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疯提尔，我们的鞋中需要你的石子
文 | 少与年（北京）
编 | 沈青雨（北京）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具争议的导演之一，以极富实验性的作品闻名，题材出格大胆。《破浪》、《白痴》、《黑暗中的舞者》、《狗镇》、《反基督者》、《忧郁症》……他的几乎每一部作品都能得到戛纳的青睐，捧出三位戛纳影后，可也曾因为言论而被逐出电影节，因为电影中的种种引发观众的嘘声与抗议。
对于拉斯·冯·提尔，国内影迷常戏称其为“疯提尔”。“疯狂”，大概比任何词汇都要适合形容这位既能惹是生非又能惊艳四座的天才。
冯提尔的最新电影《此房是我造》(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将在2018年上映。这是关于一位名叫杰克的连环杀手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美国华盛顿，时间跨度长达12年。而据冯提尔所说，这部电影是对缺失灵魂的邪恶生活的欢庆(celebrating "the idea that life is evil and soulless.")。尽管曾因几年前同情纳粹的惊人之语被列为不受戛纳欢迎之人，冯提尔与戛纳也未曾缘尽。截至上个月，冯提尔仍在与戛纳电影节商谈这部电影的首映。
壹 | 戛纳红人的辉煌履历表
1965年4月30日，拉斯·冯·提尔出生于丹麦哥本哈根。20岁时，毕业于丹麦电影学院的冯提尔就以《夜曲》(Nocturne)和《影像多面向》(Images of a Relief)两部作品分别获得1981年与1982年慕尼黑影展的最佳影片奖，初登影坛即受到关注。
1984年，拉斯·冯·提尔制作了自己的首部剧情长片《犯罪元素》(Forbrydelsens element)。1987年与尼克斯·沃尔一同创作了《瘟疫》，一年后将卡尔·德莱叶的电影剧本《美狄亚》搬上银幕。
接着，1991年创作的《欧洲特快车》(Europa)，与《犯罪元素》、《瘟疫》被一同称为“欧洲三部曲”，使拉斯·冯·提尔广受赞誉。《犯罪元素》提名了第37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并获得技术大奖，而《欧洲特快车》同样获得了第44届戛纳电影节的金棕榈奖提名，并斩获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奖和最佳艺术贡献奖。
《欧洲特快车》剧照
在“欧洲三部曲”之后，冯提尔创作的“金心三部曲”（也称“良心三部曲”）更是将其送上戛纳宝座。1996年的《破浪》获得第49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第9届欧洲电影奖费比西奖、第11届西班牙戈雅奖最佳欧洲电影和第22届法国凯撒奖最佳外国电影四项大奖，女主角艾米丽·沃森获得第6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白痴》(1998)获得第5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和第11届欧洲电影奖最佳编剧两项提名。
2000年，因三部曲中的第三部《黑暗中的舞者》，拉斯·冯·提尔在第53届戛纳电影节上拿到了首个金棕榈奖，女主角比约克摘得影后桂冠。（值得一提的是当年获得评审团大奖的是《鬼子来了》，获得最佳导演的是《一一》导演杨德昌，获得最佳男演员的是出演《花样年华》的梁朝伟。）
“金心三部曲”之后是“美国三部曲”。尽管末篇因拉斯·冯·提尔患上忧郁症未能完成，人们也往往将《狗镇》、《曼德勒》通称为“美国三部曲”，并且均受到当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的提名。
“美国三部曲”之《狗镇》
四年后，拉斯·冯·提尔以《反基督者》回到影坛，影片挑战道德禁忌，甚至遭到了电影工作者和观众的嘘声与退场抗议。这大概正是冯提尔的预想，被要求向观影后感到不适的观众致歉时他强硬地表示拒绝。而同时这部电影也在当年丹麦电影学院上拿下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摄影及最佳剪接等七个奖项，女主角夏洛特·甘斯布也捧回了戛纳的影后奖杯。
2011年，当冯提尔的新作《忧郁症》再次被金棕榈奖提名之时，他口出狂言，声称自己同情纳粹，因此被逐出影展并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而后他又发表道歉声明。但这并不妨碍此片女主角克斯汀·邓斯特成为当年的影后。
《忧郁症》女主邓斯特
八次金棕榈奖提名、一次金棕榈奖、三位戛纳影后，在冯提尔辉煌的履历表里可以看到戛纳对于他的青睐。尽管每一次几乎都要遭受评论界与观众的口诛笔伐、争议不断，冯提尔却很是期待外界对他的矛盾，早在放映前就预设观众的嘘声与不满。
有人称他是“天生的反骨”。那么与其说拉斯·冯·提尔是戛纳的宠儿，不如说他是戛纳的逆子。
“戛纳逆子”冯提尔
贰 | 走向道格玛、远离道格玛
早在登上世界影坛之初，冯提尔便是一位善于利用技术营造视听效果的导演，《欧洲特快车》与《瘟疫》都具有极强的视觉风格。而在95年他似乎开始了第一次“转轨”，限制技术、转向“道格玛”。
1995年，丹麦电影市场被好莱坞的华丽特效与商业电影所垄断，四位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托马斯·温特伯格、克里斯蒂安·莱文与索伦·雅各布森——共同签署了《道格玛宣言》(Dogme 95 Manifesto)，明确反对好莱坞为首的技术至上主义，并主张关注现实生活，让电影回归于“真实”。
与《道格玛宣言》一同签署的《纯洁宣言》(Vows of Chastity)Vows of Chastity则列举了十条创作中的具体规则，如下：
1. 必须在实景现场完成电影拍摄，不得添加道具和人工布景（如果的确需要使用某一道具，该道具必须是在该场景能够合理出现的）。
2. 影像和声音不得分别录制，除存在现场声源的音乐外，禁止运用其他音乐。禁止使用光学器材和摄影机滤镜。
3. 影片必须用手持摄影的方式拍摄。可以在手持摄影的前提下进行运动镜头的拍摄。（影片剧情无需在摄影机存在的情况下展开，但影片的摄制必须在剧情发生的地方）。
4. 必须拍摄彩色电影，不得使用特殊的布光（如果拍摄下的镜头素材光线过暗、曝光不足，剪辑时需要剔除掉，只可以在摄像机上安装一台辅助灯）。
5. 不允许使用光学滤镜。
6. 影片要避免出现过于表面化、肤浅的动作（例如谋杀、使用武器等场景）。
7. 故事开展中的时间和空间不可分离（此条规则意味着故事必须发生在此时，此地）。
8. 不允许拍摄类型片。
9. 影片拍摄制式必须为 35 毫米胶片（此项规则随后更改为放映制式而不是拍摄制式，这一改动使得数字和 DV 的拍摄制式使用得到许可）。
10. 所有作品的导演均不可在片中署名。
道格玛官网截图
道格玛95的提出在当时引起了世界的瞩目。从十条法则中可以看出其特征在于通过对电影形式上的极端限制而达到“真实”的目的。《电影艺术词典》评价说：“在数字电影迅速普及以至于人人都可以拍摄电影的年代，《道格玛誓言》可以说是对电影创作活动的某种限制，但它限制的是捕捉生活的表面现实，而倡导的是人物的内心世界。”[1]
“金心三部曲”与随着冯提尔签署道格玛宣言而创作的作品。“金心”据说来自于一本儿童连环画上一个善良的小女孩的故事。小姑娘独自在森林中行走，身上仅带着一块面包，而他在路途中与遇到的人分享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直至一贫如洗、赤身裸体。最后她却说：“这一切都没什么。”
在以此命名的电影里，女主角们也正像是故事中的小姑娘那样，面对着黑暗的命运秉持着自我的善良与信仰，无声地付出、甚至牺牲。她们都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破浪》里的Bess坚信与陌生男人的交媾可以使瘫痪的丈夫痊愈，《白痴》里的Karen在亲友面前装疯卖傻以掩饰自己的丧子之痛，《黑暗中的舞蹈》里的Selma为了儿子的手术和房东破产的秘密心甘情愿接受绞刑。
《破浪》对宗教、情欲与个人命运的讨论，使其在1995年上映之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整部电影剥离了视听技巧，而是无限接近于真实，甚至有些朴拙和粗糙。全景很少，镜头几乎集中于Bess的特写。所以有人说它不像是电影，而更像是家庭录像片和纪录片。
《破浪》剧照
但尽管被公认为道格玛95运动的中心人物，冯提尔的作品里有且仅有一部被列入道格玛电影，即《白痴》(The Idiots : Dogma #2)。《白痴》讲述了Karen不敢参加儿子的丧礼，遇到了一群装疯卖傻的年轻人并加入了这个“白痴”团体，回到家后她继续向家人假扮白痴。在这部影片里，虚焦、晃动的镜头带来了强烈的纪实感，粗糙的颗粒画质感，长镜头下演员变化的情绪与无意识的反应自然流露，冯提尔甚至在影片中加入了几段采访，“白痴”们面对摄像机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在“金心三部曲”之后，冯提尔依旧延续着不断探索的实验风格，但却离道格玛95越来越远。形式上唯一延续的大概只是手持摄像机的大量使用，几乎成为冯提尔的名片。这使影像始终保持着对人物的逼近，试图捕捉演员情绪释放的时刻。《黑暗中的舞者》里饰演女主角塞尔玛的比约克是首次出演电影，但演员表现出的时刻挂在脸上的微笑、盲人的绝望迷惘、跳舞时的沉醉和绞刑前的崩溃，都在提尔的镜头下给人以强烈的印象。
《黑暗中的舞者》剧照
《狗镇》，可以说是拉斯冯提尔最广为人知且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作品。《狗镇》体现出的是大胆的前所未有的实验风格，不仅挑战电影的影像，同时也是冯提尔在挑战着自己——将舞台搬上大银幕，采用简单至极的布景，大胆进行无实物表演，所有的剧情发生在有限的空间之内。影片中他也并未排斥对数码技术的采用，虚构性的表演和布景也早已忘却了当初道格玛95上的字字句句。
在冯提尔几年前的作品《忧郁症》里，我们更能体会他的新意：未尝在过去作品中看到的精致画面，反复播放的瓦格纳音乐，序幕揭示即将发生的灾难（时空的虚构与倒置），充满了浪漫主义情调的布景……
我们或许可以将拉斯·冯·提尔的道格玛95理解为特定历史语境下的一种姿态，它所秉持的是反叛。骨子里是形式主义者的冯提尔，其实一直在反叛自身。
叁 | 心情愉快吗？来看场LvT吧
冯提尔作品的结尾几乎都走向毁灭。
早年的“欧洲三部曲”强调善恶之间的相对性，主人公的善意背后总是笼罩着恶的影子，善行似乎从来得不到善果，反而酿造恶果。
《犯罪元素》中的警察一心想要侦破连环杀人案，却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圈套，成为杀人案最后一个帮凶。《瘟疫》中的导演和编剧笔下的医生冒险外出行医，从而救助更多可能感染瘟疫的人，却发现正是自己散布了瘟疫病毒。《欧洲特快车》中的和平主义者、德裔美籍青年凯斯勒在二战之后回到德国，目睹美国的掠夺却无能为力，面对纳粹影响下的孩子的暴行袖手旁观、自我催眠，试图拯救自己的纳粹女友却又甘愿堕落，最后挣扎于水中死去。
《瘟疫》剧照
《狗镇》更进一步展示人性之恶，无善可言。与世无争的村民一开始欢迎来历不明的Grace的加入，并感谢她所带来的改变；然而在神秘的通缉令出现之后，开始剥削Grace的劳动，相安无事的面具被摘下，Grace成为暴行实施的对象；最后，Grace也在变本加厉的虐待下不再怜悯，她发觉“对他人的宽恕反而是最大的傲慢”，杀光了所有村民，包括孩子。
他并不吝啬于展示人类的丑陋，一次次挑战着观众的生理与心理容忍度。他一方面将极端的表达诉诸视觉，手持镜头之摇晃、模糊、漫长常常让观众感到身体不适，残忍的杀戮、肆无忌惮的交媾也时常有之，另一方面直接大胆地描绘人性之恶，不乏道德伦理上令人难以接受的剧情。
09年之后的三部作品，无一不以死亡为终结，似乎只有死亡能够解答疯狂与理性之间的疑问，留下阐释的空地。
《反基督者》里丈夫/男人象征着以理性为代表的科学与知识，而妻子/女人则象征着疯狂与非理性。夫妻由于自顾情欲导致了幼子的坠亡，为了痛苦中的妻子，身为心理医生的丈夫决定前往森林采取心理治疗，却发现妻子早已精神失常。丈夫毁灭了妻子的恶，却在离开途中被更多的女人吞噬。
《反基督者》剧照
《忧郁症》更是将这种暴力的疯癫表现到极致。妹妹贾斯汀作为忧郁症患者在第一章节“贾斯汀”中表现疯狂，在自己的婚礼上面临精神崩溃，姐姐克莱尔正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理性、和谐、家庭安逸；但在第二章节“克莱尔”中，本应该理性的克莱尔在末日到来前逐渐疯癫，贾斯汀却在危险中得到了平静。正如冯提尔在访谈中所言，“《忧郁症》中的末日正是忧郁症患者‘灾难中的欢愉’”。
片如其名，《女性瘾者》讲述了夏洛特·甘斯布所饰演的乔对性逐渐探索的一生，全片涉及你所能想象到的与性有关的名词，包括肛交、3P、性虐与恋童癖等等。全片由性瘾者的性冒险与无性恋者的理性诠释贯穿，然而最终后者动了邪念、将阴茎伸向前者，而前者拔枪射杀意图侵犯自己的罪犯。
《女性瘾者：第一部》剧照
单从观感方面可以说，电影是冯提尔阴郁气质的表达阵地，他是绝对的致郁系导演与负能量大师。
拉斯·冯·提尔曾狂妄地宣称：“丹麦只有两个电影导演，一个是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另一个是我。”也曾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导演，只是不确定上帝是不是最好的上帝。
无论是本人还是他的作品，都始终游走于评价的两个极端：他因为口出狂言饱受争议，但也有人欣赏他骨子里的偏执；有人对他作品中的矫揉造作不屑一顾，也无法忍受他那晃动的手持镜头和愈发挑战人类视觉极限的画面、挑战人类理解极限的剧情，但也有人偏爱这抑郁又极端的风格。
在我看来，冯提尔的作品展示了电影的可能性，它似乎总是走在电影之外，却又时刻提示着电影可能到达的某种极致。
[1] 许南山，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词典》，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第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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