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放弃电影博士学位后，这位外国网红拍出了处女作
采访 | 朱马查（发自鹿特丹电影节）
编辑 | 徐佳含（北京）
《在哥伦布城中》Columbus
导演: Kogonada
编剧: Kogonada
主演: 海利·路·理查森 / Parker Posey / 米歇尔·佛贝丝 / 约翰·赵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17-01-22(美国)
片长: 100分钟
前言
在拍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之前，Kogonada可能被我国影迷以“外国网友”的身份熟知，他剪辑的关于库布里克的单点透视镜头集锦或是小津安二郎的回廊集锦一度在影迷圈中广泛传播。在为给BFI（British Film Institute,即英国电影协会）、《视与听》杂志（Sight & Sound）以及美国CC标准收藏（Criterion Collection）贡献过一系列视频论文以及宣传视频后，Kogonada终于有了机会执导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影片《在哥伦布》讲述了男主人公Jin因建筑师父亲陷入昏迷，来到了以建筑闻名的美国印第安纳州哥伦布市。在这里他与年轻女孩凯西相遇，她为了照顾自己有药物依赖的母亲，放弃了梦想，留在了这里。在电影中，他们俩一同漫步在这座城市各式各样美妙建筑间，分享着各自困境和生活。影片入围了今年圣丹斯电影节“下一代”（Next）单元和鹿特丹角逐金虎奖的主竞赛单元，在欧洲、北美两地几乎同时与大众见面。进入此二电影节单元可能谈不上有多重磅，《在哥伦布》作为一部处女作似乎也并没有展示出巨大的野心，但在美国独立电影越来越落入一些固定调性的当下，影片用自己安静温柔的特质仿佛在默默探索着另一些可能性。他用大量固定长镜头展示着美国哥伦布城中各式各样庞大而线条整齐的现代建筑，在这样一幅似乎颇为清冷的背景之上，主人公如林克莱特电影中的人物一样，漫无目的游走参观交谈，逐渐注入温暖散漫的人的气息。美国《名利场》杂志直言道：“一位时髦的新导演才是《在哥伦布》真正的明星”。出于对于这样一位“外国网友”的好奇，以及对这部影片的制作过程和母题设置中的兴趣，我们与Kogonada在鹿特丹电影节进行了一次对话。
朱马查（发自鹿特丹电影节）
下面不如在看访谈前，先来看一段这位“外国网友”的剪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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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gonada制作的关于韦斯·安德森电影的混剪视频
深焦 x Kogonada
深焦：选择鹿特丹电影节作为《在哥伦布》国际首映，你跟这个电影节有什么样特别的联系或是对它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吗？
Kogonada：我一直都知道鹿特丹电影节是一个真正为了影迷和电影人的电影节。我一些做电影的朋友总是说，鹿特丹是他们的最爱，和别的电影节不一样，是真的以电影人为中心的，所以我一直都梦想着鹿特丹能放映我的电影。久闻其名，它对我意味颇多，所以得知我们被选入鹿特丹时，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期待，最重要是想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会是一个很特别的经历。
深焦：有意思的是，你的电影关于建筑，而鹿特丹也是一个以其建筑闻名的城市……
Kogonada：是啊，这个原因当然也有。正因这部电影中的这个特殊话题，所以我觉得在这里首映也很棒。鹿特丹不仅是以建筑闻名，而且是以现代建筑闻名的，而这正是《在哥伦布》的主题之一，所以这也让这次经历更加特别了。而且我也可以有机会来这里参观这边的建筑。
鹿特丹，一座以现代建筑闻名的城市
深焦：你是对建筑有兴趣，还是曾经有学习或是从事过建筑行业？
Kogoanda：我一直对建筑非常感兴趣，不过我了解建筑并不像我了解电影那么多，但是我很喜欢电影和建筑之间的关系，像安东尼奥尼以及其他导演的电影里呈现的一样。而且电影本身也是一种建筑吧，你在时间和空间里把它建造起来，因此我一直觉得两者之间可以有一种很好的对话。（有关电影与建筑，欢迎点击今日深焦第二格内容，我们将向大家推荐14部和“建筑”电影）
深焦：当我看这部电影时，我感觉片中的建筑既是故事的背景，也是故事发展的一种驱动力，有时还像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Kogonada：我一直有个想法是写一个关于子女在成长中的负担的故事，尤其我们亚洲人可能会对父辈的负担有更多感受。我想要的故事便是子女对于父辈日益衰老甚至是走向死亡的思考，或是他们想要离开父母的想法。对我来说，这个母题一直十分重要，但直到我去过一次哥伦布市这个地方，见到这些建筑过后，这个主题的思路才变得非常清晰。这个小城以及这个小城中的建筑就像是一种现代主义的承诺。在美国，这种承诺让人们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中尝试在设计和艺术中寻找意义。当社会越来越现代化的时候，传统逐渐衰落，人们不断寻找着意义，而通常是艺术家们走在最前去寻找这些意义。这也出现在当时的建筑界中，建筑师们相信建筑能够改变人们相互连结的方式、我们看世界的方式。在这个小城中，你能看到这种艺术形式似乎在给予这样一种希望——艺术能够改变世界——但同时也展现着一种事实，那就是艺术并不能改变什么，即艺术的局限性。这里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这个城市自己就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我喜欢这个故事，我想把我的故事放入这个故事当中。
《在哥伦布》剧照
深焦：在你的故事中，凯西试图离开父母，而Jin在这个过程中对父亲的感情逐渐复苏，两个人走向的是不同的方向……
Kogonada：是的，Jin并不想待在这个小城里，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城里的建筑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而凯西一开始想要留在这里，一个想要留下一个想要走。对Jin来说，建筑代表着他的父亲，所以只能通过凯西他才能重新欣赏这些建筑，并且重拾对父亲的感情。所以他们与这些建筑的关系都非常不同，但也正是这些建筑让他们都连结一起。
深焦：在你的电影中有一种非常静谧安宁的气氛，这在美国电影中并不常见。我知道你在亚洲出生，但片中的演员都是典型的美国演员，他们能够很好的融入这样的风格和氛围吗？
Kogonada：是啊，约翰·赵（John Cho）出演了《星际迷航》，Haley Lu出现在了沙马兰的新片《分裂》中，他们都出演过不少各种类型片，但他们都希望能够演一些比较安静的片子。当他们看过剧本过后，他们发现在这部影片中，他们不仅仅作为一个类型片的角色存在，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知道这会是一部与以往大不相同的电影。我以前做过一些视频，他们都看过，所以他们应该比较理解我想要做的是什么。我们谈到过很多电影有不同的取景，事后还有很多剪辑，有的时候你的表演似乎并不重要，但在这部片里，你们会很重要。这次场景不会剪得很碎，你们不会有可以隐藏的地方，会开放得多，所以你真的需要融入其中，保持状态，不然整场戏都不能用。我并不是要吓他们，但我觉得最后他们也做到了。
Kogonada和演员们
深焦：说到你的视频作品，其实我们中国很多的影迷都看到过，一度在影迷圈里非常流行。我比较想知道您的履历，您是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Kogonada：我之前有在读一个博士学位，研究日本电影中的静态与时间，但我一直都很喜欢视觉创作，我很早就自己学习了如何剪辑，所以这些视频也算是我自己研究的一部分吧。
深焦：所以在你开始制作视频之前，你就想要拍摄自己的电影了？
Kogonada：是的，我有拍过一些小的纪录片。我本来是在学院念书，但后来我退学了，就是因为想要做自己的电影。当然，离开电影学院马上就想要有机会拍自己的电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在这中间的漫长的等待里，我开始去翻看以前自己记下来的想法，有一些我可能想过要将他们写成文章，但后来突然想到与其写成文章，不如做成这样的作品。
深焦：所以你怎样得到拍第一部长片的机会的呢？
Kogonada：我做了一些视频过后，给BFI（British Film Institute,即英国电影协会）、《视与听》杂志（Sight & Sound）以及美国CC标准收藏（Criterion Collection）又做了一些视频，我的作品才得以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后来一位制片人便来找到了我。他是一位好莱坞制片人，但同样喜欢小津安二郎以及是枝裕和的作品，虽然这对我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他对我做的事很感兴趣，我就把自己想拍长片的意愿告诉了他，他也读了我的剧本。虽然他没有直接给我投资，但的确表示非常喜欢我的剧本，所以愿意帮我想办法。我们用了不少时间来寻找合适的合作制片人，因为这似乎并不是很常规的美国电影。并且在美国依然存在着多样性的问题，很多投资人听说我们有一位主角是亚裔便立刻不感兴趣了。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位支持电影的制片人。在美国，可能在世界各地都一样，为电影寻找投资都是一件难事。在有投资之前，John和Haley就都已经表达了参与的意愿，我们找到了钱，只用了十八天就拍完了。
《在哥伦布》剧照
深焦：在你之前制作的蹿红网络的视频中，你研究了很多小津安二郎、库布里克等等导演的镜头。在你的自己电影里，有些镜头仿佛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你是怎样将这些影响融入到你自己的电影中，变成自己的表达方式，并且让他们相互形成一种统一的呢？
Kogonada：我并没有想要刻意模仿别的导演，试图拍出一模一样的镜头。当然，对写作的人或其他创作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你总会有对你影响非常大的人。除非你完全复刻别人的东西，否则你总会找到你自己的表达的。我并没有试图去复制一些镜头，但确实能看出一些受影响的地方，但我知道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从来没有拿出一个镜头对我的摄影师说，让我们来拍出一个这样的镜头吧，更多是找到合适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设计出拍摄的方法，这些方法当然会受到我喜欢的人的影响，但我不认为这只是复制或是拼贴。我觉得那些电影人影响我最多的，并不是某一种镜头，而是他们追求的东西。他们提出的问题比他们拍出的镜头更重要。比如小津，我觉得他在试图提供某一种与我们的时间感有关的现代主义，这也是我常常思考的。
深焦：小津的电影常常以“女儿”的角色为中心，《在哥伦布》也将焦点放在凯西这个女儿角色身上。你觉得关注我们这个时代的“女儿”的角色有什么意义呢？
Kogonada：对在日本战后时期的女孩来说，婚姻就像是一场政治——嫁给谁，嫁给什么，在亚洲环境里尤其重要。在美国，婚姻似乎并未显得如此重大。在这部影片里，凯西出生、成长在工人阶级的环境里，更多想到的是离开。虽然来自完全不同的背景环境，而女儿们却似乎承受着一样的负担。我觉得女儿对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她感知到的家庭重量和别人不一样，她们感受很深、很沉重，即使有时她们甚至对家人并不满意，但却仍她们比别人更感受到、也更能承受住那份责任。我觉得在她们的故事里有一些美丽又悲剧的东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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