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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 x 李睿珺:说我的片子卖惨,可能是观众生活太优越

2017-05-31 圆首的秘书 深焦DeepFocus


 前言

入围70周年戛纳“一种关注”电影《路过未来》是今年戛纳各个单元中唯一一部华语长片。尽管只有34岁,但这已经是李睿珺的第五部长片。此前,他改编自苏童小说的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2012)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2014年自编自导影片《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则入围东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和柏林电影节新生代单元。影片《路过未来》讲述了在深圳出生长大的甘肃人杨耀婷试图通过努力把回农村老家的父母重新接回深圳生活的故事。电影触及了当代中国社会诸多社会问题,如买房、整容、试药等。


2015年深焦DeepFocus曾在柏林采访了他的上一部电影。今天这篇推送则是今年戛纳电影节期间深焦对李睿珺导演的独家专访。


延生阅读:

他本想拍一部方言电影,最后却发现,他得首先教会当地人自己的语言


 李睿珺访谈


采访 | 圆首的秘书(发自戛纳)

整理 | Suzie、曹岳

10、兰天星

编辑 | 尼侬叁


您是怎么想到要拍这样一部电影,您的灵感来自哪里?

李睿珺:看过我以前电影的人可能会比较清楚,这部电影其实来自于一个比较自然的脉络。我的第二部电影叫《老驴头》,讲的是西北农村的一个老人,他的子女都出去打工了。县政府决定进行土地改革,老人面临着将失去土地的问题,但他又需要靠自己生活。于是,老人决定去捍卫自己的土地。这部电影关于一个老人的物质生活。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讲的也是一个西北的老人,子女出去打工了,没有人与他进行沟通,那么他在想什么,他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的?这部电影是关于老年人的精神世界。《家在水草风茂的地方》里,爷爷去世了,两个孩子变成了电影的主角,他们要去远处寻找他们在外面工作的父母。这些电影里面,主角都是老人和小孩,父母始终是缺席的。


那么到了《路过未来》,我们要看一看那些去外地打工的父母到底生活得如何,他们的子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路过未来》其实是对前面电影很自然的补充。

《路过未来》剧照


这也是相当于您第一次把视野扩展到甘肃以外的地方。在创作和拍摄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或者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李睿珺:要考虑的就是到一个新的城市拍摄。这是制作层面上的挑战,其他没有什么问题。



您的这部电影里有很多像买房、整容、试药这些中国普通人总在谈论的问题,这些素材您是从哪儿得到的,是自己的经历,还是新闻?

李睿珺:买房这个事情,是大家都会面临的问题。传统的中国人觉得房子一定要是自己的才踏实。得有产权,才有家的概念。租住在那儿,其实只是借住,这不算是家。所以,管你买不买房,天天手机上收到的信息和新闻报道都是关于这些事情,身边的人也都在干这些事情。试药,在全球的背景下,任何医院都有。我们所吃的每一个药品,都会经过健康人试药,看他们的身体反应,这个并不是中国才有的问题。整容,你看到满大街的中国女孩儿,十有八九都微微动过一点点,好像谁不去整容,谁就少了一点什么一样。但是在这种虚荣心的背后,存在一个很大的潜在威胁。有的时候这种隐藏的威胁很难被察觉,当你察觉的时候,其实已经付出了巨大而惨痛的代价。

《路过未来》剧照


在整个编剧的过程中有没有做一些实地的调查?

李睿珺:有的。去工厂、去深圳呆了很长时间,去观察那些家庭;还收集了一些新闻、采访稿之类的。像这部电影里的这些孩子,深圳满大街都是。在那里随便拉一个问是哪里人,刚开始都说深圳;然后问爸妈来自哪里,在哪儿出生的,他们就会回答我是在哪儿哪儿出生的,我爸妈来自哪儿哪儿;之后再问,可以看一下身份证吗,一看,都是本地的。在深圳随便一条街上,都能吃到五花八门各个地方的食物,在饭馆里面听到的口音,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是一个全新的一个城市,没有一个城市能够像深圳一样代表中国近些年的发展。


您这个片子其实涉及到了许多的民生问题,而且我个人的感觉是它一直处在一种有些悲观的状态,那这个在审查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李睿珺:还好,审查还算顺利,当然任何电影它都会提一些意见,我们做了一点调整和修改,所以你看到的这个就是终版。这已经是审过了,有龙标的,跟国内上映的是一样的,没有第二个版本。因为现在有电影法,如果没有通过审查,出来(参加国际电影节)是违法的,出品公司和导演都是会受到处罚的。


我看这个片子的第一感觉让我想起了《偷自行车的人》,因为我感觉很像。不知道您有没有参考过新现实主义的作品?

李睿珺:我挺喜欢《偷自行车的人》这个电影的,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看的电影,已经是十多年前了。没有参考过。


最后结尾的地方有一个镜头是女主角从窗台上探出头来,镜头划过去,有金字塔,有埃菲尔铁塔,这个是当地的一个?

李睿珺:世界之窗、世界公园。这个在北京也有,深圳也有。电影里我们是在白天拍的,要是在晚上拍的话,那个埃菲尔铁塔上会有四个字叫“世界之窗”,它会亮,红色的字,江泽民提的。

尹昉


这个又让我想起了贾樟柯的《世界》,不知道您有没有参考过?

李睿珺:没有参考过,这是个巧合。我在深圳拍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特殊意义。最早所有的农民工去的都是深圳,因为那里是最容易接受没有技能、没有高学历的人的,它有大批的工厂,只需要很机械的工作,不需要有特殊的技能。片中这个男主角的梦想是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他的床头有一本书:《成功的基本法则》。他虽然就住在楼顶一个搭建起来的房子里,但是他拉开窗帘看到的是“整个世界”。这个东西会时刻刺激着他,这是他的一个动力。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讲了,他跟他父亲刚来到深圳的时候这个公园还在修,他们就在这儿找了个房子住下,后来他父亲去世了,他依旧住在这里。这是他对自己父亲的一种怀念。


这个片区,白石洲,这个叫。只有深圳人知道“白石洲”的意义——那里是所有的外来的低收入人群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想要融入这个城市时首选的地方。因为这里便宜、便捷,又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白石洲现在马上就要拆了,所以我一定要给那个地方留个纪念。


戛纳放映的电影画面中省略了很多微信对话的内容,那些内容大部分只出现在字幕里。这是一种怎样的考虑?

李睿珺:有的是有出现的。但是如果说只要一发微信就看手机的话,那就在美学上太低级了。所以,我时不时偶尔地出现一下,建立两到三次之后,就会让人明白他们每次发的是什么,没必要每次拍手机屏幕。而且,打字时人的表情更重要,而不是手机屏幕。


国内放映也会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汉语和英语的区别。我们也在前期尝试过其他方法,比如屏幕上弹出一个小窗口,这不好看,不适合这个电影;或者是半透明的微信界面直接显示在上面,不好看。我尝试过让下面的字幕像打字一样出来,也不好看。固定的字幕上面加上QQ表情,也不好看,所有的都不适合,所以最后呈现的就是现在这个。这是一个相对朴素的电影,不适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里面。

杨子姗


片中骑白马的女子这一段您是怎么考虑和设想的?

李睿珺:马是女主角的属相,是她的那块玉佩,骑在白马上的也是她自己,她追寻的是她自己,她想要挽救自己的生命,她有强烈的欲望想要活下来。周云蓬老师唱的《九月》,只身打马过草原。海子的诗也有这样的说法,女孩骑着马,只身打马过草原。所以,这个画面有一个很丰富的含义,不光是关于属相、死亡的问题,有很多含义,也有地理的概念,就看能解读到哪一层吧。反正我都放进去了(笑)。

《路过未来》杀青照


您是怎么确定杨子珊做女主角的?

李睿珺:我们之前合作过一个短篇叫《最美表演》,大家合作得很好,对结果也都挺满意的。那时候正好《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在上映,她就去看了这个电影,还挺喜欢的。


之后有一次聊天她问“你接下来会拍什么?”我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那个时候正在写(剧本),她觉得女孩那个角色从年龄上她可以演。所以她就问我要不要我们考虑一下合作,我说行,那我们就合作吧。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摄影师呢?

李睿珺:摄影师的选择,主要是基于以前跟我工作的摄影师档期有问题,我就需要另外找一个摄影师。我跟王维华是第一次合作,我看过他以往拍的东西,比如《清水里的刀子》、《锤子镰刀都休息》。耿军的《轻松加愉快》也是他拍的,我就觉得基本上还挺合适的,而且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容易沟通。再加上正好他有时间,我就让他看看剧本有没有兴趣吧,他看完说挺喜欢的,于是就开始合作了。

王维华


整个的视觉部分有没有什么设定?

李睿珺:首先我不喜欢特别碎的镜头,它要完整,要长一些,景别的转换是要靠调度来完成的,不是生切,因为那样的话会破坏人物的情绪。这个电影一直试图展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跟空间的关系,某种特定的情绪都是在特定的空间里产生的,而且这个情绪又是在交流的过程中发生了新的变化,它一定是完整的,所以必须选择这样一个方式。


下一步您有什么计划?

李睿珺:在写剧本,还是普通人,关于爱和家庭。我从甘肃张掖来北京,只是追寻心中自己的未来。我之所以选择普通人,尤其是工人,是因为他们是一个特别大的群体。


前天接受墨西哥记者采访,他说看了这个电影觉得特别亲切,像看一个墨西哥电影一样。原因是什么?就是电影里面描述的人的精神状态,身份归属,一切社会问题,在墨西哥也是一样的。在全球化背景下,大家面对的问题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的电影不仅是针对工人,是针对所有离开家乡的人群。

《路过未来》剧照


我最后再问一个稍微有点尖锐的问题。我也在看这次戛纳之后大家的观感。有些人会说这部片子有点卖惨,不知道您怎么看?

李睿珺:那可能就是他们的生活太优越了。他们觉得我们这个国家的医疗跟他们没关系,房价涨成这个样子跟他们没关系。他们的亲戚朋友到外地打工,他们的不如意跟自己没关系。他们远在农村的亲戚老乡丢掉土地没法生存跟他们没关系。而导演就是靠卖弄这些悲惨的生活来博取老外的同情。


这个话从第五代导演开始说到第六代贾樟柯导演,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说法很正常。说这样话的人,自然不会关心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其实这样的电影也不是拍给这样的人看的。一部电影,有人骂街、有人表扬,那都很正常。如果所有人都在骂街或者所有人都在表扬,那这个电影也有问题。人们看到它,能够思考电影提出的问题,我觉得就够了,做这个电影就值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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