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赫尔佐格：我像电影的发明者一样拍电影

赫尔佐格：我像电影的发明者一样拍电影

采访、整理、编辑 | 车小爷（长春）

赫尔佐格（右）在上海影城

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中，与法斯宾德、文德斯、施隆多夫齐名的新德国电影运动领军人物，热爱徒步和吃鞋的大师沃纳·赫尔佐格的新片《盐与火》无疑是引人注目的。《盐与火》讲述了一个女科学家在科考过程中被一家大型公司的CEO绑架，并和两个盲童一起被留在无边盐滩上的故事。之所以选择了环保题材，似乎与赫尔佐格近年投身于纪录片拍摄息息相关，据称他的最新关于火山的纪录片也正在拍摄当中。

然而《盐与火》似乎难逃他的上一部剧情片《沙漠女王》的扑街命运，诗化台词被诟病难以理解，情节发展“不知所云”。在影片放映后的发布会和群访中，赫尔佐格回答了关于新片《盐与火》、他创办的电影学院和关于他对电影及人生的理解的问题。

“《盐与火》的精神是狂野的”

Q：两个盲童在现实中真的遭遇了片中所说的情况吗？

A：是的，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失明，但两到三年后他们就会彻底失去视力。但这两个孩子很享受拍摄的过程，现在他们是“小镇之王”，而且都有了女朋友。

Q：去年你的纪录片《你瞧，网络世界的幻想》讲述了网络对现代人类生活的影响，这部《盐与火》则是讲述工业对自然环境的侵蚀，你是不是对现代科技和工业文明都抱着很大的警觉或是担忧？

A：因为今天是《盐与火》的发布会，所以我不想说太多关于其他的。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恐惧现代文明，网络让我们变得聪明，但网络让我们有了过多的期望，反而对身边的事物的感知变得不那么敏锐。我希望人们可以放下这些概念，更多去关注我们身边的人和自然。如果要我总结一下，简单来说就是：深入地阅读，你就会赢得世界；沉迷于推特和脸书，你就会失去世界。

《你瞧，网络世界的幻想》

Q：这部影片改编自小说，能说说你对小说的解读和在电影做了哪些改动吗？

A：原著小说很短，只有25页。我们保留了小说的背景设定，剩下的则都是后期的改编。

Q：（对女主演）这部电影中你扮演了一个女科学家，这和你以往扮演的一些光鲜亮丽的女性形象有很大的区别，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挑战吗？

A（女主演答）：Laura是一个不愿意表露情绪的人。她被绑架，强装坚强，她的挣扎和反抗之下是她巨大的恐惧。她孤身一人，只能对着平板电脑，她的命运捉摸不定，她还要和绑匪抗衡，思考对策，她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她要抵抗孤独，还要在两个孩子面前表现坚强。现代人类生活节奏很快，扮演这个角色教会了我“活在当下”。

A（赫尔佐格答）：电影中两个盲童在和Laura下棋的时候作弊了，但Veronica提前并不知道，而她在拍摄的时候真的发现了。这就是一种“活在当下”，这是真正的表演，也正是我的电影需要的优秀表演。

Q：片中Laura和两个孩子坐在盐滩上，想象地面下的火焰的场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场景，这让我想起了你的前作《绿蚂蚁做梦的地方》、《来自深处的钟声》里相似的场景，幻想湖底下的城市和沙漠下的迷宫。《盐与火》是你之前片子的延续吗？

A：是的，这是我电影中不断出现的一个场景。两周前我还在北美和韩国等地拍摄一个关于火山的纪录片。拍摄火山的经历让我对我们的存在有了新的认识，在平静的土地和海水下面其实都是滚烫的岩浆。我有过徒步2000公里的经历，徒步的时候你能感受到脚下有些不平静的东西。中国是个很适合徒步的地方，可以的话，我想从上海徒步到西部的野生地带，去学习他们的文化和语言，再沿着扬子江游回来。

《绿蚂蚁做梦的地方》

Q：《盐与火》依然寄托了你对大自然的关注，但这种对大自然的关注和你早期的态度有所变化，能说说吗？

A：和我二十岁的时候相比，我当然没有停滞不前，有了变化。我需要赶上我的各种项目的进度，现在已经完成了三部半电影。

Q：刚才放映结束后，有观众认为这部片子的台词不知所云，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为什么不用德语而是英语拍摄这部片子？另外片中有一个情节上的漏洞，女主角在盐滩上待了那么久，她的平板电脑的待机时间真的有那么长吗？

A：可能是翻译的问题，弱化了台词。另外，诗化语言的表达在翻译过程中也会导致原意的丢失。之所以用英语是因为这是一支科考团队，本片的主演也来自不同国家，让他们说英语更合理。至于平板电脑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每天开机15分钟立刻关掉，大概电池可以坚持一个月吧。

Q：你早期的风格疯狂而现在平和许多，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A：当你看到《盐与火》，其实它并不是完全平和的。我过去的电影有强烈的风格，重点在于故事，故事决定了电影的节奏和强度。我的早期作品《玻璃精灵》里，所有的角色都被催眠了，这是我最平静的一部电影，但它的精神是狂野的。《盐与火》的精神也是狂野的，观众不应该被缓慢的节奏误导。

 “我讨厌全世界的电影学院”

Q：除了自己拍纪录片，你还制作了许多纪录片，像《沉默之像》和《红军冰球队》，做制片人是为了提携后辈吗？会给他们传授自己的经验吗？

A：我觉得他们和他们的作品非常独特，当他们找我帮忙时，我乐于答应。不能说是经验，更多的是给他们鼓励，他（约书亚·奥本海默，《沉默之像》导演）一度没有勇气把一些有争议的素材放进片子里，我告诉他这是我们二十五年中都没有看到过的东西。过去的十年内，有很多年轻人来找我，想要做我的助手。而我几乎讨厌全世界的电影学院的教学方式，所以我创办了自己的电影学院，我想给出更为系统化的答案。我们每年大概有为期一周左右的研讨会。几周前录制了六小时的大师课，会发行蓝光碟。

《沉默之像》

Q：你的电影学院和其他的电影学院有什么不同？

A：在刚开始的半个小时，我教学生们怎么撬锁偷车，怎么伪造拍摄许可证。但剩下的时间里都是一些严肃的内容。基本的态度是不同的。你们可以上网找到视频，会有一些简单的介绍。

Q：你的电影学院教授了很多理论上的内容，但你对青年人寻找投资和平台有什么建议？

A：这是个很老的问题。年轻电影人不应该等待政府和投资人的帮助，他们应该掌握主动权。在今天，拍摄电影的器材很廉价，你可以用手机录制，用笔电剪辑，成本可以控制在1万美元以下。我看到太多人在等待政府和投资人上浪费时间，如果他们努力工作，半年就可以攒够钱，他们已经没有借口。我听到太多人的抱怨，但我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政府和市场不提供帮助，我就自给自足，自己工作。小的时候我拍的第一部片子，用的镜头是偷来的。高中的时候我在钢铁厂做焊工攒钱，得到了我第一笔电影资金。

Q：你创办电影学院的初衷是为了寻找人才还是传承自己的技艺？中国电影市场快速扩容的过程中出现了人才供不应求的现象，你有什么建议吗？

A：办电影学院是因为太多年轻人来找我寻求帮助，我想给出一个系统化的答案，这个需求实在太大。针对第二个问题，这并不只是中国的问题，这也是美国的问题，电影工业做出了很多愚蠢的决定。我们需要的是更多有想象力的电影人，不是那些拍板做决定的决策者和投机的银行家，而是电影人。中国有全世界最大的观众群，中国电影人需要为他们考虑，像银行家一样思考是他们非常容易犯的错误。但我要先道歉，我说的一切只基于我对中国电影浅薄的了解，我只是觉得一个全新的角度、不同的文化也许会对你有帮助，所以我说了这些。年轻人们有更多的创意，他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像电影的发明者一样拍电影”

Q：从金斯基到珊农，你是不是对有神经质气质的演员有偏好？

A：（除了他们）我和尼古拉斯凯奇，唐纳德萨瑟兰等等，很多人都合作过，他们很特别。很难说清楚，他们很特别，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我精神的伴侣，为我发声。

克劳斯·金斯基

Q：人们说你倡导打破常规，克服电影商业性，违背一些观众的爱好，你觉得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不能兼容吗？

A：我不这么认为。说实话我并没有看过太多商业电影，我也不知道这些规则是什么。实际上拍电影时，我像电影的发明者一样拍电影。

Q：徒步旅行、开电影学院，你的生活和大众生活相去甚远，你怎么看待大众这个群体？

A：我只是个凡人，我也是大众的一员。而电影里总是有不平凡的故事。

Q：电影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对电影的定义是什么？

A：我对电影没有定义，也许是因为我看的电影不多。相比我更喜欢看书。我做很多事情，我读书，我写书，我也表演，《侠盗杰克》里我是个很吓人的反派，我还烹饪，我养育孩子，徒步旅行，我在《马达加斯加》里配音。我只做我觉得享受的事情。跟你们呆在一起的时候，我可能只是个普通的人，在镜头前我却可以成为很可怕的反派

《侠盗杰克》

Q：如果你得到一大笔投资，你会怎么处理？

A：只要是好项目我就会接受。好莱坞的大项目邀请我指导，但故事很愚蠢，我就拒绝了。

Q：在你年轻时候，你是最早离开自己祖国，在全世界拍电影的超国籍作者。今天，中国和全世界都在拍国际合拍片，但好像电影越来越糟。你自己对过去国际制作和今天有什麽感受和看法？

A：电影不分过去的和现在的，电影只有一种方式来拍摄，那就是正确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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