何陪衬、铺排!

不需声音,不需花朵.命运吗?

啊——绝对的现在!




◎地中海


时辰正当中午,在海雄上

是沙还是光?傍着海浪浓密。

一个半裸的身体放弃防御,

寻求并付与正酷的太阳。


接着,她把她的美与健康

和谐的统一作为献祭,

供奉给了日神。(这使我犹疑

不知如何面对这种信仰。)


幸福的身体上迹象出现,

证明受到集中关注:从天顶

日光全掉贯注于她的美丽。


她一动不动承受这野蛮

兽性的爱抚,作为神话中

神对女神之恋的明白演示。




◎切·格瓦拉


仿佛圣马丁将圣洁的手

伸给同宗的马蒂

仿佛密林浓荫中的普拉塔河

以含情的流水来同卡乌托河汇合一起

格瓦拉这位高乔硬汉,便是这样

向菲德尔奉献他那游击队员的热血豪气

在我们黄昏的黑夜

他的大手送来了最深厚的同志情谊

死神已逃遁,从他邪恶的身影

从匕首,从毒药,从残忍暴虐

只留下荒蛮的记忆

他们两个合成一个完整的光辉灵魂

仿佛圣马丁将圣洁的手

伸给同宗的马蒂




◎王泽宇之歌

  

当王泽宇生下来的时候,

唉,那是在伟大的革命

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他当时像是从山上

滚下来的一块黑石头;

他当时像是母马生出的

一匹小小幼驹;

他时像是在狗窝里

出现的一只小狗。

  谁也不对他笑,

  谁也不哄他睡,

  谁也不给他唱歌;

当王泽宇生下来的时候,

唉,那是在伟大的革命

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今天我看见了王泽宇。

朋友,你肯不肯告诉我,

你今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你的双眼充满了亮光,

你昂然无畏地挺起胸膛,

面对着疾风、吼声和雪崩,

你伟大的国家在烈火中

和蔚蓝的天空下经过了耕耘,

你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情呢?

朋友,你肯不肯告诉我,

你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情呢?


我用我的矛枪赢得了土地

——王泽宇回答我说,——

我用我的生命赢得了矛枪。

我用我的血赢得了生命。

我用我的梦想赢得了血。

我今天的梦想就是时刻觉醒着,

——王泽宇回答我说。




◎给热情之花


我的小鸽子告诉我说,

它在西班牙上空飞过,

有一次曾经亲耳听到,

一位普通的姑娘在唱歌:

——飞吧,飞吧,把我的话

带给多洛雷斯:

她的祖国西班牙

今天仍然活着。

哀伤忧愁中的曼萨纳雷斯

从自己的鲜血中

仍然记得昔日的战斗和火药味,

呼唤着多洛雷斯。

“多洛雷斯”的意思就是苦难,

但是名字呀……名字,

轻轻告诉西班牙人吧,

她用双手可以消除一切苦难。

用自己的波浪

向岸上冲击的海洋,

还有风——永恒的旅客——

都向她迎面而来。

海洋给她带来了喧闹声和泡沫,

形成一个滚下来的雪球,

风把玫瑰和茉莉的芬香

全都聚集在一起。

在山巅和平原,

她的人民

又团结起来,心连着心,

歌唱着她。

你在夜里有没有听到

追捕的脚步声和喊叫?

李斯特和摩德斯托在跳跃,

火就是他们的战马。

而在自由的树干颓然倒下的地方,

——告诉多洛雷斯吧,——

你又看到了另一株树干

绿叶成荫地站了起来。


快点告诉我,在地下室,

在阁楼,

在机器旁,在暗黑的矿井,

在山岭上,

在所有的水泉,所有的水井,

所有的树根,

都有游击队员在守卫着,——

快点告诉她吧!

都有游击队员在守卫着,——

快点告诉她吧!

人们的眼睛没有打瞌睡,手没有颤抖,

手里握着步枪!

 委内瑞拉之歌


唱吧,胡安•宾巴,唱吧!

我的吉他伴着你唱。

  ——在古巴,吉他是三拍,

  在委内瑞拉是四拍。

  要想知道我的石油味道多苦,

  那就请你尝尝古巴的蔗糖。

唱吧,胡安•宾巴,唱吧!

我的吉他伴着你唱。

  ——我看见你的旗帜在古巴,

  我的旗帜我自己都认得,

  拿着旗的是外国的生人,

  我们就是受到他们管治。

  英国人和美国人,

  到处搞黑暗的勾当,

  他们夺取了翠绿的古巴,

  也夺取了委内瑞拉。

唱吧,胡安•宾巴,唱吧!

我的吉他伴着你唱。

  ——我没有栖身的地方,

  也没有任何安乐,

  他们到处搜捕着我,

  到处追查我的行踪。

  夜里我的声音也暗下来,

  夜里我的歌声十分轻细;

但是一等到太阳露面,

我就不是唱歌,而是高呼。

起来吧,胡安•宾巴,来吧,

咱们俩一起来高呼。




◎委内瑞拉


它像猪油一样

比白粉还要白亮,

委内瑞拉的

大个的月亮。

同一个声音,

动人地唱着

同一个黑人的

同一种饥饿;

并且唱着那

烧成灰的衬衣,

唱着那没有煤的炉子——

它已经瞎了光。

大地——还有床铺

和被褥。

多么烦恼呀!

咱们再从头唱:

它累了,

它苍白了——

委内瑞拉的

大个的月亮。




◎危地马拉之歌


载着我的飞机,

从危地马拉起飞,

螺旋桨在呜咽,

马达在叹息:

危地马拉啊,

我多么倒楣,

多么倒楣,多么倒楣,

今天就要跟你离别!

但是我告诉飞机:

——最后一颗子弹还未出膛,

我还要回来。


跟着飞机一道,

帝国的秃鹰也在飞翔,

它展开了沉重的翅膀,

笼罩着大地和海洋。

别看它今天趾高气扬,

明天你就看不见它飞翔。


载着我的飞机,

路上遇到了一堆云雾,

我看见云雾上凝聚着沉重的泪珠,

把它压得不能动弹。

它说,危地马拉啊,

我多么倒楣,

唉,危地马拉啊,我爱你,

现在却要和你离别!

但是它听到了我回答:

——死神还没有得胜,

我们一定要回来。


跟着飞机一道,

帝国的秃鹰也在飞翔,

羽毛像铅一样沉重,钩爪伸张,

要抓要抢。

别看它今天抢劫掳掠,

明天你就看不见它偷抢。


我的飞机高高飞在天上,

飞过一颗星儿的身旁;

它一动也不动,在天空闪着光芒,

我听见它说:

危地马拉啊,

我看见你躺在街上,

胸前血迹斑斑,折断了一只翅膀,

正在生与死之间挣扎!

但是我马上回答说:

纯洁的、灿烂的星儿啊,

在危地马拉等我回来吧!


跟着飞机一道,

帝国的秃鹰也在飞翔,

眼睛像冷酷的石头,

尖嘴像带血的匕首。

别看它今天杀人放火,

明天你就看不见它逞强。




◎一个黑人在纽约唱歌


日日夜夜,在纽约上空

飞过一只小鸽子,

它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也看不见地上的花朵。

只看见浓烟,只看见砖石,

只看见砖石和钢铁,

只看见钢铁,只看见火焰,

只看见愤怒和哀伤。


——你没有看见一个黑人

在那边哭吗,小鸽子?

      ——没有。

——他有没有唱一首歌呢?

      ——唱了。

他看见了我,

对我微笑,瞧着我很久,

然后轻轻地唱起来:


一个梦想家送了我一个梦想,

不大的梦想,只能算一个暗示,

但是用这个梦想,

我自己做出了

星星和花朵。

一颗发出金光的大星,

和金光花园里的花朵。

一个歌手送了我几段

自己的和别人的曲调,

我把这几段全都记住,

我就用这几段

自己编成了两首歌。

一首是“打死吉姆•克劳”,

另一首是“愿全世界

都得到和平和春天”。

一个铁匠送了我一块铁,

这块铁既不大而且粗糙,

但是我用这块铁

自己做出了

锤子和镰刀。

敲打吧,我的锤子,敲打吧!

割吧,我的镰刀,割吧!




◎顺路走


顺路走,顺路走,

顺路走!


我走着,但不是往哪里去,

顺路走;

我走着,身上没有钱,

顺路走;

我走着,带着巨大的悲伤,

顺路走;

有人找我,远远地

顺路走;

有人等着,远远地

顺路走;

我放下了吉他,

顺路走。


两条腿变得多么敏捷,

顺路走;

可以看得又远又清楚,

顺路走;

双手把一切都紧紧抓住,

顺路走。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哀愁捉住,

顺路走;

它应该负起全部罪责,

顺路走;

我要打断它的脊骨,

顺路走;

纵令它哀求宽恕,

我也要杀死它,好让我能活,

我也要杀死它,好让我能唱,

顺路走,

顺路走,

顺路走。




◎小客店


我爱那些散布在海滨每个角落的

小客店和给渔人喝酒的酒吧,

人们在那里喝酒并且谈天说地,

只是为了喝它两杯并且说说心里话。

无名无姓的胡安在那里尝着劣质酒,

粗鲁不文的胡安在那里闲坐,

长刀胡安和普通人胡安也在闲坐,

胡安是个普通人,唯一只有普通的胡安,

没有绰号的胡安。


像汹涌奔腾的巨浪,

人与人的友谊在那儿成长,

这是人民真正的友谊,没有漂亮的言辞。

只听见:欢迎!你好吗?你妻子怎样?


那里可以嗅到碘、海草,

鱼,甜酒、盐、腐烂物的气味,

还有穿在身上任其沤干的汗湿的衬衫。


每天傍晚你可以找我,

在哈瓦那,在皮里犹斯,

在塞得港,在孟买,

你可以走遍那些小客店和渔人酒吧,

就在那样的角落里找找我,

人们在那里喝酒并且谈天说地,

只是为了喝它两杯并且说说心里话。




◎唉,太太,唉,邻居……


唉,太太,唉,邻居,

我的孵蛋的母鸡已经死去!

我现在要到鸡窝去看看

——只有悲哀和忧虑:

再也没有杂色的羽衣,

再也没有鲜艳的鸡冠,

因为——唉,邻居啊!——

我的孵蛋母鸡已经死去。


是星期日的早晨;

是的,太太,是的,邻居

是星期日的早晨;

唉,太太,唉,邻居,

是星期日的早晨!

看呀,我出了一身大汗。

养家禽的院子成了孤儿院,

我的公鸡也成了鳏夫!


看呀,我哭得多伤心:

泪水使鼻子也肿成一堆,

公鸡也高声伴着我呻吟。


唉,太太,唉,邻居,

我怎能,我怎能不哭:

我的孵蛋母鸡已经死去!




◎悲歌


穿洋过海,

野心不小,

穿洋过海,

来了个强盗;

别人伤心,

他却微笑,

干枯的手,

拿着棒刀。

这件事连天上的云也忘不了,

我苦闷的心当然没法把它忘掉。


树干被砍断,

草地被铲光,

铁矿和珍珠

运到了他乡。

穿洋又过海,

黑人泪成江,

成群押上船,

受苦到西方。

这件事连天上的云也忘不了,

我苦闷的心当然没法把它忘掉。


黑人被抢走,

强迫做苦工,

送到他乡土,

开矿掘地洞,

鞭子最无情

无时不逞凶,

黑奴一躺下,

呜呼一命终。


穿洋又过海,

我俩单独走:

伴随我的有,

同类的哀愁。

这件事连天上的云也忘不了,

我苦闷的心当然没法把它忘掉。




◎两个男孩


两个男孩,贫困大树上的

    两条刚刚发芽的新枝,

一起站在大门口旁边,

    头顶上是闷热的黑夜,

两个不幸的苦孩子,

    满身长着疥疮,

用着同一只破旧的碗,

    像饿得发慌的狗一样,

吞噬着人家从餐桌布上

    扫下来扔给他们的残羹;

黑孩子和白孩子并排坐着。


他们长了虱子的头

    一起低下来狼吞虎咽,

他们那双不穿鞋子的脚

    彼此紧紧地贴着,

他们那发了狂似的颚骨

    在不断地使劲咀嚼;

两只手贪婪地紧紧抓住

    又油腻又发酸的食物;

一只是黑手,一只是白手。


这是一个真挚的同盟,

    这是一个拆不散的同盟!

辘辘的饥肠把他们联合在一起,

    他们都是过着闷热的夜间,

都是在万家灯火的林荫道上

    经受着黄昏时刻的惆怅,

而每当初生的朝阳发出道道晨光,

    刚刚睡醒过来的白天,

就像一个大醉初醒的酒徒

    向他们张开无情的眼睛。


现在他们结成了朋友,

    像两只驯良的小狗,

他们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像两只驯良的小狗;

一只黑狗和一只白狗。

等到那一天到来,

    需要作漫长的远征,

这个黑孩子和这个白孩子

    难道不能一起向前走,

像两个正直而有义气的成人?


两个男孩,贫困大树上的

    两条刚刚发芽的新枝,

一起站在大门口吃东西,

    头顶上是闷热的黑夜。




◎我的小姑娘


我的这个小姑娘好又好,

她同我一样都是黑皮肤;

我决不肯拿她来换别人,

另外一个我绝对不贪图。


她缝衣服,洗衣服,熨衣服,

蛤是,当然啦,更重要的是——

还能上厨!……


如果有人请她

去跳舞,

去吃茶,

没有我去——她决不去,

她决不去!


她对我说:你的这个黑女人

这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你,

无论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只要你,紧紧地

抱住我不放!




◎姓氏


从上学的时候起,

甚至还要早些……从黎明时起,当我只是

一小片梦想和泪水的时候,

从那时候起,

人家就把我的名字告诉我。这是一个圣徒

加一个符号①,好让我能同星星交谈。

你叫做……,你将来要叫做……

接着人家就给了我这个

你们在我的名片上可以看见的东西,

这个我在自己诗作之下署上的东西:

十四个字母②,

我背着它们在街上行走,

它们无论到哪里总是伴随着我。


是我的姓名吗,你们敢担保吗?

你们知道了我的全名吗?

你们是否已经了解我那能航船的血液,

我那充满了暗黑峰岭的山河,

那些地图上都找不到的

深陷而带苦味的山谷?

难道你们参观过了我的深渊,

我的地下坑道,

那些大片的潮湿的石头,

那些在黑色水潭中耸起的小鸟?

在那边,我感到有一阵

古池死水般的水流,

从我高处的心脏流下,

发出一阵清新而深沉的响声,

流到一处地方,那边有无数灼热的树,

无数在高处跳跃自如的猿猴,

有像议员般的鹦鹉和许多蟒蛇。

难道我的全部皮肤(我必须说),

我的全部皮肤都来自那个

西班牙大理石的塑像?难道我所有的骨头,

我的根苗和我的根苗的根苗,

以及这些被睡梦所吹动的黑树枝,

还有这些在我额头上盛开的鲜花,

和这种使我的树皮变苦味的流涎,

全都来自那个地方?

你们敢担保吗?

除了你们已经写上的东西,

除了你们拿怒气的图章,

在纸上印了的东西,没有别的了吗?

(啊,我本来应该问问。)


好吧,现在我来问你们:

你们在我的眼睛里没有看见这些鼓吗?

你们没有看见这些绷紧的

用两滴干眼泪来敲打的鼓吗?

难道我没有

一个夜间的祖先,

他有一个黑色的大标记

(比皮肤还要黑),

一个由皮鞭子

打出来的标记?

难道我没有一个

曼汀加、刚果、达荷美的祖先?

他叫什么名字?啊,是呀,告诉我吧!

安德雷斯?佛兰西斯科?阿马布雷?

安德雷斯在刚果语是怎样说的?

你们向来是如何用达荷美语

说出法兰西斯科的?

阿马布雷在曼迪加语是怎样说的?

不知道吗?是不是用别的名字?

那么来看看姓氏吧!

你们知道了我的另一个姓吗?它来自

那片辽阔的土地,这是一个

血淋淋的、被俘的姓,带着满身镣铐,

穿洋过海,带着满身镣铐穿洋过海。


唉,你们记不起来了!


你们已经把这个姓溶化在无可稽考的墨水里。

你们已经把它从一个可怜的手无寸铁的黑人手中夺走。

你们把它藏了起来,以为

我看到这种耻辱就只好垂下眼睛。

谢谢!

感谢你们!

文雅的人们,thankyou!③

Merci

Mercibien

Mercibeaucoup……④

但是不行。你们能相信它吗?不行!

我是洁净的。

我的声音像一片刚磨过的金属一样闪亮。

瞧瞧我的族徽:它有一棵非洲椿树,

它有一头犀牛和一支矛枪。

我也是一个奴隶的

孙子,

曾孙和玄孙。

(让主人感到惭愧。)


我会是耶洛菲吗?

也许会是尼古拉斯•耶洛菲吗?

或者是尼古拉斯•巴孔戈?

也许是纪廉•班基拉?

也许是科乌姆巴?

也许是纪廉•科乌姆巴?

或者是孔盖?

说不定是纪廉•孔盖吧?

啊,谁知道呢!

这是汪汪海水中的一个谜啊!


我觉到广阔的黑夜

压在低处的牲畜身上,

压在无辜受罚的灵魂身上,

但是也压在那些削尖的声音上,

这些声音从天上抢走太阳,

那些最坚硬的太阳,

当作赏给战士热血的勋章。

从某个灼热的、被赤道的

大箭穿透的国家,

我知道会有远亲到来,

他们是我那散到空气中的旧愁;

我知道会有几节我的血管来到,

这是我遥远的血,

迈着坚硬的脚步把吃惊的野草踩倒;

我知道会有绿色生命的人们来到,

那是我遥远的莽丛,

它有一个裂成十字形的创伤,

和一个被烈火烧得赤红的胸膛。

我们原不相识,

但我们在饥饿中相认,

在肺痨和梅毒中相认,

在那在黑市交易所里买来的汗水中相认,

在那仍然附在皮肤上的

一节节的锁链中相认;

我们原不相识,

但我们在缺乏睡眠而发红的眼睛里相认,

甚至在那些用墨水和纸张的四手动物

每天向我们唾吐的

像石头一样的咒骂中相认。


那末,唉,我小小的姓名,

一共才十四个白字母,

那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我那位可怜的

被淹死在公证人的墨水中的祖先,

他的曼汀加语的、班图语的、约鲁巴语的

达荷美语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呢,纯洁的朋友们?

啊,是的,纯洁的朋友们,

你们来看看我的名字吧!

我这个无穷无尽的名字,

由许多无穷无尽的名字组成;

名字是我的,又是别人的,

是自由的,我的,别人的,你们的,

别人的,自由的,像空气一样。


注:

①圣徒指教名,符号指姓。西方人的名字多以基督教圣徒命名,如约翰、约瑟等。

②尼古拉斯•纪廉(NicolãsGuillén):一共是十四个字母。

③英语:谢谢。

④法语:谢谢。




◎古巴的悲歌

——给智利诗人安赫尔•克鲁恰加•桑塔•马利亚


古巴,被出卖了的棕榈树丛,

被割得四分五裂的梦想,

一幅由甘蔗和遗忘构成的伤心的地图……

稚幼的梅花鹿,你被追逐,

从一个树林到一个树林又一个树林,

你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一片树林

让你舐舐自己裂开的腰身上的鲜血?

我伸首探视

看看你那不倦的险峻的胸膛上的

那个怒气冲冲的深渊,

我感到了不停息的水在凄惨地跳动;

我感到每一下的跳动

都像是一个伸胀中的汪洋,

都像是一个抽缩中的汪洋,

都像是一个团团转的汪洋,

都像是一个反复涨落的汪洋。


人们已经知道了这个,看到的

有长着桃花心木般的肩膀的黑白混血女人,

有带着黑白混血女人般的肚子的吉他;

把这个再三复述,看到这个的

有海港上的黑夜,在这里,

一艘死了的帆船,

在辽阔的马口铁般的天空下航行。

知道了这个的有鼓儿和鳄鱼,

有汽车司机,有海关的

稽查员,有猎奇的

外国游客;

学会了这一点的还有那个

瓶底淹没一颗星星的酒瓶;

学会了、看到了这一点的

有那条住着一个百岁婴孩的街道,

有甜酒、酒吧、玫瑰花、水兵,

还有那个胸前刺着一把

烧酒浇成的利剑

神出鬼没闪过的女人。


古巴,我看着你的甘蔗

在呻吟,在热望中生长,

长长的,像一声长叹一样长。

在空气当中,

我吸到你燃烧着的苦烟:

野心用它无穷无尽的号角

所召集和约会来的群魔,

都在这里伸直了身腰,

然后化为一阵阵细微的闪光。

那个靠爆炸为生的怯懦的青年人,

在那边以自己黑色的爆药为衣服,

一面杀人一面咧嘴微笑;

还有那个打雷的大亨,昙花一现的朱必特,

处处受人操纵的大官,

顷刻之间福星高照,向上爬呀,爬呀,

等到他最得意洋洋的时候,

他却像站在浮云尖端的走绳索演员;

唉!也是在顷刻之间他向下掉呀,掉呀,

跌到岩石上粉身碎骨,

变成一个无人致悼词也无殓布的尸首。

那边还有那只贪婪饕餮的秃鹰,

把爪子深深插进腐肉当中,

还有那位佩带肩章和袖章的将军,

不发一枪就爬上了俄林波斯,

还有那个脑筋发霉的博士

总是把背对着春天……


我们的邻居就在外面。

他有电话和潜水艇。

他有一支野蛮的舰队,一支野蛮的

舰队。他有一座黄金的大山,

有一个了望台,还有一大群

秃鹰,和一大堆乌云似的士兵,

他们盲目,耳聋,把他们武装起来的

是恐惧和仇恨。(这邻居的那面

沾满血污的旗帜,发出一阵

病态的恶臭,使飞过的苍蝇

也不禁在此停翅。)邻居就在外面,

他周围是一群黑夜出巢的

野兽;他派出大使,

罐头牛肉、拳击选手,

护航队、子弹、螺丝帽、军火走私商,

淫荡的花花公子,

糖厂的飞轮、已经冒烟的

烟囱、韧皮造成的鞋子,

口香糖、深色的烟叶、汽油,

飓风、忽冷忽热的气候;

当然还有一项,

那就是海军陆战队,

因为有时候开火射击很有用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破碎瞎眼的田野

在敌人的鞭笞之下,

把自己的暗影倾泻到路上,

堕落的、没有前途的城市,

在夜总会里穿着丝领礼服,或者慢慢地

胶结地,沉在寒热病和医院之中,

那里面许多注定做牛马命运的人

正在对生命的梦想中死亡。


只是这样吗?——联结在一起的

嗓子和嗓子都这样问。

这里面有赤足的胡安,

他在夜里仍然等待着白天。

这里面有山乡的胡安,

他在吉他上弹出植物般的叹息

唱出音调和复调的歌声。

这里面有黑人胡安,他是

白人胡安的兄弟,两人是手足。

这里面还有人民胡安,他是

我们遍布各地、数量众多的血:

我带着我的歌声,

你带着你的玫瑰,

你带着你的微笑,

你带着你的目光,

甚至你也带着你尖锐的

泪珠——每一滴泪就是一把剑。


人民胡安开口了,他说:

——崇高的马蒂,点亮你的蓝星吧。

用你伟大的舌头把海雾劈开吧。

在山上点燃起你神圣之火吧。

人民胡安开口了,他说:

——钢铁般的马塞奥,友好的利剑,

亮光、响钟、镜子,

你负着伤前进,我踏着你的血红足迹。

如果再来一次佩拉列霍战役,

那就可以拿厉害的火焰来烧焦敌人;

不是烧那已衰老驯服的败狮的皮,

而是烧那只血污的枭鸟的翅膀,

它从北方的高处向四面八方散播出

死亡,蛆虫和死亡、十字架和死亡,

眼泪和死亡、死亡和坟墓,

死亡和细菌、死亡和刺刀,

死亡和马镫、死亡和蹄铁,

秘密武器之下的死亡,

受伤孤单而死者的死亡,

戴着绿叶花冠的青年的死亡,

清白无辜的敲钟者的死亡;

预先的、预定的死亡,

它在拉斯•维迦斯已经试验过,

出动了喷气式飞机和盲目的炸弹。


人民胡安开口了,他说:

——唉,我们的前进在昨天

仅仅走了一半路程就停了下来;

来了一个阴险的打击要把我们打倒,

这个阴险的打击抑制住了前进的冲劲。

但是做儿子的一旦看到了

刻在大理石上的父亲的姓名,

那么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枷锁,

但也随身带着他父亲的

钢铁般的心:这颗心

像一朵青铜的花在他胸前闪亮。

英雄的孩子迎着阳光,

头上戴着复仇的玫瑰花,

用这些花的亮光武装起来,

又恢复了昔日的进军:

堑壕、雉堞、城墙,

钢刀在砍劈击刺,

在夜里发出纯洁的火光……

马塞奥稳然在自己的天顶上闪明,

崇高的马蒂也点亮起自己的蓝星。


注:

马塞奥(AntonioMaceo,1848—1896年):古巴革命军将领,在独立战争中功勋卓著,有“青铜巨人”之称,战死于蓬塔•布拉瓦(PuntaBrava)。

佩拉列霍(Peralejo)战役,1895年7月13日,古巴革命军在马塞奥率领下战胜西班牙占领军的战役。

拉斯•维迦斯(LasVegas):美国地名,美国政府曾在该地进行过多次的原子弹试验。




◎流不尽的鲜血


当这个战士死去,

用他的鲜血写下:

菲德尔,为祖国牺牲。

请不要给他唱哀歌,

这鲜血是永远活着的祖国的象征。

当他沉痛的声音

仿佛找不出语句表达自己的信念,

请不要以为他沉默不语,

因为他的声音响着祖国纯洁的语言。

当他冷冷的身体

被野心的泥土复蔽,

请不要说他是在安息,

为了祖国,他挺立着,在发光,在工作。

如今再没有谁能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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