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歌舞片逆子,堪称与《教父》匹敌的经典
作者|白胡椒
编|荒岛
电影历史学家和理论家里克·奥特曼曾称美国歌舞片为“迄今为止想象出来的最复杂的艺术形式”。在整个歌舞片的历史当中,《歌厅》绝对是一部具有承前启后作用的特殊作品。它诞生于歌舞片全面走向衰败的70年代,携带着一股反叛、挑衅和颓丧横空出世,在整个歌舞片的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当我们再谈起曾经在好莱坞具有翻云覆雨老大哥地位的歌舞片时,往往也不过想到经典时期的几部代表作诸如《绿野仙踪》《雨中曲》和《音乐之声》,抑或者2000年前后提倡歌舞片复兴时诞生的《红磨坊》和《芝加哥》,却很少有人提及70-80年代的歌舞片。
实际上,到了六十年代,哪怕擅长造梦的好莱坞电影也开始了文本的自省,此时歌舞片这一类型片由于其类型特征也难免走了下坡路。梦幻般的场景和乌托邦式的故事已不再对观众有足够的吸引力,取而代之的是社会严肃话题和年轻人的叛逆抗议。
七十年代开始,西方世界的价值体系和人生观产生了剧变,个人主义、嬉皮的兴盛,摇滚浪潮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影响着观众的欣赏趣味。歌舞片在形式的挤迫下不得不尝试改头换面,沾上了文以载道的严肃色彩。1972年,鲍勃·福斯的《歌厅》便诞生在这个新旧交接的节点,它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不仅打破了歌舞片传统的梦幻色彩,直面一种更为粗粝的生活,而且引入了早期歌舞片避之不及的性、政治及暴力等社会黑暗面,理性地把银幕世界和残酷人间严格地一分为二,褪去了昔日歌舞片温情的面纱。
于是,这部对国人而言有些陌生的歌舞片,获得了第四十五届奥斯卡金像奖的十项提名,并在与科波拉的《教父》的竞争中,依旧一举夺得了包括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摄影、最佳剪辑等八项大奖。毫无疑问,《歌厅》是1973年奥斯卡颁奖礼上的最大赢家,但在知名度上,它却远远不如《教父》。
《歌厅》讲述的是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柏林,纳粹势力正在兴起。美国女艺人萨莉心怀明星梦,却是一家俱乐部的歌女,她爱上了一个来自英国的男教师罗伯特。但在危机重重的柏林,战事一触即发,此时萨莉怀孕,罗伯特承诺带她回英国过日子,但发觉了罗伯特并不爱自己的萨莉决定打掉孩子,继续在柏林的歌厅中过声色犬马的生活,并决绝地将罗伯特送上了返回英国的火车。
放在一般的剧情片中,此类爱情故事根本不足为道,然而,在歌舞片的范畴里,《歌厅》的这个故事却显得与众不同,具有强烈的反类型特征。
要知道,早年歌舞片之所以盛极一时,不仅是因为华丽的舞蹈和美妙的歌声给予人以舒适的观影体验,还因为歌舞片为社会提供了一个歌舞升平的乌托邦想象,银幕上的歌舞升平为观众们堆砌了一个逃避现实的幻想天堂,在这里,真实世界的焦虑奇迹般地消失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和“美梦成真”成为了永不过时的故事内容。
因此,我们印象中的歌舞片,大多是明媚的基调配合大团圆的结局,歌舞的华丽为的是堆砌盛世的美梦,活泼的调性为的是掩盖社会的痼疾。可《歌厅》却一反常态,它呈现出的不是海晏河清的乾坤盛景,而是气息奄奄的末日浮世绘;它的故事不是发生在鲜花着锦的上流社会,而是在藏污纳垢的声色场所;它没有团圆美满的结局和粉饰太平的欢愉,取而代之的,则是人去楼空,即将被纳粹势力占领的柏林。
当然,我们的主角也并非良善的公主小姐,更不是满怀抱负的富家少爷:萨莉是一个天真而放纵的歌女,而罗伯特则是一个具有双性恋倾向的自私男人,此二人的感情里充满了诸多不稳定因素。在主线故事之外,还有一对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然而这个故事同样充满了无奈和痛苦:基督徒白人男子爱上了有钱有教养的犹太少女,为了得到她而对其实行了强奸,并为了赢取犹太少女父亲的欢心自愿脱教入了犹太,然而政局激变,纳粹兴起,犹太少女家庭面临着极其危险的境地,此时,家道中落的犹太父亲终于松口答应了女儿的婚事,但男子心中却已经产生了悔意。
这样阴暗伤感且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悲剧故事,与以往的任何一部歌舞片都有所不同。对于《歌厅》而言,60年代末新浪潮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往日数十年类型片的积累,准确来说,将其描述为一部“新浪潮”或“新好莱坞”电影套以歌舞片的类型更为妥帖。
但故事的反类型并非《歌厅》其独特性的唯一指标,除此之外,歌舞场面也比之传统有了一定程度的叛逆。在《歌厅》中,所有的歌舞片段都是在歌厅的舞台上真实发生的,这就使得歌舞与现实世界剥离的同时,也保证了歌舞场景的真实性和逻辑性,更大程度上维持歌舞场面之外叙事的完整性。
不仅如此,《歌厅》在表现歌舞场面时,经常穿插大量的蒙太奇进行歌舞内和歌舞外的双向叙事,就算不进行平行剪辑的片段,也都存在一定程度的互文关系,视听语言尤其优秀。影片中所有的歌舞场景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对主线故事的辅助,二是对政治变化的暗示,影片前半段多展现明线,影片的后半段则更多表现暗线。
明线,如萨莉的出场舞蹈《Mein Herr》,主要体现出歌女无奈的生存现状和恋爱的不可能性;而《Maybe This Time》则是萨莉在罗伯特出现之后又一次燃起爱情的希望,渴望被爱的内心独白;《Money, Money》叙说金钱的重要性,表现萨莉的价值观,并暗示了她榜上富豪麦克斯的原因;《Two Ladies》则是舞台上一段表现3P的色情舞蹈,暗指除了萨莉,罗伯特也同麦克斯上了床;《Cabaret》则是最后放下了一切的萨莉送走罗伯特,继续回到歌厅后的一段自白,其中一段关于“最快乐的尸体”的唱词表现了萨莉即使作为歌女,也有歌女的尊严和体面。
暗线,包括开头和结尾的《Willkommen》,虽都是唱着欢迎人们来到歌厅醉生梦死忘却烦恼,但政局已经截然不同;《Mein Herr》结束后接了一个普通人被一群纳粹殴打的场景,此时柏林尚未被纳粹完全占领,德国民众反纳粹情绪高涨;《Tomorrow Belongs to Me》是全片最经典的一段歌舞场景,镜头一开始是一个青年唱着悠扬的民间小调,随着景别的拉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歌唱中,最后呈现的是一场暗示了纳粹势力沁透柏林周边乡镇的齐声高歌;《Tiller Girls》则在下一场就暗示了德国大部分民众已经臣服于纳粹势力,此时反犹太情绪高涨;《If You Could See Her》表现的是基督男子和犹太少女的感情,此时反犹情绪空前热烈,人们已然失去理智。最后《Finale》依旧是欢迎着人们进入歌厅,但台下的观众却都换上了纳粹的军装,影片最后定格在法西斯的标志上作为结束。
可以说,本片的歌舞场景与剧情发展是紧密结合的,尤其是对于政治局面的呈现,在歌舞外的剧情发展中几乎完全不提,只有在歌舞段落才能窥其一二。此时,强烈的叙事特征打破了传统歌舞片的惯用模式,而严肃的主题也全然不同于“新歌舞片”对新一代贪图安逸的迪斯科文化的抗议,《歌厅》恰好卡在二者中间,成为了一个尴尬而独特的存在。
作为获奖累累的影片,《歌厅》的主创人员更是值得一提。导演鲍勃·福斯是百老汇的一流红导演、红歌舞指导、红舞男、红歌手,而他的才华不仅限于舞台,他将百老汇歌舞搬上大银幕,也为好莱坞的歌舞片开创了新的风格。在《歌厅》之后,1979年由他编剧导演的《爵士春秋》以其同样独特的风格和反类型的歌舞呈现,获得了第33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金棕榈大奖。《芝加哥》的编剧和排演同样也有鲍勃·福斯的参与,而这部作品在2003年第75届奥斯卡荣获了最佳影片、最佳女配角等六项大奖。
女主角萨莉的扮演者丽莎·明奈力则是文森特·明奈利和朱迪·嘉兰的女儿。文森特·明奈利是好莱坞歌舞片导演中极具有天赋的中间份子,他以《一个美国人在巴黎》成名,以《琪琪》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的殊荣,在歌舞片的历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而朱迪·嘉兰则是经典时期好莱坞歌舞片著名的女演员,13岁时嘉兰因出演《绿野仙踪》中的桃乐丝而一举成名,从此成为歌舞片中的常驻明星,其一生的经历坎坷使其成为了gay圈文化的女神。
可以说,丽莎·明奈利是诞生于“歌舞之家”的星二代,她从小耳濡目染,音乐造诣极高。长大后的明奈利多活动于百老汇的舞台上,出演的电影相比其母少了许多。尽管如此,她不仅凭借着《歌厅》一举获得了奥斯卡奖和金球奖,还多次获得了戏剧界最高荣誉的托尼奖、音乐界最高荣誉的格莱美奖、电视界最高荣誉的艾美奖,集演员的几大荣誉奖项于一身,也算历史少有。
《歌厅》中男配角的乔尔·格雷早在1967年就凭借着百老汇音乐剧《歌厅》中的同一角色获得了托尼奖最佳特色男演员奖,1972年这部音乐剧被鲍勃·福斯搬上大银幕,乔尔再次扮演这个角色,击败了当年的阿尔·帕西诺获得了奥斯卡和金球奖的最佳男配角,这让他成为了九个以同名剧(百老汇、电影)分别获得托尼奖和奥斯卡奖的演员之一。
整体来说,《歌厅》是一部极为独特的歌舞片,而它的独特性集中体现在反类型的悲剧故事、反传统的歌舞场景、出神入化的蒙太奇和视听语言运用,配上末世浮世绘的背景和动荡不安的乱世政局,再加上一向不打寻常牌的导演鲍勃·福斯和优秀的歌舞演员。因此,它呈现出的面貌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部歌舞片,后来的《爵士春秋》亦然,此二部共同组成了歌舞片历史上的叛逆双重奏,空前且绝后。
而今当我们再去翻看歌舞片的历史时,如《歌厅》这般的叛逆者所着的笔墨并不多,但这不可否认《歌厅》这部作品的优秀。看惯了经典好莱坞歌舞片轻歌曼舞的乌托邦场面,厌倦了它们孜孜不倦向外输出的“美国梦”,那么,走进《歌厅》,绝对会有一个前所未有的颠覆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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