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CCG)是 “国内最具规模和影响力的动漫游戏展"之一。今年在上海举办的第15届CCG展会共迎来观众24.1万人次,现场交易额逾2.57亿元,意向交易额达21.3亿元(图片来源于网络)
3月底的一个下午,在距离秋水广场地铁站约2.3公里的南昌大桥桥底。放眼望去,草坪上最显眼的就是璃尾半红半白的头发。不过,此刻应该叫他“轰焦冻”(《我的英雄学院》的角色)。“轰焦冻”是COS圈的热门角色,璃尾只有花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妆发上全情投入,才能在众多同题COSER中脱颖而出。这次COS,璃尾近乎追求完美,不仅所有摆拍姿势都是自己设计,前期的妆容也做足了准备:亲自整理刘海、修鬓角,甚至用AU胶做反翘。他对照片的筛选标准也更为严苛,“一张有价值的照片,要在未修过的图中都能看到闪光点”。对COS尽善尽美的态度与他的家庭环境有关——父亲和爷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被给予很高的期望。“不服输”刻在璃尾的骨子里。自从考上江西师范大学物理系后,璃尾花在COS上时间更多了。大一上学期,他COS的卫宫士郎在教室、走廊、体育器材库三个地方辗转,才花了不到两小时。但今天,从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整整三个小时的反复取景、摆拍之后,璃尾和摄影师仍没有得到满意的作品。
▲3月底,璃尾在南昌大桥桥底COS《我的英雄学院》中的“轰焦冻”绿色外套,黑框眼镜,偶尔脖子上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璃尾总会在日常交流中蹦出几句日漫里的台词,最经常说“しかし私は拒否しました”(然而我拒绝),配上代表“拒绝”的标志性手势。宅在寝室看动漫、打游戏,不修边幅是璃尾课余的日常,偶尔跟室友打排球、健步走,这是他课余出门唯一的理由。舍友对璃尾的“中二”习以为常,有时候璃尾唱日语歌,室友们还会接歌。这个“中二少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身上贴着“玩COS的男生”的标签。《进击的巨人》是璃尾的“入坑作”。这部有关梦想与反抗的动漫带他走进了ACG的世界,也是他“坚持最久的爱好”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ACG为英文“Animation Comic Game”的缩写,即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以网络及其他方式传播,是华人社会常用的亚文化词汇。在大多数语境下,ACG可以和“二次元”画上等号。这个意指“平面”的词,被巧妙借用来形容那个区别于现实空间的ACG世界。与“二次元”里的某些“废柴男主”颇为相似,璃尾小学时学习成绩不尽人意,人际交往屡屡碰壁。改变,发生在2015年。璃尾就读的九江同文中学,在校运会队列表演中有Cosplay的“传统”。Cosplay 是英语“Costume Play”的简称,中国台湾最早将它译为“角色扮演”,后因与游戏中RolePlay Game(RPG)雷同,改译为“服饰装扮”,指利用服饰、道具以及化装等扮演动漫、游戏中的角色。 ▲2019年8月2日,全球数码互动娱乐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ChinaJoy)在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开幕,展会吸引了众多Cosplay爱好者(图片来源于网络)
同文中学这些十几岁的少年,把自己打扮成屏幕里热血、可爱的角色。缤纷的人群中,学长和学姐扮演的艾伦和三笠·阿克曼(《进击的巨人》中的角色),给了璃尾“会心一击”。四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璃尾的眼神还会闪烁着光。“简直和动漫人物一模一样。”眼看次元壁在自己眼前崩塌,天性内向沉默的璃尾,燃起从未有过的热血,热切希望自己也是队列中的一员。在同桌的怂恿下,璃尾央求爸妈买了桐谷和人(《刀剑神域》男主角)的COS服。衣服上身后,身高一米七,皮肤黝黑,还有些微胖的璃尾不停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之前的璃尾不明白为什么要读书,但“那次COS跟别人对比之后,我看到别人比我强很多,我真正觉得自己很弱,想要变强。”这或许是COS带给璃尾最大的改变,他头一次觉得,COS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璃尾最喜欢自己的一套COS正片中的一张。COS人物为游戏《fate grand order》中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亚麻金蓬松小翻翘假发128元, 男升筒高小腿围Cosplay鞋130元, cosplay斯雷因·特洛耶特同款军服472元。Naibiu已在淘宝上整整逛了一个下午。商学院的Naibiu与璃尾同在动漫社,比璃尾COS的资历更深。早在上海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接触到了日系ACG文化。在上海,很多中、小学生都可以接触到漫展,甚至参与其中。Cosplay文化作为ACG业界的附属文化,自上世纪90年代日本风气并从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向内地传播后,已成为风靡于全国青少年群体的一种亚文化现象。“班上没有一个人不看这些。都会去了解,甚至对出COS很向往。”Naibiu打算 COS的种子在高一下学期看到《Aldnoah Zero》时突然萌芽,“华丽而高贵”,Naibiu深深地被男主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一角色散发出的魅力所吸引。在自己的小房间里,Naibiu踏出了“萌新”Coser的第一步。“看起来有点杀马特”,因为没有任何经验,带上假发,始终都没办法调整到最适合的状态。穿上COS服后,看起来更奇怪了,像一个穿着戏服的小丑。“没有化妆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很丑”。不会化妆、不会“修毛”,对于萌新来说是一场噩梦。钱,这个困扰很多Coser的问题,对Naibiu而言不是阻碍。他很愿意把钱花费在Cosplay上,在后来的COS中,他订做过最贵的一套COS服是《巴哈姆特之怒》中路西法的翅膀。“拿真的羽毛一根一根插出来的,长1.8米,而且是六翼的”。翅膀单价2800元左右,再加上整套500元的二手衣服,总共需要3300元。除去在闲鱼上整套“烂大街”角色的COS服只卖50元左右,一般COS的服装较便宜的也要四、五百,较贵的高达上千元,还不包括其他配件单品。2018年,一项关于“cosplay服装市场需求与营销策略研究”调查显示,用于cosplay服装的花费和经济收入并不形成正比。在有效的272份调查问卷中,以经济收入少、父母为经济来源的在校大学生为主体,参与cosplay活动的主要人群每月收入或生活费只有1000~2000元。“缺什么就买什么。”Naibiu也许算是个特例,他一个月有4600元的生活费。充游戏,买COS用的服装道具、化妆品,不够还可以再贴一点过年的压岁钱。Naibiu的母亲偶尔也会对他抱怨:“你没事为什么又花这么多钱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但也仅限于抱怨,见Naibiu爱搭不理,便也作罢。Naibiu的外公倒是对他COS的事情非常包容,Naibiu第二次COS的时候,在家里捯饬结束刚要出门,被外公一把拦下,外公举起老旧的摄像机拍下“盛装”的他,冲他微笑,夸他好看。“家里人的支持也是我会出COS的重要原因。”距南昌约600公里的福州师范大学协和学院,日语专业的铃乃也是COSER。她并没有Naibiu那么开明的家长,母亲觉得这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父亲则更直白地认为“成天扮这些妖魔鬼怪干嘛”。铃乃去公园拍外景的时候,许多路人频频侧目,还没摆完几个动作,一个带小孩的女人经过他们身旁,女人被小孩扯住,生生停下脚步,小孩冲着还没把动作放下的铃乃喊道:“你是不是巴啦啦小魔仙?”其他人的目光铃乃丝毫不在乎。因为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买COS服的钱只能靠自己去兼职赚。她发过传单,做过收银员,也当过服务生。所谓热爱,就是倾耗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如果无法挥霍前者,就要用后者补足。马上就有一场舞台剧演出了,为了呈现最完美的舞台效果,他们每天都会花两、三个小时排练。暑假天气最热的时候,没有室内训练场地就改在地下广场练习。台词需要一字一句地配,音乐也需要自己去剪。“比赛当天五点准时起来准备”成为了整个团队的生物钟。舞台剧的演出服装到了,但是小礼帽没能让社团成员们满意。铃乃和同伴聚在家里一个晚上都在修改道具。他们拆掉帽上原有的装饰,重新缝接。可是这种“遇到与cosplay相关的事情,就想执拗地坚持下去”的热爱,让如今的铃乃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说事物由光和影组成,那么在光的背面必定暗流涌动。ACG种类丰富,其中不乏充斥暴力、色情元素的作品,这造成了Cosplay文化优劣并存的光与影之歌。铃乃现在处于“半退圈”的状态。父母不理解,经济不宽裕,这些外部打击都没能让铃乃退缩,把她的热情消磨掉的,是COS圈内部“屡禁不止的乱象”。她坦言,许多COSER为了吸粉,除了会在新番上映时COS相应的角色蹭热度,还会在角色原本形象的基础上故意穿着暴露,也就是俗称的“卖肉”。水书泽的QQ列表里有许多玩Cosplay的女生,但大部分较火的,都是“福利姬”(指穿着极其暴露的cos服,并打着各种名义卖肉的人)——她们衣着暴露,甚至故意摆出色情的姿势,“令人难以接受。”“无下限”的Coser博得眼球,花费心血还原人物的Coser反而遭受冷落,许多元老级Coser渐渐“淡圈”,近几年类似情况在COS圈愈演愈烈,这让铃乃感到失落,“这个圈子已经没有原来这么好玩了。”“卖肉”行为在COS圈不断泛滥,更多的阴暗乘虚而入。“援交”,在这个女性众多、需要大量金钱的圈子里,无法忽视地存在着。Naibiu认识一个“援交妹”,她的家境普通,自己创业,开了一家网店,做“援交妹”就是因为来钱快,“一个晚上最多赚上万元”。她专门找颜值还算高的对象,认为“反正这样也不亏”。在COS圈的背面,阴暗就像这样“繁衍”开来,滋养着圈外人对Cosplay的误解与偏见。铃乃在一次漫展上亲眼看到,“魏无羡”躺倒在地上,头微微侧向一边,“蓝忘机”笑着,双手撑住地板,慢慢凑近“魏无羡”。周围有耽美爱好者发出了尖叫,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一位带着孩子的家长看到,皱紧了眉头匆匆走过。曾经的COS圈正在解构,有人像铃乃一样进退两难,有人索性退出,但也有人依然在圈子里继续付出和坚持。水书泽就乐观的认为这些“乱象”都是个别现象,就拿“援交”来说,不是只有COS圈才有,打着泡脚、按摩的幌子干这种事的也不少。而对于“推倒地咚”的行为,随着观展者素质提高,可以利用互联网进行举报监督。她担心的是COS圈的过度商业化。从前纯粹喜欢COS的人不见了,多了很多追名逐利的人。只要转战商业型Cosplay,就能够印刷自己的写真和明信片,还可以在Cosplay用品店当模特,免费试穿COS服。但她不想做商业型COS,因为那是对COS的“玷污“。那个高考后为了能穿下之前的COS服,花了整整一个暑假,从130斤瘦回116斤、腰围减回70厘米的自己一直提醒着她,要对Cosplay保持最纯粹的热爱。
如果你对纯粹热爱COS的人接触足够多,你就不难在他们身上发现一个共同点——拥有很强“渴望被关注”的基因。璃尾最满意自己COS的藤丸立香(游戏《fate grand order》男主角),除了感觉自己与角色非常契合之外,这个角色也带给他带来了许多粉丝,让璃尾从一个不起眼的人,变成一个“有一点点知名度的人“。这种被认同的满足感让璃尾开始在意起自己的粉丝数,他开始会去比较自己与其他COSER的粉丝,会希望自己能有更优秀的作品,赢得更多转发、点赞和评论。渐渐地,璃尾希望自己火起来的想法越来越强烈,COSER人气取代COSER的还原度,成为璃尾心中衡量COSER是否优秀的新标准。他开始认同那些炒作自己的COSER,毕竟能够因为质量高才火起来的COSER少之又少,而那些走捷径的“网红”COSER只要在装扮上引争议,热度就会短时间内涨一倍。这样的心理变化并非个案,江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周赟、刘泽源在题为《认同机制构建视角下青年亚文化现象解读——以cosplay亚文化为例》论文中指出,构建认同机制是推动青少年参与Cosplay的主因。由于属于亚文化的cosplay与流行的价值观不一致,因此对于COSER来说,获得社会支持以维持自己的信念尤为重要,他们积极寻求其他喜爱Cosplay青少年的支持,以此聚集形成诸多个体自我的联合认同,从而维护他们作为亚文化个体的身份意义。别人赞许性的支持有助于增强他们的信念,以及证明他们行为的合理性。粉丝数量的多少、点赞、转发及评论数无可厚非地成为了支撑许多COSER的动力来源。璃尾有一个理想,他希望未来能有资格成为地方漫展的小嘉宾。而非像现在,天天向圈内人吐槽自己:“老铁,我黄(平庸)了!”但他也不愿为了出名而炒作自己,因为这可能需要以有损自己的名誉为代价。他自称自己为老实人,“我没心思搞这个,我物理专业还有好多作业要搞。”▲璃尾最满意自己COS的角色之一,游戏《fate grand order》中的男主角藤丸立香在璃尾cos最成功的时候,一个漫展可能有十几、二十个人来找他要联系方式,但他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尴尬状况。他不懂如何拒绝别人,他担心对方会因“被拒绝”而恶意抹黑他的形象。但是一旦爆冷,围在他身边的人寥寥无几,他又会陷入另一种担心之中:“是不是自己不够红?”。终于结束了半天的拍摄,已经下午五点四十了,璃尾打算带着朋友和摄影师,到卫东地铁站附近吃饭,此刻正是人流高峰期,每个闸机口都排起了长龙。他的眼角还残留着伤疤妆容,未摘下的红白假发在人群中异常亮眼。斜前方穿着军绿色外套的男生时不时回头打量璃尾,又快速地转过头去。一旁穿着粉色毛衣的年轻妈妈抱着一岁多的女儿望着璃尾,欲言又止。终于,她向前问璃尾:“你头上的是假发吗?”,收到璃尾肯定的回答后,年轻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带孩子离开了。在嘈杂的环境中,璃尾笑得更开了,在人群中有节奏地抖着腿,或许是在想,这样的注目值得让自己出一辈子COS吧。(由于COS圈忌讳用真实姓名,因此文中“璃尾”、“Naibiu”、“铃乃”、“水书泽”均为Coser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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