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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才会说很多废话,比如“早安”

2017-09-16 yogen 深焦DeepFocus



如果我来定义为什么发明电影,我将这么回答:“为了产生像小津电影那样的作品。”

——维姆·文德斯



文 | Yogen 

编 | 萬桑何



“人这种动物总是平常闲话说得热络,一旦要谈正事,就怎么都话不投机。”小津在作品自序中谈到《早安》,并如此描述拍摄的初衷,“所以我想拍一部这样的电影试试。”

 

1959年,《早安》上映。

 


电影一开始,基调就具有节奏感、旋律感,甚是欢快。电影的前两幕(相邻房屋的栅栏与晾衣绳并列,电塔与地平线垂直)运用电子和管弦作为配乐,人物有节奏得移动着,各个即将出场的孩子们依次穿过山丘,此时摄影视角处于两间房屋之间,一转眼,在一处阳光明媚的山顶上。


小男孩们为了自娱自乐而放屁,这样愉快基调的开场,在接下来会发生变化吗?《早安》仅仅是一部轻快的电影吗?

 


Donald Richie(1924.4.17-2013.2.19)是已故的美国学者,也是日本民族文化的研究专家,专业研究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风格,并受到认可。他曾说:“《早安》,在某种程度上,是小津最简洁的电影,没有运用复杂的形式,是一个用画面来构建一部电影的例子。”然而,简单的构图却能拍出悠长的余味,这正是小津的擅长之处。

 

1962.12.14出版的《东京新闻》中,刊登了小津的《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他这样写:

 

我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意外事故。我在想,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这样啦”的强调拍出好一点的故事吗?

 


这样的想法大概很早就存在于小津的脑海中,他总是拍摄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正如《早安》的主题依然是小津的主题。

 

Richie认为,在《早安》这部电影中,需要被细细品味的,是孩子们之间的放屁游戏和成人之间的问候语。但是,只要观众真正关注了这两个主题之间的关系——包括认识到放屁游戏其实就是男孩子之间说“早安”的方式,而对于成人,丈夫在房间放了个屁,作为家庭主妇的妻子就以为是丈夫在呼唤她——此时,喜剧与正剧之间、讽刺与称赞之间,也就没有了清晰分隔的界线。小津电影中的简单生活,实则并不简单。

 


在电影中,郊区生活是一种标准化生活,但是它可以导致一个醉酒的邻居晚上回家时走错家门,也可以导致整个社区的成年妇女排斥一对前卫的夫妇,它难道不是一种社会影响吗——尤其,如果你承认在小津的电影中,真实社会与电影表现只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早安》这部电影一如小津以前的作品,平淡下有暗涌。电影中最惊心动魄的情节是社区会费的消失。期间穿插着一系列日常:13岁的哥哥Minoru和7岁的弟弟Isamu在一对前卫的夫妻家里看电视,而没有去参加英语课,被母亲严厉批评;英语老师失业在家,两个孩子的阿姨常常给老师带去翻译工作;而他们同样失业的邻居向男孩的父亲抱怨在公司的困难……此时,会费的消失成为了转折点……整个郊区生活的互动、嫉妒、怀疑、琐事交织,从电影开始的粗糙到最后的深刻——感谢小津对生活的敏锐观察。

 


在《早安》中,成人之间的交往有着正式的社交礼仪,他轻轻批评了这样的社交,同时也享受这种的社交方式的荒谬。例如早安(日文发音:Ohayou),这样的一句问候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感情色彩。

 

13岁的哥哥Minoru对父亲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像你们,成天只会说,你好,早上好,晚上好。或者去哪里呢、没办法,那又怎样呢?”成年人才会说很多废话。而事实上,真实的生活中,重要性与无关紧要性相互交织,让人欲言又止。

 


社会的变迁通常是深刻与阵痛并行。《早安》不动声色地展示了这一点。1932年发行的电影《我出生了,但……》被认为是小津的一部优秀作品,同样也拍了社会变迁,它与《早安》有很多的不同之处,尤其是战前与战后日本家庭父亲权威的变化。

 

在1932年的《我出生了,但……》中,一对兄弟目睹窝囊的父亲扮演小丑取悦老板,气上心头骂了父亲一顿,然后绝食抗议。27年后,在《早安》中,环境同样是中产阶级的东京郊区,但这个家庭已经在郊区稳定下来,那些严重的社会问题——老龄化、失业、被排斥——主要是他们的邻居们所面临的。儿子的控诉和反叛更温和,叛乱本身具有幽默性,父亲的权威,也不再像是矗立的石碑,需要靠推翻来完成某种仪式。

 


Alexander Jacoby在他出版的《日本电影批评手册》中指出,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在西方社会有时候会被误解,原因之一是他“使用静态摄影”,但是,也有评论称赞他“无视既定的电影规则,创造了自己的视觉语言”。

 

小津在电影中常采取由下往上拍的仰视构图,对于著名的低机位拍摄,他自己解释,为了节省时间,移动场景时免于收拾地上的杂物,“所以干脆不拍地板,将镜头朝上,这样拍出来的构图也不差。于是变成习惯,摄像机位置越来越低。”一件充满个人风格的事情被他讲得毫无玄机,大概他纯粹只想把一部电影拍好。

 


小津在拍《早安》时,采用了他不常用的角度,即通过儿童的眼睛,而不是成年人、老人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为了拍摄这部电影,小津访问了东京郊区。他展现给我们一个新的日本,一个美国文化开始入侵日常生活的日本。孩子们出入邻居家的房子,看电视上的相扑。电视其实是真正的故事中心。小兄弟们的爸爸一边担心“电视会产生一亿个白痴”,却经不住孩子的要求最后买回了电视。

 


小津最敏锐的批评在于针对日本文化。虽然他的大多数电影是围绕着日常生活的普通对话,然而,这部电影中,他把镜头对准了成人之间无意义的空间上的对话,那种仅仅作为“社会润滑剂”的对话。

 

孩子们不想成长在这样的成人世界中,因为那里的对话有仪式,但没有意义。两个人的爱情甚至不能超过对天气的讨论——


“天气真好啊,是吗?”

“是啊,真是个好天气。”

“早安。”

“早安。”




附:

《早安》自述


这个故事是很早以前就酝酿的。人这种动物总是平常闲话说得热络,一旦要谈正事,就怎么都话不投机。我想拍一部这样的电影试试。


然而真要拍摄时却倍感棘手。


我去导演协会谈起这个故事,大家都说有趣,我说谁想要就让给谁,但是没人伸手要拍,只好我自己来。


当然,原来构思的故事更艰涩,但我年纪也大了,也会考虑票房,所以尽量拍成能让观众轻松发笑的电影。


其实,说是顾虑票房,不如说是希望更多人来看。

——小津安二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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