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写作观】 严彬:我的悲伤,我的诗

2016-06-17 严彬 人民文学
请您关注人民文学醒客官方公众号
档案严 彬YANBIN


严彬,1981年生于湖南浏阳,一位极具现代精神和气质的诗人,文风沉郁又飘逸,想象力丰盛。毕业于湖南工业大学。写诗歌、小说、随笔,热爱音乐。在《人民文学》《诗刊》《花城》《青年文学》《汉诗》等刊物上发表过作品。出版诗集《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国王的湖》等。参加第四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2008年创办凤凰网读书频道,并任主编至今,其主持的凤凰诗刊是目前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诗歌推广网络平台。2016年,严彬带领团队创办非虚构写作平台“有故事的人”。

作品发表简况

老人与狗(组诗)

《人民文学》·2016.4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红玫瑰》《存在主义》《老人与狗》《十号线上的人们》《日记》《一个人不能举行的葬礼》《这个夏天是怎样过去的》《现代史》《写给头镇的诗》《三角坪之歌》


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

《诗刊》·2015.10·下半月号

《末代皇帝》《爱情》《死后》《经过一个熟人的墓地》《寡居的女人》《伤心时我就种一只麻雀》《清明》


桥(外一篇) 《爱情》

《青年文学》· 2010.12


组诗

《诗刊》·2014

《五月的一天》《父与子》《太宰治,和我》《颐和园》《清明,或者任何时候》《死后》《一个老人的人民广场》

伤心时我就种一只麻雀(组诗)

《花城》·2015.5
《清明,或者任何时候》《伐木、鸟语与墓志铭》《伤心时我就种一只麻雀》《经过一个熟人的墓地》《寡居的女人》


组诗
《汉诗》·2015·谷雨号
《春节》《清明,或者任何时候》《爱情》《道德家日记》《我常坐的七八个梦》《日记(红火车绿火车)》


 组诗

《北京文学》·2015.4

《日记》《打鱼的》《父与子(二)》《春节》

 

严彬的诗

《诗选刊(下半月)》·2009.11

《你也来了》《娘走他乡》《在南方》《满月》

熊培云 严彬不仅长于叙事,他所构建的意象,沉郁、舒缓,却从不拖泥带水。2015年末,读他的《经过一个熟人的墓地》,我从中领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情与解脱,至今难以忘怀。那不只是一首诗,更是一部有关生死轮回的长篇。他写小说也一定会很好吧,我对他有期待。

杨庆祥 “农场主严彬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的西瓜和樱桃都兴奋地叫起来”这是只有严彬才能写出来的诗——跳跃、动荡,充满生命力的摇摆,但同时,又在其内部有着强大的向死的离心力。没错,就是严彬,那个每天醉心于死亡和浪荡的忧郁青年,恶作剧般将自我戏剧化和命运化的那个小个子。这种梦幻般的醉舟让严彬具有旺盛的创造力,他几乎可以在一切时刻写诗,不是为了写而写,而是诗歌主动地找得到他,并说出他。国王的湖、年轻的母亲、族长、都灵之马……水流过的地方都是水,严彬经过的地方都是诗——那些可以击中我,并体会到一种美好的虚无的诗。但是我会出于某种高贵的洁癖,拒绝和严彬坐在一起喝酒,我不愿意被他汹涌的诗歌酒水,喷满我的一身——暂且就说这么几句,回头再为他的诗歌写序吧。

蒋一谈 有好几位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朋友,问过我同样一个问题:你觉得严彬怎么样?对这个问题,我是这样回答的:在我认识的80后诗人里,严彬是唯一一个随时随地活在诗歌状态里的诗人,他对诗歌的热情超过了他对现实生活的热情,令人感动!从生活上而言,严彬是怯懦的,他在坚持,而他的善良本性帮助他找到了诗歌的忧伤底色和词语轻叹。当很多年轻诗人还在和词语纠结的时候,严彬已经走在自然而然的语言道路上了。凤凰诗刊是严彬创办起来的,其在诗歌界的专业精神和影响力有目共睹,而严彬在凤凰诗刊这个诗歌平台上是无私的,他担任主编,推广了很多很多诗人的作品,不计个人得失,只因他有一颗纯洁的诗歌之心。

李宏伟 严彬的诗有着极强的辨识度,这在中国当代诗人里面很不容易。看起来,他的诗完全来自日常的生活细节,来自那些走动、翻阅、交谈、沉默等普通的普遍的行为瞬间,但是严彬的诗又绝不是通常的叙事诗,因为在这些细节与瞬间面前,总是站着一个情绪难安的人,以细微的令人颤栗的目光不断往世界内里看,看到事物的底色,看到人世的哀伤,看到庞大的无边的死亡。因此,读严彬诗犹如面对一扎扎新鲜的啤酒,看似不以猛烈取胜,看似带着一些苦涩滋味,但是你无法拒绝、无法放下,必须不断地自觉地喝下去,喝到醉,喝到迷狂,喝到你想走上前去,抱着那个情绪难安的人,痛哭一场。

西娃 每次读严彬,我就想到托马斯•斯特罗默的一句诗:"一个人在梦境里沉得如此之深/他绝对不会想起他在那里……",严彬用近乎呓语的口吻,有点意识流的叙述方式,建造着属于自己的诗歌梦境和语境,虚构和现实在同一首诗歌里,有脆生生的裂痕,而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它放在一起,反而形成他诗歌的一个特色;他很会用,语言和正在他笔下发生的事件,去营造氛围和情绪,把他诗歌里独有的颓废感,颓然感,"水"可以四处流的任由感,组合揉捏,玩出属于自己的诗歌气息;他的很多诗歌传达的诗核是混沌的,蒙昧的,他的诗歌气息又将之覆盖,使读者不去追究它,严彬似乎着迷且依赖这一点,并慢慢形成他独有的风格。我觉得这些都没关系,一个人状态这样且这么走下去,什么可能性都在其中。


我的悲伤,我的诗严 彬


她是孤独的

坐在门头叹气

是一本小说的中间部分

有时候她给我钱,给我饭盒

有时候骂我——

她的忧伤看不到尽头

月月坐在门口等我回来

 

远处的草绿了

远处的草黄了

远处的草枯了

我认得她和木门构成的影子

她从不说孤独,不说穷困

她只说每个月没有钱

她的头又痛起来了

 

 ——《年轻时给母亲的十四行诗》,2004

 

二〇〇九年秋天,我母亲还在世,来北京看我。

我的女儿也出生了。我带母亲下楼,从二栋走到四栋,经过一道铁门,去对面的小区空地上走动,妻子推着婴儿车,车里躺着不足一岁的女儿,她已经睁开眼睛,可以看世界了。

过了些日子,在我们上班的时候,母亲可以抱着女儿,在小区里转转。母亲有些惊惶,女儿咿呀叫着,她们两个人都对以城市北京为代表的世界不熟,有时候我看见母亲坐在场球的长椅上发呆,就像从前那样。

那年九月,母亲回湖南,我去机场送她,看着她背着黑色大包、斜挎我给她那我不想再用的红色运动包,去登机。电梯将人们一个一个往下送,母亲不熟悉自动扶梯,她伸出脚,害怕找不准位置,要掉下去,就那样试了几次,我在后面看着。但她终于沿着电梯向下走了,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如何在候机厅待了半个多小时,看着身边的人坐着、站着,那些人走来走去,母亲在做什么,飞机往前跑,飞机起飞,母亲在做什么,飞机在天上嗡嗡响,飞机落到长沙……我不知道后来母亲是怎样一个人从北京回到长沙,又从长沙独自回到镇头。不到一个月后,她死了。

 

 

我又回来了

推开门

跳进自己的身体

参观他的地下室

带走几件旧衣服

 

 ——《死后》,2012

 

我的悲伤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懂事不久,就开始设想死。我开始设想死,就对死充满了恐惧。我没有经过死亡教育,我奶奶死时,我已经九岁,我并不痛苦,留在我心里的是她在屋后扒柴(湖南乡下的话,用一种竹制带钩的器具,收集地上的落叶和断枝,回家烧柴做饭)的情景。但我早已经知道,人人都是要死的,死是人的最后一件事情,最后一种痛苦。我从小恐惧痛,认为死是痛中之痛,是最痛的。

应该是在我懂得了死的恐惧,并亲眼见到奶奶的死后,又过了一些时候,才产生对死之来临的悲伤。爷爷是要死的,父亲母亲是要死的,我是要死的,所有我见到的人都是要死的。我对这些产生了恐惧。

我很早就产生两种感受:自己死时的痛,亲人死时的悲。它们都给我恐惧,符合我的个性——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这些,是我写诗之前的一部分经验。

上了大学,我都没有设想过以后的生活,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像父亲那样无所不能而又充满失败吗?我没有想过,包括写诗,成为一个诗人。

大二,二〇〇二年,我很幸运,命中注定的人来了。我遇到了我的语文老师,她美丽、脱俗,给我最初关于文艺和美的想象。最初上课,她给我们带来两部电影:《死亡诗人俱乐部》《爱比死更冷》;她给我们布置作业:写一首诗。

我写出了最初的诗——《死亡诗组》。回想起来,也很好笑,我的诗里充满了尼采式的张狂、破坏和不安。那一组诗,我不敢念了,但我知道,它为我的懦弱、困顿,为我矮小瘦弱的身体找到了第一个神父。我在他面前说出我的希望和绝望、我的孤独、不安和不幸,即便是臆想的、夸张的,都说了出来。

在那样的状态下,我写了三年诗,产量很大,临到毕业时,我将它们整理出来,给它们取了个可笑的名字,叫作《灵魂的边缘》。

即便是那样,我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诗人。

我读到过莱蒙托夫十六岁时写出的“六块木板中的孤独”,我感到自己的孤独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我读到过顾城八岁左右写的“松塔”、十五岁左右写的“太阳是我的纤夫,它拉着我,用强光的绳索”……我有什么?想象力不足。

在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幻想过诗人最好的死亡时间,二十七岁。我会如约,像济慈、雪莱那样死掉吗?二〇〇五年,我二十四岁,来到北京,没有死的迹象;二〇〇八年,我结婚了,女儿出生了,我还活着。我感觉到,成为杰出诗人的梦已经破碎了。

 

 

我是个孤独的人

常常被自己惊醒

一个人去外面

看见一个又一个人经过

 ——我收藏他们

包括秋末燃烧的草皮

被烧掉的白蚁和它们的魂魄

 

我的纪念碑是个多面手

它对俄罗斯人的冷漠感兴趣

去一个真实的俄国农村做秘密访谈

它在夜里偷偷写日记

 ——死掉的人都疯狂过

我对母亲的怀念也是假的

将内心继续隐藏吧

 

 ——《族长的秋天》,2015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成为诗人。

然而好笑的是,二〇〇六年,在我听说有人说我的诗歌好过西川的诗后,我找来西川的《深浅》,我读不懂他的“深浅”;我去西单图书大厦二楼找诗人们的诗读,我在中国当代诗人的诗歌里昏昏欲睡——他们写了什么?我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二〇〇六年,我在诗里写的是八一电影制片厂孤独的猫,是我的同事、那些隔壁的姑娘们,我写了西三环六里桥北里通用大厦底下一堆一堆找活干的农民工,写隔壁城中村的妓女,妓女响亮的床……

我觉得自己离书里写的诗,还有十万八千里啊!

〇〇八年,我已经认识了真正的诗人丛治辰。他是北大著名的青年诗人,成为我的同事,带我参加未名诗歌节,告诉我那个在台上念诗的人叫作何不言——我曾以一本《博尔赫斯诗集》,交换到一本冒牌的何不言的诗。我看见丛治辰在北大百年讲堂,他非常熟悉的台阶上,带着那一群不能挤进诗歌节的年轻人朗诵诗歌。他何等英武!我将我的诗给他,请他为我留意,哪里可以发表我的诗。

也就是那样的日子,又过去几年,他将他眼中“中国诗歌鉴赏水平最好的诗歌编辑(之一)”彭敏介绍给我。后来我们成为朋友,互相奚落各自的爱和懦弱、生活的苦闷。我的第一组公开发表的诗,果真出自彭敏之手,出现在《诗刊》上。而那时,已经是二〇一四年,我三十三岁了。

 

 

生活在十七世纪

人们更容易昏厥

 

在丧事从简的习俗中

默哀后人们尽早回家

合衣睡在自己的床上

 

一本书上记载着这些

每位夫人都拥有好名声

我的祖母也是如此

 

 ——《虚无》,2015

 

以上的部分,是今年(二〇一五年)十月我为《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准备的发言稿。二〇一五年,我以“北京诗人代表”的身份,参加了这次诗会,遇到十几位来自中国各地的年轻诗人。那是一周好时光。

不管如何,我是打算将自己介绍给他们的——尽管后来这篇稿子并没有派上用场,我仍然在大多数人眼里留下了“忧郁”的印象,这符合我长期以来的样子,尽管我知道,“忧郁”并不是一种多么好的品格。

在此之前,也是十月,我和诗人陈家坪同车往安徽参加一个诗歌节。一路上,同车人说话,他们聊得很热烈。因为我也坐在车上,离得太近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家坪,实际上他给了我很好的印象,我认为他是个善良可靠的人——家坪用问其他人的问题也问我,“有没有好朋友”。我说,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朋友才算好朋友。

这个回答太让人不满意了——我没有好朋友(当然,这个答案并不可靠)。

事实上,这种印象是可靠的。我的朋友曾对我说,我是一个“寡情”的人。

也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北京十年了,我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北京人”家里做客。我的“寡情”是有缘由的。我没有归属,既不属于北京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异乡人”——我甚至将“异乡”之外的“家乡”也给舍弃了。

没有什么是一定要拥有的。自从我母亲去世后,这种感觉时常出现。去年的“北京青年诗会”,我知道,虽然似乎没有接受邀请,我也不打算参加,原因很简单——诗会的地点太远了。

没有什么是我一定要拥有的。我坐在家里,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将时间耗过去了。

一个看上去非常轻浮的词常常可以描述我:虚无。

我常常这样活着(现在我或许夸大了这种感觉,但,为什么不可以呢,“没有什么是我一定要拥有的”,没有什么是我一定不能去表达的)。

我的一首诗可以作为本文结尾:

 

她推开窗

我选择的时代就在外面

我的同伴住进为民新村

和我一起吃饭的人

变成大人物

 

如今月光多么好

我要说到的地方拥有吊兰

人们在街上走来走去

金虎餐厅的营业时间又延迟了

现在是晚上

我选择的时代进来一个青衣女人

 

小说家沉迷于叙事

深夜的敲门声响起

被带走的人越来越少

国王学院的天文教授以与人绝交为生

 

 ——《我们的时代》,2015

 


2016年6月8日

北京·望京

专题编辑:文苏皖


精彩回顾

【写作观】 文珍:孤独者富可敌国继而千金散尽

【写作观】 李云雷:用小说整理自己经验的碎片

【写作观】 曹文轩:人性是一条写作的暗河

【写作观】 麦家:我用大脑写作

【写作观】 徐海蛟:遵循爱与乐趣的指引

【我们·选读】 刘汀小说:午饭吃什么

【写作观】 胡冬林:写在原始森林边上——《狐狸的微笑》创作谈

【写作观】 胡性能:小说是生活的某种可能或延伸

【写作观】 东君:做个东西南北人

【我们】 马小淘:一小片明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