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麻花是“屌丝文化”的正确打开方式吗？
《夏洛特烦恼》海报
《驴得水》海报
文|戈弓长
编辑|亹亹
包括最近上映的《西虹市首富》在内，开心麻花已经拍了五部电影。由于笔者不是“越看越骂，越骂越看”的人，只能以看过的《夏洛特烦恼》和《驴得水》为例为“麻花”把把脉。两部一个是十足的通俗娱乐，另一个似乎还有些“时政讽喻”色彩，可以概括开心麻花的整体创作。
开心麻花走上大银幕的时间很短，始于2015年的《夏洛特烦恼》，以爆发户式14亿元票房令许多人吃惊。实际上电影票房的成功在于“前电影”时期的“开心麻花”系列——包括话剧、春晚小品、真人秀三个阶段的品牌建设。
简要概述一下开心麻花创业经过：2003年，张晨、遇凯和田有良共同出资30万元成立“自由元素”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04年元旦推出由何炅、谢娜主演的舞台剧《想吃麻花现给你拧》。2014年底，公司改名北京开心麻花娱乐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提出“贺岁舞台剧”概念，当年营业额突破1.5亿元。12年来，开心麻花推出多部作品，总计演出舞台剧23部，走访城市40余个，大剧场演出2000多场，成为大剧场喜剧行业最成功的民营娱乐公司之一。其中沈腾作为最早加盟公司的成为主力演员，连续4年登陆春晚声名鹊起，成为名副其实的台柱子。
开心麻花区别于北京人艺、国家话剧院等传统严肃的话剧形式，“通过幽默反讽的方式，讲述一个个接地气，能反映老百姓生活的故事。”在话剧界获得很大成功。这种小剧场话剧像一道价格低廉亲民，油腻又解馋的小吃，成为都市年轻男女迷惘躁动不忿等情感的宣泄口。笔者在网上看过开心麻花的话剧，小剧场的形式利于演员和观众互动，表演内容具有时效性，戏仿恶搞影射，生冷荤素不忌，博得阵阵欢呼。也有人指出这种话剧是青年亚文化，乃至“屌丝文化”的代表，它嬉笑怒骂、以解构嘲讽主流文化博人一笑，给受压抑者以精神释放。但这种话剧长于片段性的抖包袱，不重视连贯统一的情节逻辑。在价值观上消解有余，建构不足。揭示丑兴致勃勃，勾画美无能为力，以至于被人认为是依靠丑博眼球，狂欢戏谑之后，只带来价值观的虚无。这种小格局是“开心麻花”话剧搬上大银幕的障碍，怎么电影化成为首要问题。
上世纪八十年代理论界曾经认真讨论过电影“本体论”问题，提出过电影和文学分家，和戏剧离婚等问题，阐述电影有不同于文学、戏剧的特性规律。不过“开心麻花”团队不这么认为，他们不考虑电影规律问题。2015年的《夏洛特烦恼》是这个雄心勃勃的民营戏剧品牌进军电影业的第一部作品。北京开心麻花影业创始人表示，“电影《夏》是开心麻花产业布局的一部分，为的是打造开心麻花大品牌，这是电影创作的战略定位。影片没有一味追求电影化，目的在于以电影为桥头堡，日后跨领域多方位发展，使开心麻花成为跨界娱乐内容品牌。”所以《夏》不过商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是之前话剧成功经验的移植，积累的变现，不是从电影出发的创作。就连奇怪的片名都很不符合电影命名规律，不利于提示类型和故事主题，只因为片名是粉丝们熟悉的开心麻花风格的梗。
《夏洛特烦恼》剧照
《夏洛特烦恼》是开心麻花之前演过多次的话剧的银幕化。主创将设置笑点作为第一要务，“麻花的特点就是包袱多，笑点密，我们的包袱能码多紧就码多紧”。其次，开心麻花从最早贺岁舞台剧开始，就以辣手真情盘点社会时事著称，片中有一些对学校教育，社会世俗对成功的标准，人性弱点的讽喻，这些都是影片的优点。但是对屌丝心态投其所好，自轻自贱，价值观混乱歪曲成为最大问题。
片中有意创造出一个贫富对立的二元结构：夏洛出身卑微，丧父，是全校公认的笑话。“从毕业到现在没挣过一分钱，成天躺在家里，四肢都快退化了”与之对立的则是区长儿子袁华，官二代。中年现实里，暗恋的秋雅的新婚丈夫则是年纪大丑陋的有钱人。婚礼上，夏洛把自己包装成了有钱人，租借豪车，穿高级服装，给大红包，力图装扮成上层却被马冬梅戳穿。脸面丧尽之后穿越时空“重返20岁”。靠着偷来的“音乐才华”成了大歌星，登上春晚，当评委，为香港和内地大腕写歌，成了世俗意义的成功者。屌丝翻身成高富帅，官二代却因为父亲贪污倒台沦为小渔民，他的渔船撞上夏洛的大游艇。
这种不劳而获、投机取巧、一夜成名、名利双收的故事，即使是白日梦也令人惊讶。夏洛穿越回去靠窃取他人的成名曲成功，这下作手段既摧毁了他人的梦想，也实际上完全否定了他自己的音乐才华和理想。夏洛无业，毕业至今“没干过一件正事，没整过一分钱。”妻子白天拔罐，晚上蹬三轮，含辛茹苦养家。夏洛觉得自己备受压抑，他却压迫着妻子，还觉得理所应当，是妻子马冬梅一厢情愿，她不嫁给自己只能嫁给一个傻子。校花女神得不到，就认为她们都是拜金、虚荣的荡妇。影片最后，夏洛继续死皮赖脸地吃软饭，抱着妻子不放。我不知道这种物化矮化女性的看法，有多少女性观众会认可。影片实际上告诉银幕前的屌丝，你们是真的愚笨可笑没才华，别妄想了，除了投机取巧，没可能获得成功。女神都是拜金女，有钱人腐败罪恶，还是嫁狗随狗的黄脸婆伺候的舒服。黄粱一梦后，你就安于现状吧。
《夏洛特烦恼》剧照
凡夫俗子一贯是喜剧电影的主人公。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喜剧电影，《马路天使》表现了吹鼓手、卖报人、卖唱姐妹等人的悲喜生活。影片具有现实主义深度，下层人苦中作乐，市井中也有温暖、人情与欢笑。周星驰喜剧以草根为标志，但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小人物却善良正义，讲义气，市井中不乏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会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喜剧之王》中失败的小演员也会在大明星和风尘女子中选择后者，为的是爱情而非功利。最后的成功是一场观众爆满的舞台剧，而不是赤裸裸的豪宅游艇。那句“我养你啊！”是男性承担的体现。这些电影都肯定下层人的尊严、价值、努力与梦想。《夏洛特烦恼》则是典型的怨天尤人，自己却心术不正、胡作非为、自暴自弃。不是善的小丑而是恶精灵。夏洛穿越回去之后，他羞辱老师、强吻女神，拼命发泄无来由的怒气。本可以用已知的经历完成人生超越，但他无意于此，而是本性不改，更加癫狂，毫无顾忌。
《马路天使》海报
《喜剧之王》海报
海报上写着“一起哈哈哈”的《夏洛特烦恼》跟风抄袭，当时“青春片”热潮没退，就让沈腾老着一张脸扮演中学生。看到《泰囧》火了，就跟拍喜剧。逻辑和素材大量来自于网络，陈旧段子混搭痕迹明显，对流行文化、怀旧媒介文本的借用和戏仿十分肤浅表面。上映期间遭遇到抄袭科波拉旧作《佩姬苏要出嫁》的质疑，依然狂揽12亿票房。影片随即遭到影评人、专业学者批判，认为其价值不正，笑料低俗，一味沦为捞钱工具。焦雄屏就发出疑问“实际上这部电影太烂了。但是你不能怪观众，是导演对电影艺术、电影美学的不尊重，把电影当短剧拍。这是一部杂乱的综艺短剧，可为什么大家都在追捧，评分还那么高？”还批评当下许多年轻电影创作者三观“非常不健全”。
《泰囧》海报
这种表现屌丝仇富，比我有钱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男的虚伪腐败，女的拜金。但又对极为艳羡，梦想一朝翻身发达将其踩在脚下。抄袭模仿的同时搀和进去一些所谓的时事热点，目的是为了煽动的影片让笔者想起了网络上一些“十万加”文章。它们的特点是：1）由抓取剽窃拼凑而来，轻松不费力。2）创富神话，一夜暴富的狂喜。3）狭隘的民族主义，是中国人都要转，到处都在衰败，世界就看中国。《夏洛特》和《西虹市》中东北乡土风恶搞港台“洋气”的精神胜利法，还有台湾来投奔的女助手。4）仇官仇富但骨子里无比羡慕嫉妒恨，富人月入多少，贪官奢侈生活。5）色情擦边球，物化女性。《夏洛特》小树林，《西虹市》大胸脯。6）极其浅薄，可以忽略不计的人生鸡汤道理。《西虹市》里“人性和金钱做选择”。这些文章往往充满这些关键点，但是条理不通、逻辑全无、智商欠奉，似乎押准了它的读者不会思考，只要有了这些煽动情绪的关键词，他们自会自说自话，自我抒发地转载留言。
《夏洛特烦恼》剧照
开心麻花影业CEO刘洪涛曾表示，“我们这个品牌在喜剧领域耕耘13年，有自己的数据库，自己的媒体矩阵，各地分公司维护着粉丝群。舞台剧红了之后，形成一个IP，就不断挖掘放大IP的价值，转化IP。《夏洛特》搬上银幕后，我们第一时间发动粉丝群写评论，邀请网络名人评点，在网络时代助力第一波口碑。”《夏洛特》一说起来都是没有宣传投入，没有明星，首次触电大银幕，全靠观众口碑推波助澜云云。实际这种“口碑”也就是被投资方制造出来的，借助新媒体搞出来的，红包评论家吹出来的。比如韩寒在影片上映后就赞誉“无可挑剔的喜剧技巧，全程高能的喜剧节奏，不忘喜剧初心，是一部喜剧神作！”
周申，刘露导演的《驴得水》自2012年上演便有不俗成绩和口碑，全国数十个城市巡演场场爆满。开心麻花CEO刘洪涛表示“对于开心麻花，《驴得水》是个不错的IP，希望不断放大IP的商业价值，做好做大。夏洛之后我们谨慎选择项目，现在推出黑色幽默的驴得水。”2016年上映的《驴得水》标榜“荒诞派喜剧”却不成为荒诞派，用文学戏剧上的荒诞派去考察你就输了。基本情景设置一点也不荒诞，无非是上级官员来视察引发的骗局。但人物行为却莫名地荒诞不经。铁匠冒领拨款有荒诞性，但马上变成官员贪、校长贪，铁匠贪，女教师成天想着和男人睡觉，行为基本游离主线。洋相出尽，但是并不深刻，荒诞是刻意制造出来的，是主创自己的荒诞无稽。表现的不是人性在特定环境下的复杂易变，而是赤裸裸展示“欲”。荒诞产生于人生的无意义感，从中反思追问，找到意义。而《驴得水》没有找到任何价值和意义。这个戏也算不上真正描写知识分子的戏，全部人物除了美国慈善家，全都称不上是人。
《驴得水》剧照
戏剧理论家丁罗男说的十分直白：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编剧。一群品行不端却怀揣教育梦想的大学教师，从大城市来到偏远乡村开办了一所小学校，这群人到底是品行不端到农村来混呢，还是“怀揣教育梦想”的有志知识分子，这不是矛盾的吗？从情节发展来看，剧中人物基本上品行不端，哪有什么“教育梦想”？所以电影既没有讽刺国民党政府教育腐败贪污，也未达到探讨现实教育体制的目的。《驴得水》的编导一开始就选择规避，但又始终要借用教育这个外壳来说事，来吸引眼球。你到底要讽刺什么？主线不明，分枝缠绕，让观众摸不着头脑。
《驴得水》海报上写着“知识分子都是纸老虎！”，编导也曾提到，他们不是想谈论教育问题，而是要书写人性的恶，这才是他的主旨。作为一个以教育为主题的电影，片中从头到尾学生都没出现，这就暴露出它的实际用心。影片主题有信仰崩塌、理想不再、农村现实、知识分子失范等元素，似乎十分丰富和深刻。但实际只是为了证明“没一个好人”，依旧是屌丝心态的反映——自己满心不端欲望，也觉得在他头上的人也一样，尤其那些知识分子都是伪君子。女人是荡妇，政府最腐败，人性都罪恶。同时这个电影戏剧色彩浓重，演员挤眉弄眼的表演，场景局限在封闭室内，镜头调度十分初级。
《驴得水》剧照
我们以前一般认为，文艺作品要反映生活，也要满足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梦想，而且要对现实有超越，对人格有升华，这才是最令人满意的地方。人物能够在体能、智慧、品德等地方超越常人，能抛弃自私、战胜怯懦、不顾自身、超越自我，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西虹市首富》以一夜暴富、花钱为主题，最后应该是对花钱的超越，而不是继续花钱，唯有花钱。那些所谓的救了女助手，在“金钱和人性”中做选择，都是为了能够通关，为了能继续花大钱的幌子，不是为了超越花钱，不花钱。三百亿花到老也不裸捐，自己享受够了还有儿子要精打细算，似乎这才最符合“中国实际”。全片除了满足中国人一夜暴富花大钱任性的心态——“我要变有钱！”再没有别的了。自己有钱便张狂，谁都毕恭毕敬，要么他就是虚伪。
《西虹市首富》海报
影片本来应该是围绕这个花钱为主题，用不花钱来张扬人性，设置剧情。结果主创另外搞了些和花钱主题无关的，球赛啊，绑架啊，靠这个来张扬人性，和主题完全无干。主题没有深挖，都把精力用在小段子小包袱的零碎上了。茶叶蛋、烂尾楼、股票之类的热点时事没有结合剧情。
笔者不会像开心麻花电影在嘲讽加胡闹后不建设，而是为《西虹市首富》的剧本重新修订一编，依照“剧情的转变是人物心理变化的必然结果”的基本剧作规律。剧情不是编剧爱怎么转就转，而是人物有心理变化依据，所以剧情跟着心理变化转。请各位硕学鸿儒的读者们评一评会不会更好。
1）沈腾是个穷屌丝，也是个脚臭的球员，被队友和教练轻贱，但是内心有底线，把足球奉为信仰，绝不踢假球。他一朝获得巨额遗产，从屌丝变成富豪，同时接受一个月花十亿元的任务，完不成巨款没了。完成这个任务就是剧情的推动力。
2）他开始大手大脚花钱，一开始满足的就是普通人的愿望，大吃大喝游艇赛车，发现花的太慢了不行。而且很快就吃腻玩厌了，看到龙虾拉菲就反胃，因为大吃大喝，他肥胖了三高了生病了忧郁了。他发现人并不是无止尽地享受就开心的，他完成了对吃喝享受的超越。
3）然后沈腾雇佣他人一起帮着花，开公司投资，房产、股票、项目、收购公司，什么不靠谱投资什么。这在原电影剧情中都有。
但是事与愿违，他发现就是想靠投资把钱花出去，也是很困难的，他不具备投资的能力，包括投资失败的能力。他买了差股票反而升，投资烂项目反而发，烂尾楼反而升值，烂公司反而收入。
他发现了资本之恶，明明是些垃圾项目，只要注入资本就会盘活。那些毫无用处的有害的商品——包括保健品药酒，建在沼泽地上用竹子做栏杆的毕桂园，越夸张无厘头越好，各种现实中不靠谱却大发其财的东西的放大。沈腾以为这些看一眼就知道不靠谱的东西没人会买。但是有了钱作为后盾，居然穷人都跟风去买，喝酒住房笑哈哈，盘活了经济，政府给他颁奖，非常荒谬。他更加灰心了，他开始思考资本究竟是什么。
同时他也买下了原本供职的，即将解散的小球队，以为必输无疑，输了就赔钱。但是曾经的队员和教练十分感激，对他刮目相看，条件好了后更加勤学苦练。
4）此时花钱的快感已经荡然无存了，就剩下完成任务的需要。完成了就有自由操控的巨款，不必局限在西红市，所以沈腾依旧有行为动力。
5）但是钱不减反多，沈腾陷入绝境了。投资的小球队也迎来和强劲专业球队的比赛，队员们虽然实力不济，被打的七零八落、洋相百出，但在赛场上拼搏不泄。沈腾也被感动，在队员受伤下来后，自己毅然替补踢球，在场上和球友亲密合作，想起昔日虽然贫穷但是快乐的时光，重拾友情和生活的信心。他们的努力受到全体观众的欢呼。
就在此时好消息传来，之前投资的那些垃圾项目，从人人跟风变成出了问题全垮了，索赔啊、补偿啊都来了。这下子大翻盘，全花出去了。任务眼看完成了。
6）之前女助手跟随沈腾，不断告诉他和观众十亿元花了多少，赚了多少。善良单纯的屌丝女家庭条件不好，一直替老板沈腾着想，自己也很有抱负，很努力踏实。她对老板逐渐爱上不是知道了碰瓷不是他，肯花钱追求自己，而是感到了沈腾的善良，他做了对的事。
之前沈腾投资垃圾项目，包括有害的东西，他以为无人会买账马上就破产。女助手对此很诧异。投资之后盘活了，开始赚钱了，女助手觉得沈腾是心术不正的奸商，厌恶他。但是破产了，受害者索赔，沈腾倾其所有赔偿，她又觉得老板依旧是个好人。这是于公的。
于私的是女助手有个得病的爸爸或妈妈，原因也是信了奸商，消费了某个假冒伪劣商品导致。沈腾发现就是他接手的一个烂项目之前的作为。
沈腾私下偷偷把医药费结了。这就破坏了规则。三百亿没戏了，但是女助手爱上他了。
7）二爷遗嘱里有一条，如果出于万不得已的善意目的，那么可以奖励一笔钱，数额是百分之一。电影里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但是出了漏子又失去了，不过因为主人公的善良正义，还是得到一笔补偿。这样剧情逻辑通顺，价值观正确，超越了金钱，抨击了不良现象，人性得到升华，爱情获得圆满。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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