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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仍需报道摄影师

中国摄影 中国摄影杂志 2019-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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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


云端编辑部和它的十二场摄影实验


文 | 任悦

编选自《中国摄影》2019年4期


2018年国庆前后的五天里,摄影师葛亚琪在杭州西湖边龙翔桥的十字路口蹲守了几十个小时,用挂有外置闪光灯的单反相机捕捉行进中的快递员,像这样的照片拍了有三千多张。


我的书架里放着一本剪报,是大学实习期间在报纸发表的作品,那是1997年,编辑部工作区那威严的景象我至今印象深刻,中间是记者,旁边玻璃房里是编辑部主任,这一新闻生产机制确保对内容进行严格编选,最后的印刷则更是一种仪式性的认可。


如今,发表的成就感恐怕只能在我的剪报本子里找回了。新闻业当下面临的问题是:还需要编辑部吗?


对于新闻摄影记者来说,在这场变革中,他们原本就处于编辑部边缘,现在更容易被震荡出圈外。那些整整齐齐被裁掉的摄影部就是例子。


大多数我遇到的摄影记者都对这个行当的未来表示了沮丧,一些可能会被当作范例的转型,其结果是进入自媒体行业,经营一个公众号或者头条号,目前这也能带来不错的收入。似乎,我们只有往前怀念——网络大图集、报纸专题故事、杂志封面报道······似乎,这些专业化的内容生产已经成为奢望。


2018年9-10月,摄影师肖予为把收到的快递认真地拆了一遍,并以这种方式拍照记。和拆箱达人们不太一样,他的拆箱并非在物品拿出之后就宣告结束。而是借由这一过程,重新审视消费行为背后自己的生活。图为他从扶贫的农村电商那里买的猕猴桃,有了孩子之后,为了给孩子更健康的饮食,会有意寻找有机蔬果、蛋和肉。


停一下,让我对这个悲伤的论调按一个暂停键,让我们回望,再审视问题所在:其实好照片的评价标准并没有发生改变,优秀的内容依然被需要,症结在于我们已经无心生产,无法持续生产,传统编辑部高成本低产出的模式,不能应对现在滚滚的信息洪流。


人心已散,“发表”不再是一部分人的特权,围绕“发表”而产生的劳作不能构成一个行业或职业的标准,只要按一个键,人人都能发布信息。对这种境况的懊恼,让专业领域和涌入的业余者形成对立与竞争的模式。


这个恐慌是席卷全球的,问题随着社交媒体的昌盛而愈演愈烈,但对其的回答却也可以梳理出一个线索。


2008年,美国作家、互联网研究者克莱·舍基(Clay Shirky)出版著作《人人时代》(Here Comes Everybody), 他认为传统的“先筛选再发布”内容生产机制,在新媒体环境中已经变成了“先发布再筛选”(publish then filter)。信息仍被筛选,但发布按钮不再是一种限制,而是赞赏、喜欢、转发等这些按键在发表之后决定着发表内容的传播力度。


2011年,美国企业家、影视制作人史蒂芬·罗森鲍姆(Steven Rosenbaum)在其著作《策展国度》(Curation Nation)中,引入来自艺术界的策展理念,提出“内容策展”;他认为优秀内容的生产不能只依赖机器算法推荐,专业工作者也应参与其中,透过他们个人的主观判断,将繁杂的信息优化。他更是提出了“策展为王”(curation is king)的概念,指出内容策展的过程包含着:选择、组织、呈现、优化(evolution)这四个过程。


2018年,澳大利亚学者、新媒体专家阿克塞尔·布伦斯(Axel Bruns) 出版《守望与新闻策展:新闻业、社交媒体与公共领域》(Gatewatching and News Curation: Journalism, social media, and the public sphere),把内容策展的概念带入新闻业,阿克塞尔・布伦斯认为,在社交媒体环境中,新闻记者要从“把关”(Gatekeeping)转向 “守望”(Gatewatching),编辑和记者要在社交媒体中寻找与所报道新闻有关的内容,将其拉入到信息流中,以包容更多受众观点和视角的方式,对报道进行策展。


以上作家和学者的观点在这里只能是概述,对其同时也存在批评,总的来说,这些 观点不仅有益于新闻界思考“用户生产内容” 这个互联网新逻辑,同时也启发我们致力改善专业者与业余者之间的关系,将对立变成对话。新闻学研究者称这一路径为“协作新闻”,协作的目标是在算法逻辑和商业逻辑之外,找到一种方案,保持对严肃公共话题的关注,将之从繁杂的信息环境中凸显。


回到新闻摄影领域,新闻照片的拍摄方式没有发生改变,记者的摄影报道经验反而是内容生产的优势,但我们依托的组织形式和专业工作者的工作领域需要发生改变,摄影记者需从单一的生产者,同时成为社交媒体上的话题策展人


去年8月,我和腾讯新闻的谷雨栏目合作,就“快递”这个话题,实验了一次基于报道摄影的内容策展。坦白讲,由于我主持了整个过程,谈论这个项目的态度并不能保持客观中立,但我很想把过程整理和分享出来,供大家讨论。


“黑夜中的快递柜”系列

在摄影师诸少达生活的“包邮区”杭州,不管是新建的欧式高档商品房,还是老厂区宿舍,甚至是在商城与写字楼内,快递柜悄然出现。它们不会因为所处位置的不同而去适应建筑和居住空间的形态,一个个同样的锁着的柜门在等待开启。2018年9-11月,他将镜头对准了这一快递行业的新生事物。


针对快递这个话题,我们一共做了12期报道,每周三在谷雨影像的公众号刊出,持续发布了2个月。这些报道的传播效果评估,按照点击量来看,属于谷雨这个平台中等偏上的水平,期间也获得了其他媒体的转载。并未出现新闻失实和伦理问题。


集合:云端编辑部的组建


项目的启动自一篇招募帖开始,在《走在快递车交错的路口:一次重回街头的摄影行动》这篇稿件里,我希望呈现我对这个话题的切入点,是社会学的视角,是城市文化研究的视角,但不是把快递员边缘化的视角。


这一阐释的必要性在于,尽管参与方式是开放的,但我们征集到的人多少还需有一点志同道合。


在四十多个应征者之中我选择了十三人,同时有谷雨的两位摄影师加入;参与者有职业摄影师,也有设计师、教师,此外还有来自其他行业的。人群保持多元,才能有更多视角。


2018年9月,回到四川老家的摄影师刘禹扬和苍溪县乡村快递员李元,一路送着快递,一起做了这个拍摄项目——一份有关乡村快递员生活的“日常地图”。李元的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一个又一个的急转弯,他嘱咐旁边的摄影师刘禹扬将之用拍立得相机拍下来;等得了空闲,他会在照片上写下图片说明。


通过个人接触,我确定了5个图片编辑。有位资深媒体人认为判断自媒体能否产生新闻的底线是——是否有编辑这个角色的存在。的确,新闻编辑室里的编辑功能,是使得信息得以成为新闻的关键;在读者和记者之间,应该有编辑,保证内容的准确以及展开伦理价值判断。


同时,图片编辑还对图片与文字的整合,图片的版面呈现承担着重要的功能。他们的工作比摄影师还繁重。


至此,我的云端编辑部正式组建了起来。称之为云端,是因为我们的协作不在实地而是网络,这一聚集是因为对快递这一话题的共同兴趣,它是一种流动的,短暂的聚合。假如还有新的话题,将会产生不同成员的新的聚集。


在给快递员编书的招募中,征集到快递员朱宏的作品,喜欢摄影的他在送件路上偶遇风景会停下来拍拍。这两张照片分别拍摄于2018年10月和2017年11月。


云端编辑部和谷雨的编辑团队构成协作关系,谷雨提供了美术编辑、数据编辑、文字编辑,尤其是在后期的发布环节,会基于栏目受众需求调整标题,对结构提出修改意见。


按照传统的编辑部建制,我的角色应称之为主编,但我更宁愿将自己视为策展人。这里需说明,与上文提到的新闻策展有所区别,我在这里组建了临时报道组,是从拍摄之前就开始策展,我认为这更能够达到策展人想要传达的理念,但未必每次都能够实现。


协作:一个研讨性的生产过程


快递已成为日常景观,对这个题目的挖掘和呈现,更需要深入的内容研讨。最后,我们的关注点有解释性的,追踪物品从生产到快递的整个过程;有把快递放到乡村语境去观察的;有纯粹的影像拍摄,也有行为实验——测试一个月连续30天吃外卖的后果。这些选题的出现并非为了形式而形式,而是伴随故事而自然而然地出现。


2018年9月8日,摄影师郝梦雅在自己的微信号上宣布——一个线上生活30天的实验即将开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完全依赖外卖和快递生活,不进行任何线下消费,并且保留线上消费的痕迹,即小票和购买记录。”图为郝梦雅拍下朋友吃外卖的场景和自己点的部分外卖。


项目开始之前,每个摄影师都要进行实地调查,到自己附近的快递站观察,对快递员进行访问,形成一份报告。与此同时,编辑团队收集快递的各种背景资料,我们从中梳理出3个领域10个要点,这份大纲提示大家可能的选题,确保对话题有更广阔的覆盖度。


这期间,有4人因时间协调的关系退出。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是“业余者”,没有人是全职为之工作。


“面孔快递”系列

2018年9-11月,上午11点多,估摸着到了饭点,摄影师卢禹凡会站在北京某立交桥下,将长焦镜头对准即将和她擦肩而过的他们——一群工作状态下的快递员和外卖员。


参与者的拍摄方案都通过群组集体讨论确定,话题抛出来,犹如水中激发的涟漪,一圈圈地晕开,产生更多的想法。在拍摄过程中,摄影师和图片编辑形成协作关系,判断选题的进展情况,事实是,中期很多方案都根据情况做了调整。


稿件发布是最具压力的一环,每篇都要反复推敲,主要是基于读者的角度来研读。举个例子,比如摄影师范晓颖给快递员阿亮拍摄了肖像,并将之贴到快递车上,阿亮就骑着这辆车送快递,这里需要确认阿亮自己的态度,因为读者或许会觉得阿亮被摄影师利用了。编辑请摄影师再次采访阿亮,后来的谈话成了这篇文章的要点。现在,湖北黄石,阿亮的快递车上还载着他自己的肖像。


2018年9-10月,摄影师范晓颖拍了很多快递员,但如阿亮般愿意贴在车上的,并不多。她和阿亮合作进行了一次艺术行为。在湖北黄石,阿亮成了第一个载着自己的肖像满城跑的快递员。阿亮的肖像干净明快,贴在自己的快递车上,有人说他像个明星,或是像在做广告。


称这个生产过程为研讨,原因还在于,我们这些年对社交媒体上呈现新闻的方式,并未太多经验总结,照片如何在小屏幕上组合?图文关系如何逻辑清晰?就“图片滑动”这个设计来说,有的文章不适合,但在“拆包裹”这个故事中,我们请读者通过滑动图片拆包裹,留言中有读者提出,说是没有拆够。


对话:借由照片展开的关联


这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编辑部,并且完全是围绕新闻摄影的生产而开展,我认为静态照片仍有优势,它是展开各种对话的感性的中介。


约翰·伯格指出,摄影师不要将自己看作是面对“其余”的世界展开报道的报道者, 他应把自己看作是为卷入事件之中的人而展开记录的记录者。崔楠把相机给一对快递员夫妇,请他们拍自己的生活;我们帮两位快递员编辑手机照片;汪可与骑手一起在社区闯关寻找密道,都是从这个主旨出发。


2018年11-12月, 摄影师崔楠给了快递员夫妇小星和小松7台一次性胶片相机,拍了两百多张照片,他俩会经常互拍对方。这是理货时小松拍的小星,小松管这叫“手握乾坤照”,水壶是为了他俩能在送货时喝上热水特意买的,虽然保温差点,好在一壶足够两个人一天喝了。


我们也和读者展开对话。整体报道采取了以第一人称为主的表述方式,报道发布之后,编辑、摄影师通过在留言区留言的方式传达自己的私人感受,回答读者的问题。我们还配合发表了4 篇《后厨故事》,讲述编辑稿件的经过。


目前新闻学研究里新闻生产透明性的提法,可以解释这一做法的初衷,社交媒体的传播方式让内容制作者不可能将自己完全隐藏,那倒不如主动展示新闻生产的过程,提示其中可能存在的主观因素。


总体来看,对话的核心是,不要只是展示照片,把照片当成猎物,而是通过照片呈现人与人的关联,改变既定的观看的权力关系,或许这才是“自媒体”存在的价值。


“一件内衣的‘诞生’与‘旅行’”系列

从布料开始,一件内衣要经过多少环节才会最终到达你的家门?2018年9-11月,摄影师林宏贤追踪拍摄了女士内衣从“诞生”到“旅行”的过程。


今年春节前,所有的稿子都发完,项目的参与者一起做了一个复盘,分享会采取的是音频直播的方式,聊了两天,10个小时。


开始了,声音测试,测试······经过这样的环节,每个人都得找一个封闭且安静的空间,然后一个个接受主持人的“拷问”,说什么呢!我的天!其实我很想说,项目进行中我曾想把整个编辑团队都给炒了。


编辑们也在释放着他们的压力,至此,摄影师们才发现,他们是这个集体里最幸福的人,因为摄影师的创作被充分尊重甚至可用 “保护”来形容。


这四处汇聚而来的声音,由于过于仪式化而导致的一些声音微微发颤,让我仿佛回到了启动之初,微信群里冒出一个个头像,来了,又来一个······所有人都是跟随招募而来,没有身份的限制,前提就是要对快递这个话题本身感兴趣。


我们这个云端编辑部的成员都已经暂时飘移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场域,我拉拉杂杂将过程记叙,新闻界的痛苦在于找寻新的生产机制,的确让人沮丧,但不应怀疑,世界仍需要报道摄影师。


张宁一家,2018年11月 吴家翔

2017年春天,张宁的长女萱萱被查出患有神经母细胞瘤,此症号称“儿童肿瘤之王”,萱萱确诊时,肿瘤已经开始扩散。飞来横祸打破了张宁一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节奏。在散尽家财,历尽波折后,2017年8月,张宁举家搬至天津,送萱萱入天津肿瘤医院做干细胞移植。为了能方便照顾女儿,张宁和丈夫都 选择了时间上相对灵活的外卖员工作。






编辑:钟华连(杂志)/ 周星宜(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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