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观】 蔡骏:那一年,太阳照常升起——关于《白茅岭之狼一夜》
1978年生于上海。至今已出版《最漫长的那一夜》《偷窥一百二十天》《生死河》《地狱变》《谋杀似水年华》《人间》《天机》《蝴蝶公墓》等二十余部长篇小说。多部中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上海文学》《萌芽》《中国作家》《江南》《山花》《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曾获《小说选刊》茅台杯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双年奖、2015青年作家年度表现奖。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韩、泰、越等多种文字出版。并有多部作品如《谋杀似水年华》《诅咒》《地狱的第十九层》《荒村公寓》《蝴蝶公墓》等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舞台剧。
●《北京一夜》·上海文学·2014.8
●《舌尖上的一夜》·人民文学·2015.2
●《男孩与兵人的一夜》·新民周刊·2015.6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那一夜》·中国作家·2015.8
●《上海爱情故事一夜》·新民周刊·2015.7
●《喀什一夜》·上海文学·2015.4
●《老闺蜜的秘密一夜》·中国作家·2015.5
●《黄浦江上的白雪公主一夜》·萌芽·2015.7
●《珂赛特的眼泪石一夜》·江南·2015.11
●《宛如昨日的一夜》·科幻世界·2016.2
●《与神同行的一夜》·山花·2016.3
●《朋友圈都是尸体的一夜》·小说月报·原创版·2016.5
●《白茅岭之狼一夜》·人民文学·2016.7
沈嘉禄 蔡骏是一个让我吃惊的青年作家,他是这一代青年作家代表。蔡骏对现实的关照从这几年开始慢慢凸显出来,它所偏好的题材和切入的角度,悬疑也好,科幻也好或者是穿越等等,是现实世界的衍生,也是人类普遍价值观的体验、记录和宣扬。他写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非虚构。真实是一种力量,虚构同样也是。我想在'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里,把两种力量,合并成一种力量。”我觉得他是基本上做到了。蔡骏对于现实社会的关注是加强了,而且下手很重,小刀很准,口味也很重。《北京一夜》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曲折,戏剧性很强。人物背后的故事,有着坚实的现实社会的种种合理性和强烈的支撑,但是又不乏草根阶层所认知的这种价值观。他这样做,是我们中国几千年来所信奉的承诺和信仰,真善美的力量,一种对于真理或者对于人性本身“善”的驱动,这是这本小说从头走到尾的旋律。蔡骏从故事的外壳讲述,剖析了现在富裕阶层的空虚、荒诞,寻求刺激的种种妄行。实际上揭示了当下社会在经济快速发展中,因为文化的缺失而导致的价值观的普遍变质。
陈 村 我们这一批人,比如:莫言、贾平凹等这些人都是从写农村开始。中国以前比较成功的长篇小说里面,有很多都是农村题材。写农村,我们好像得心应手,写城市,很多时候我们写城市的作品是报废的,或者是不城市的,就是不大像城市。我觉得这种遗憾部分被我们的一些年轻作家的创作实践所取代了,他们敢于去写这个城市,他们敢于去把这个城市的今天和昨天混起来写。蔡骏用娓娓道来的叙说,用“虚构的现实”手法,写出了我们老一代作家把握不好的都市气息。蔡骏心里其实念念不忘的另外一件事,尽管他是所谓的类型的,他是所谓的有一个壳子的,大家也知道他是所谓的著名的悬疑作家,以悬疑来作为号召,他也不否认自己是悬疑,也很认真地去做自己的悬疑。但是另外一个,他在这样的框子里面又加进了他很多人文的东西,加进了他对世界的很多想法,我觉得这是有温度和湿度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讲一个鬼故事或者杀一个人。
王 干 蔡骏是一个被低估的作家。纯文学跟类型文学其实是一张皮。蔡骏的写作方式让我想起了金庸,也许过若干年蔡骏就是今天的金庸。蔡骏的贡献是什么呢?蔡骏的方式就是把这两张皮合起来,我们看蔡骏的小说,你不会简单的想着是一个简单的类型小说或者简单地说鬼故事的,他的文字里面有诗意,有一些纯文学里面所要表达的东西,他通过他的悬疑小说能够表达出来,这是很难、很了不起的。蔡骏的小说,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小说的一种潜在发展的方向。我觉得能够把这两张皮合起来,而且有那么多的读者、有那么多的粉丝是很难得的。所有的经典,不经过读者发酵是不可能的,经典是一定要经过读者发酵的。鲁迅本来不是经典,但是我们不断地发酵、不断地研究、不断地挖掘,最后他成为经典。蔡骏在今天还在发酵当中,我觉得他将来很可能是像金庸这样的,金庸是改变武侠小说,蔡骏是改变悬疑小说的一个重要的作家。蔡骏是把两张皮合起来了,所谓的“整合”,这个很难。文学史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有人出来整合。悬疑小说确实是很难写,写好也很难,除了需要想象力,还要知识面等很多东西,不比纯文学容易。我看蔡骏悬疑小说里面,是设扣解扣,再设扣再解扣。我希望蔡骏能写出像《红楼梦》这样伟大的悬疑之著,除了在作品之中有悬疑,在作品之外也要有悬疑。
傅 星 他是很有才华的悬疑小说作家,又有着强烈的纯文学情结。他一直是在求变当中,而且不断地在以前的基础上进步。蔡骏的发展方向是非常广泛的,我觉得他好像是什么都可以做。他的作品,有些是带有悬疑,有些是带有想象的,但是有些又是非常现实主义的。确实,都很好看。作品也被改编成影视剧。跟蔡骏认识这么多年,我有困惑,蔡骏接下去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类型文学大师?纯文学大家?还是说以后就合二为一,既可以写畅销但是又可以写纯文学的作家。像这样的作家在历史上,曹雪芹《红楼梦》算一部。在美国、欧洲,也有这种。蔡骏接下去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是成为一流的悬疑小说作家,还是慢慢地向纯文学去靠拢?值得评论界和蔡骏本人思考。
徐晨亮 他的作品确实适合青年读者,很多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读者都能从他的作品中获得共鸣。他的作品一定会拓展出新的读者。我一直关注着蔡骏的写作,这么多年,他创作出了这么多非常具有人气影响力的作品之后,是在求类型文学之变,也是在复归纯文学。他在“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作品里,不同的地方始终讲到自己,我为什么要写?就是回到他自己写作的个人的源头,有意识的追问自己。我作为一个现代拥有这么多读者的写作者,究竟促使我写作发生的动机在哪儿?我觉得他明显体现了这样的一种回归。在今天蔡骏写的作品里面,实际上回到文学自身的根源,更具普遍性的一面。
张 楚 我感觉是蔡骏为我们描写了“众生相”。用很轻柔的笔法和伶俐的情节,为读者展现了形形色色底层人的欲望。蔡骏把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焦虑,妄想放大了,以此剖析人之所以焦虑,人之所以癫狂,人之所以妄想的原由,无非是欲望。我认为蔡骏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的小说家,有的时候我读到里面的有些东西有一点可亲,故事情节特别特别的精彩。他笔下的这些人物看似很平常,但是他们的经历为我们演绎出一个又一个不平常的传奇。我觉得蔡骏的小说可以称为“现实主义小说”,塑造了一系列难忘的经历奇特的小人物,他们虽然身份不同、性别不同,人生经历千差万别,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善良自知。我觉得这些都变相验证了蔡骏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那就是不管夜晚如何漫长,可能也漫长不过白昼。
走 走 我感兴趣的是他在作品里意识形态的转换。我觉得蔡骏应该是更关注现实主义的,所有的意识形态的东西,跟他生活的年代的符号被植入到这样的一些类型小说中。看蔡骏小说的人,我觉得可能要比看莫言小说的人多,在不经意中可以关注到现实残酷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他最大的价值。
张定浩 蔡骏说所谓虚构和非虚构是没有差别的。他的作品,我觉得很好的一点,就是他把现实和虚构打通了,而且确实是有很多真事。
那一年,太阳照常升起
——关于《白茅岭之狼一夜》
蔡 骏2014年,秋天,我很怀念老周。
老周很老,老到比我足足大了四十岁。十多年前,我在上海邮政上班,刚从基层调到四川路桥边的总局,做行业历史和年鉴的工作。跟我在同一间办公室搭档的,就是老周。我见过许多退休干部,秃了脑门,大腹便便,或兼而有之。但老周是个例外,体型消瘦,茂密的灰白头发,双眼大而有神,对我满脸笑嘻嘻。他永远穿件皱巴巴的黑西装,打着棕色条纹领带。他的个子不高,略微含胸驼背。老周从领导位置退下来,来到这间最寂寞的办公室,闲云野鹤,退隐江湖之远,让现任领导特别放心。
老人都爱拉着年轻人聊天。偌大而古老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办公桌面对面,毫无逃遁之可能,必须听他一辈子的故事。老周操一口浓浓的绍兴乡音,说话像越剧道白。他说自己的诞生是个奇迹。那年冬天,奇冷无比,日本鬼子扫荡,他妈躲到山上砍柴,独自剪断脐带生他下来。他从山村读到大学,考进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当了二十年军官,坐过歼7战斗机上天,跟过潜艇下海……对尚未见过世面的我来说,老周是个辽阔的新世界。但听一次两次新鲜,天天假装认真聆听,持续三四年,恐怕要令人崩溃了。每个午后,满屋子慵懒阳光,整个人摇摇欲坠,恨不得悬梁刺股。
老周的各种奇异经历中,有段监狱往事,让我从昏睡中惊醒,望而生畏。白茅岭是上海管理的监狱农场,军队的任务很单纯:不能让一个犯人逃跑。那时还没武警,老周是解放军。根据老周漫长而烦琐的回忆,七十年代的白茅岭,最不能忘记的是——白茅岭之狼。
老周无数次对我说起过狼的故事。特别是狼吃小孩,甚至吃掉站岗的士兵。在他的故事里,狼是毫无人性的存在,是对人类威胁最大的一种野兽。后来看了《狼图腾》,便让我心生疑惑。再后来,看到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绿里奇迹》这两篇不朽的监狱题材小说,让我觉得此生必须要写一篇监狱故事。但究竟如何切入?选择哪个空间和时间?老周给我的记忆,让我选择了白茅岭,选择了1976年的最后一天到1977年的第一天,选择了狼。
六月初,在绍兴的青年作家、青年批评家峰会上,许多人提及现在青年作家回头来写“文革”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现象。《白茅岭之狼一夜》虽然不是“文革”,却含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尤其是故事开始于1976年的最后一天,终结于1977年的第一轮太阳,其中含义不言自明。至少,我开始写到自己出生以前的故事。尽管,我们对此的经验必然是二手的。而这一代人,之所以为这一代,同样是上一代人命运的延续。没有上一代人所经历的魔幻般的人生,必然也不会有我们的今日,无论个体还是集体都无法回避。
小说原本是以老周作为主角的,后来几经修改,最后将解放军老周与一个老狱警合并掉了。至于结尾那一段,大半也是真实的。2015年1月,我坐长途车去了一趟白茅岭。那天很冷,刚下过雪,夜宿农场招待所。第二天,我围绕监狱走了一圈,站在高处眺望大墙里的世界。我看到列队的囚犯,看到武警士兵,看到看守的狼犬,也看到山上的积雪。看到这一切,我能够想象四十年前,老周在这里度过的岁月。当然,再也见不到狼了。一只狼死了,一只狼又来了,而狼脚下的大地,会比这个物种更漫长些。
在最漫长的那一夜,太阳照常升起。
2016年6月7日星期二
专题策划
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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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