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 | 阎全英：迎来春色换人间

单位召开的年会在太谷梅苑山庄举行，历时三天，正巧天降大雪，山峰上，峡谷中，湖面上，树丛中，到处是雪，白茫茫的一片。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冬夏长青的松树柏树，堆满了沉甸甸的雪球。我们踏着积雪，环视着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禁不住大声欢呼：好一派北国风光！声音在峡谷间久久回荡，这种怡然自得的心情久违了。

二十岁的时节，我正处于人生的低谷，为工作的落差而奔忙，内心的苦闷和彷徨自不待言。恰逢有人推荐我去市郊一个村庄当小学教师，于是我有了赶赴太原南郊西温庄的行走经历。也是一个冬天，也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归途中，只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山川、田野、村庄全部笼罩在大雪之中。我骑着自行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的树枝挂满了雪花，空旷无际的田野经过大雪的覆盖，早已变成了一片洁白晶莹的雪野，放眼望去，远处层叠的山峦朦朦胧胧，两侧村落的屋脊时隐时现。寒风吹过，雪花片片，偶有飘散的雪花迎面扑向我的眼睛，立刻被我呼出的热气融化了。

常言：风雪不挡道！大雪初霁的原野回荡着独有的宁静，更何况雪野中极少有人行走。我娴熟地登着自行车，看着那片片飘落的雪花，情不自禁地放开喉咙，唱起了京剧“迎来春色换人间”。这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的一段精彩唱段，唱腔高亢激昂，旋律十分优美，唱词也比较抒情，似乎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那个年代人们的业余生活贫乏，娱乐活动很少，只有八个京剧样板戏家喻户晓。我对戏曲情有独钟，多少有点唱歌的天赋，所以样板戏中许多脍炙人口的唱段基本都能学唱。此情此景，无人的世界没有了顾虑，也用不着难为情，我为大自然放声高歌。

“穿林海、跨雪源、气冲霄汉”。没有干扰，也无须担心自己的演唱水平和发声技巧，足可以尽情地发挥。仿佛自己就是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正策马扬鞭奔驰在雪道上。“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忽然间，觉得这些唱词就是此刻自己心情的写照，在没有人的时间、地点、场合中，我听到了自己那浑厚而豪放的歌声，久久回荡在雪野里，听来教人振奋，驱散了心中的丝丝不快。此去关于任教一事，洽谈的并不很顺利，我一直觉得自己语文和数学功课比较扎实，胜任这两科的教学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也符合我的心意。但意外的是，学校目前紧缺一名音乐老师，大概推荐我的朋友介绍过我的情况，校长说我的音乐基础不错，竭力说服我担任音乐老师。我内心十分清楚，喜欢音乐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最大的愿望的是当一名作家，写很多很多的小说……，于是，我坚决地谢绝了校长的挽留。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我的嗓音很一般，但音调掌握的比较准确，模仿力也特别强，许多歌曲都是在反复听取中学会的，竟然能够唱得声情并茂有声有色。歌声中，杨子荣的大无畏英雄气概不时地闪现在眼前，他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龙潭虎穴。相比而言，自己面临的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我从小就热衷于幻想，理想是当一名文学家，抒发自己的感受，描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文革打破了我的梦想，我失去了继续求学的机会，眼下连就业都成了问题。无奈之中在建筑公司充当一名临时工，每日间搬砖溜瓦挑灰拉车，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消磨着大好的青春光阴。好容易有这样一个转行的机会，却又如此地不尽人意。看起来我还得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战天斗地炼红心。

“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平时只是小声吟唱，唯有今天可以放声高歌，激昂的高腔使我的心情大为振奋。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飞雪迎来的将是一个生意昂然的春天！在歌声的感染下，郁闷的心情得到了些许轻松。我跳下自行车，将滑落的围巾重新系好，用手擦去微微渗出的热汗。建筑公司的领导对我寄予厚望，因为我的表现和能力有目共睹，我的文采在公司上下有点名气，大批判文稿写得独具有一格。领导曾语重心长地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够留下来，说国家将有文件要给所有的合同工转正。并告诉我这里更需要有文化有活力的年轻人，在建筑公司工作同样可以大有作为。面对飘洒而去的雪花，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尽管那时我还不懂得事在人为的道理，但是那一刻我已经在大雪中期盼春天的到来，期盼命运的改变。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人生也经历了沧海桑田，今天面对雪的世界我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从前。在卡拉OK歌厅，我不加思索地点取“迎来春色换人间”，众多诧异的目光向我投来，大家很奇怪我选择这段有难度的京剧，也许还怀疑我的演唱水平。随着京剧旋律的响起，我满怀信心地开始：“穿林海、跨雪源……”，随着歌声的结束，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这是对我演唱能力的肯定，也是对我人生追求的肯定。

我想：只有具备抒豪情、寄壮志的胸怀，穿林海、跨雪源的经历，火海刀山扑上前的勇气，急令飞雪化春水的努力，才会有迎来春色换人间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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