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信托PK婚前协议？评LCYP v. JEK离婚案（上）| 明月说法

2010年，香港终审法院“LKW v DD”案告诉我们：即便是在婚姻“分别财产制”的法域，在夫妻资产混同的离婚案件中，如果needs principle 将导致不公平结果时，法庭将使用sharing principle，具体可以参阅《解读香港终审法院LKW v DD离婚案｜明月说法》 。2014年，香港终审法院“潘工程师”离婚案让很多人明白：离婚案件虽然不能直接分割信托财产。但是如果这个信托（不管是不是discretionary trust），经法庭“test”后认为是离婚案件一方的financial resource，则该方依然可能在ancillary proceeding的程序中“败下阵来”（按照信托财产的价值计算应向对方支付的经济补偿），具体可以参阅《“所有离岸信托遇劫”？对Amy姐的爆文，大拿们有话说！》。2019年香港法院处理的这个离婚案件（LCYP v. JEK and ANOTHER），既涉及Trust的处理，也涉及到PNA（Pre-Nuptial Agreement）的认定，注定将成为一个影响深远的案件。这个案件与很多人的“常识”理解不同：再酌情的信托，只有或明或暗的还有一些控制力（衍生出来的是是否可以继续部分或完全受益的likelihood），则该信托财产还是有可能在离婚案件中被“分割”。相比而言，再简单的婚前协议，或许也能在离婚案件中发挥出较大的份量（weight）。在本案中，丈夫在婚内出售了家族企业，获得巨额对价，然后再转入美国的家族信托。在离婚时，丈夫一方面拒绝向法庭披露详细交易信息，另一方面又以“已设立的信托具有财产隔离性”为由规避夫妻财产分割。为了少给妻子分财产，丈夫费尽心机，设置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法律防线。结果妻子从美国搬回香港，在香港提起诉讼，在香港法庭衡平之剑的凌厉攻势下，丈夫的防线被攻击的“千疮百孔”。所以有人说，涉外婚姻案件，赢了管辖，就成功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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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案情

2 诉讼大战

3 离婚案件中，不披露财产信息，法庭如何应对？

4 离婚案件中，已经设立信托的财产是否要分割？

4.1 Children’s Trusts

4.2 Father’s Trust

4.3 JK Trust

5 关于婚前协议的认定

1 案情

原、被告之间的离婚大战，来来回回历时数年，双方各有攻防，累计提起了好几个pleadings，最主要的还是ancillary relief案件。

在ancillary relief案件中，原告是妻子，第一被告是丈夫，第二被告是一家美国Delaware信托公司。

之所以信托公司会成为被告，是因为妻子认为“丈夫将财产转入信托的行为”是可以被set aside的，所以信托公司作为信托财产的legal title owner被推上了被告席。可是，这家Delaware信托公司很拽，认为香港法庭没有jurisdiction，并没有出庭受审。

原、被告两人都是美国公民，于1997年在美国新泽西登记结婚。婚后丈夫接班家族企业，妻子全心回归家庭，不久双方达成共识：the wife should cease working to become a full-time housewife in preparation for the enlargement of their family。两人先后生了两个儿子，老大今年18岁，老二14岁。

2012年4月，男方婚外情（extra-marital relationship）败露，夫妻感情破裂。一怒之下，妻子于2013年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香港生活，并于2014年4月在香港提起离婚诉讼。

16年的婚姻，终到末时，法庭又该如何判决？

2 诉讼大战

或许是看到了香港法庭更保护弱势方，在妻子提起离婚诉讼后，丈夫立马challenge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Hong Kong Court，认为妻子从美国搬到香港，是以欺骗丈夫的手段，达到在香港诉讼离婚的目的，这是forum shopping（the practice of choosing the court in which to bring an action from among those courts that could properly exercise jurisdiction based on a determination of which court is likely to provide the most favorable outcome）。

显然，丈夫认为，如果离婚案在美国审理，会对其更加有利。在之后的案件中，妻子的行为被丈夫及其父母认为是一个严重的欺骗行为。

但香港法庭却不这么看，感情不好可能是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搬到香港居住生活的原因，但可能也仅限于此。即使妻子没有提前和丈夫商量好：“到底是临时居住一两年，还是长时间居住于香港”，但丈夫也没有证据证明妻子早就在“谋划”离婚，而且given her domicile being in Hong Kong (妻子在香港出生和长大)，且having a substantial connection to Hong Kong at the date of her petition。因此，香港法庭认为有权受理本案。

由此可见，在涉外家事诉讼中，管辖权争议确实是双方律师攻防之焦点，在认定管辖权时，domicile和substantial connection都很重要。

与此同时，丈夫基于《防国际儿童诱拐民事方面的海牙公约》（The Hague Convention on the Civil Aspects of International Child Abduction）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妻子把两个孩子带回美国。

这个公约desiring to protect children internationally from the harmful effects of their wrongful removal or retention and to establish procedures to ensure their prompt return to the State of their habitual residence, 中国至今尚未加入该公约，因此在涉外离婚案件中，如果出现儿童被没有custody的一方“诱拐”了，另一方也没法在中国基于该公约来维权。

当然，作为聚焦涉外家事律师案件的律师，明月律师是希望中国能够尽快加入该公约，避免中国成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的“法外之地”。

上述两个法律程序均以丈夫失败告终，但ancillary relief的pleading也被愣生生推迟了4年。

这导致另一直接后果：经济弱势方的妻子造成了大量的法律成本，妻子为此负债数百万港币，用于支付律师费。丈夫可能想通过诉讼车轮战“拖垮”妻子，但是妻子反戈一击，提起 a summons for maintenance pending suit (MPS)，并得到了法官的支持，结果是：作为经济强势一方的丈夫，在离婚诉讼期间，不但需要继续承担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用，更需要承担妻子的legal costs 350万港币（分七个月支付给妻子，每月50万港币）。

这显然是法庭给予弱势方的衡平救济手段，这在大陆法法庭是难以想象（大陆法庭能减免弱势方案件受理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明月律师认为，在夫妻双方经济实力差距悬殊（great disparity in wealth and earning capacity）的离婚案件中，这种救济手段确实非常必要的。正如法官所引用A v A (Maintenance Pending Suit: Payment of Legal Fees)[2001] 1 WLR 605中的表述那样：

This wife has always been dependent on her husband. She is locked into bitter struggle with him, whose outcome is of intense importance to her. She has an acute need for good legal representation and in circumstances in which her lawyers do not lawyers have to be desperately economizing relative to the husband. He himself is spending huge sums on the litigation. He can, in my judgement, afford to pay the sums I have ordered and it is reasonable that I should require him to do so.

3 离婚案件中，不披露财产信息，法庭如何应对？

在这份判决书中，法庭狠狠鞭笞了丈夫，认定丈夫的credibility是有问题的，因为其fail to fulfil his duty of full and frank disclosure of his assets and hiding the truth from the court。

丈夫躲在老父亲后面，说把房子注入信托是老父亲的idea，结果被自己老父亲打脸（说这就是儿子自己的idea）。在本案诉讼后的四年半后，丈夫才姗姗来迟般地提交了部分前后矛盾的财产信息，最终法官仍然没有完全搞清楚丈夫确切的资产价值。

举例说明，本案核心的资产即丈夫名下所持有的家族企业的股权，在离婚时，该家族企业已经出售给上市公司。

因此，法庭需要丈夫提交all relevant legal documents in relation to the merger and acquisition, 但丈夫却以相关文件涉及confidential information 为由拒绝提供。

在离婚案件中，当事人需要向法庭如实提交财产信息，应履行bona fide fulfilment of the duty to give disclosure, 而不能和法庭玩hide and seek的游戏，否则将承担不利后果。

正如在Baker v Baker案件中，法庭认为If the court shall come to conclusion that a litigant has been recalcitrant in failing to come clean in giving full and frank disclosure of his or her means, it should not hesitate to draw adverse inference against such a litigant. 

在大陆法院审理离婚案的实践中，虽然“财产主动申报”行为已经陆续在推广，但实践效果并不理想。在大多数案件中，一方当事人只愿意提交自己已经“被暴露”的财产信息，隐匿财产是普遍现象，转移财产也是屡见不鲜。

针对丈夫的“不诚实”，法庭也应当理性判断，不能knee-jerk般认为一定隐藏了巨额财产。但是以下的原则是毋庸置疑的，即：The court must be astute to ensure that a non-discloser should not be able to procure a result frim his non-disclosure better than that which would be ordered if the truth were told. If the result is an order that is unfair to the non-discloser it is better that the court should be drawn into making an order that is unfair to the claimant.

4 离婚案件中，已经设立信托的财产是否要分割？

本案一共涉及了5个信托，分别如下：

4.1 两个孩子的信托 Children’s Trusts

丈夫给两个儿子分别设立了一个信托，每个信托的唯一受益人就是儿子。妻子认为，这个信托也是丈夫的财产resource（纳入丈夫财产范围），但法官未予采信。

原因就是法官 see no reason to doubt the husband’s case, nor is there any reason to believe that a loving father would treat the resources he had put away for his children as free for his own use. 

所以，这两个孩子的信托算是“保住”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裁判的思路，并不是从所谓的“信托财产独立性”角度去分析，而是从“父母对子女的爱”的角度去探究当事人的真实意思表示。

这和国内父母给子女投保，保单不作为夫妻财产分割（视为父母对子女的财产赠与），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见，香港法庭审离婚案，信托到底是不是夫妻一方的financial resources，法官真是有很大程度的discretion权利的。

4.2 掏空的第一个大信托 Father’s Trust

除了两个“孩子”的信托，还有两个“大人”的信托。

第一个“大人”的信托，是老爷子设立的，老母亲是受托人，丈夫是受益人，在离婚诉讼过程中，丈夫把信托财产全部用来归还对老爷子的loan。

在经过cross-examination后，法官认为，the loan is a “soft loan” from the Father, the husband was free to choose whether and when to repay it. 因此，法官认为，丈夫在诉讼过程中归还债务的行为存在恶意（目的为了bring down his side of the net assets）。

于是，法官在考虑财产分割时，把这些已经被丈夫转移掉的款项 restored to the husband’s side of the balance sheet.

4.3 争议最大的第二个大信托 JK Trust

本案中争议最大的即JK Trust，该信托内的资产价值达到近1500万美元。这个信托财产是2012年家族企业出售时设立的，丈夫是信托的Grantor，Trustee 是一家 Delaware company，老爷子是信托的Protector以及distribution advisor。

在庭审中，丈夫insist that once injected into the trust, the assets no longer belonged to him. 然后法官询问那belong to whom？丈夫的回答竟然是“要先咨询一下New Jersey的律师”，这让法官非常恼火。

咨询律师后，丈夫答复法庭：the assets were held on trust for the next generation.

这件事说明，丈夫对信托的理解，特别是对beneficiaries的理解还是似懂非懂，未得其精髓，也难怪法官恼火了。

丈夫的律师曾写信给这家Delaware的信托公司，询问“如果丈夫请求其make any distributions，其会分配吗？”Trustee回信称：这是Delaware directed trust, 其只会基于receiving written direction of the Distribution Advisor，才能exercise the discretionary power.

也就是说，所有的distribution都必须经过老爷子的书面指令，而老爷子是不可能给儿媳作出任何分配的。

在丈夫的视角，这道信托的“马其诺防线”不可谓不威武。可是，香港的法庭是否买账呢？法庭审理中，涉及该信托的争议可以分为三个回合：

> 第1回合

妻子认为：丈夫作为Grantor，有权substitute信托的protector，所以最终权力还是在丈夫，这个信托其实还是丈夫一手控制的。法官则认为，虽然protector可以更换，但按照trust instrument, 新的protector也必须得遵守“no distribution could be made without the Distribution Advisor’s consent”之原则。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法官站在了丈夫这一边。

从这个结果来看，Distribution Advisor机制确实聪明，筑起了一道牢固的防火墙，起码从“形式上”把Grantor排除在外了，当然也就间接排除了Grantor的配偶了。当然，法庭也说了“given that the Trust Agreement is governed by the law of the State of Delaware, I am reluctant to express a firm view on the issue”.

实际上，法官也不想从这个角度深挖，而是想另辟蹊径。

> 第2回合

妻子认为：丈夫注入此信托的几笔交易，都属于“intention of defeating the wife’s claim for financial provision”而转移财产，所以应当被set aside，以及add back to the Husband’s assets。

针对这个问题，法庭适用香港《婚姻法律程序与财产条例》（Matrimonial Proceedings and Property Ordinance）17条规定，分三个步骤来分析：

（1）whether the Husband made any disposition of property within the meaning of 17条；

（2）if so, whether any of the disposition was made with the Husband’s intention of defeating the Wife’s claim for financial provision; 

（3）whether, if the dispositions were set aside, different financial provision would be granted to the Wife.

法官则认为，丈夫设立信托并陆续注入资产的行为和之前设立其他信托的行为一致，是“modus operandi”的，无法得出丈夫存在“defeating the wife’s claim for financial provision”的intention。法官认为，虽然丈夫在离婚诉讼过程中，不肯配合披露财产信息，但一码归一码，设立信托的行为不能被认为是为了故意转移财产而损害妻子的合法权益。

这一回合，丈夫又下一城，信托保住了。

> 第3回合

妻子认为：无论如何，这个信托起码应该是丈夫的financial resources。这个难题抛给法官，法官就必须要进行一番 “test”，即“Charman test”，去核实whether “if the husband were to request it to advance the whole (or part) of the capital of the trust to him, the trustee would be likely to do so.”

在这个问题上，法官支持了妻子这一方的观点，认为这个信托是丈夫的financial resources，主要理由如下：

• 丈夫认为注入TRUST II的资产已经不属于丈夫，但父亲却仍然认为 those assets belong to his son. 法庭问时，无法回答，说回去问新泽西律师，然后说assets were held no trust for the next generation.

  香港法庭认为，it is quite improbable that he would have divested himself of his largest asset at a time when his career and earning capacity were on the rise.

• 法官认为，老爷子虽然站在儿子这一边，但是仍是一个reasonable之人，对于儿子在离婚案中要承担的义务，老爷子绝对不会stand in the way的。而且，儿子漫长的诉讼，让老爷子疲惫不堪，老爷子will be glad to see the end of this unfortunate and very expensive episode.

 细心的读者可能发现，在法官做test的时候，其实完全是“升维”审理的思路，即并不局限在信托文件的字面条款之中，而是从信托实际履行角度去假设、去推演、去分析，这个信托和作为Grantor的丈夫到底还有“几毛钱”的关系。
显然，法庭的裁量权是非常之宽泛的，想“动小脑筋”的配偶，是很难逃得过法庭的test的。

—to be continued—公众号后台回复“JEK”查看本案《判决书》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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