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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信仰与真理的尽头,是沉默的天堂

2017-04-20 吴天昊 深焦DeepFocus

作者 | 吴天昊(巴黎)

编辑 | 李不晚(北京)


在讨论这部有关基督教题材的电影之前,我想先对信徒设立一个前提并且对非信徒提出一个假设。若不如此,对于这部电影的探讨就是缺乏根基,无从着手。这一个前提和假设都在这句话里——耶和华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耶稣是神道成肉身后行在地上的真理。


《约翰福音》第一张开篇就将到:“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这道就是神。”可见神既是真理。而我们又说,神的智慧高于人的智慧,人并没有办法完全参透神。因此,如果神既是真理,那么我们也同样无法参透真理。耶稣作为神所道成的肉身,神将自己的无限化成了有限,将无形化为有形,使得人们可以通过耶稣的话语与行为去洞察真理。


提摩太凯勒在《祷告》一书中提到“充足性(sufficiency)”一词来描述《圣经》中的真理(这词是当年新教改革者马丁路德与约翰加尔文对于罗马天主教教所宣称拥有“真理解释权”提出挑战的依据)。但“充足性”有别于“完整性”。可见,《圣经》也许并没有完全诉清真理,但对真理的显明却依旧是充足的,因为有耶稣事迹的见证。


话语和教义经过转译,咀嚼容易变质,而事件是实实在在地被记录的,并不像被诉说的教义那般狡猾。《圣经》中的耶稣并不是一个长篇大论的道德家,他往往是以寓言故事的形式晓谕门徒真理,其中就可见寓言故事对于真理的承载力远大于教义对真理的描述能力。所以若是人们想要追寻真理(真理也只可被追求,并不可被掌握),那就需只追随耶稣作为神道成肉身的样式,相仿他的行为。


耶稣之后,还有为“义”受难的殉道者吗?


耶稣受难是为世人提供了救赎的契机,使得人们可以把自身的重担卸载他身上。但这行为的合法性是建立在耶稣作为义人与无罪羔羊的基础上。因此,在殉道之前,殉道者首先要考察自己在“义”上是否占有合法地位。而《罗马书》3 :10中说道:“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

 

在马丁斯科塞斯的新片《沉默》中,日本当地行政长官抓获日本基督徒的时候,信徒问年轻牧师:“如果他们逼迫我踩耶稣受难像,我可以踩吗?如果不踩的话,这个村子都会受到牵连。”年轻牧师慌忙又急促地告诉他:“踩下去吧!”说起来这种想法的确另人羞愧,但耶稣受难却确实是为了世人的救赎,好让世人把苦劳重担都卸在耶稣的身上。可见牧师似乎隐约明白这个道理,在面对一个具体生命的抉择时,年轻牧师让这个日本村民踩下去。面对面前的具体人物,能挽救他的性命看起来是首要的。可问题是,当践踏耶稣受难像的任务被落在了年轻牧师的头上时,这一当时清晰的思路却大大地模糊了。而整部影片都围绕着这一践踏耶稣受难像的仪式所展开。而所有人都围绕着这一集是背后所牵扯的信念与真实利益所疯狂。


我不得不先从日本行政长官的角度先说起,作为日本的原住民,他们的社会政治体系是根据千百年来当地的自然气候,地理条件与内外经济格局所建立起来的稳定体系。而罗马天主教作为外来宗教,自当先向后谦让一步。

 

日本政府对于基督徒的刑罚确实是非常残酷的。但在此之前也并非没有给予赦免的机会。只要踩上一脚耶稣受难像便可重获自由。行政长官与翻译官也曾数次劝说年轻牧师放弃在日本传道这一想法。作为一个在东方成长起来的人,我对此说法还是颇为赞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日本方面对于其禁止基督教传播的原由是为维护其皇权统治(这一“礼仪之争”在同样也发生在17至18世纪的中国),对于这切实的担忧日本方面并未向年轻牧师有所隐瞒。


“你们的信仰这是好东西,也许适合欧洲。但我们考察过并得出了结论,它对日本是危险的。”于此,牧师的回答略显简单粗暴:“我所传播的是真理,是真理就有其普遍性,如在欧洲能行得通,在日本也能行的通。”“此前日本的教会兴旺,唯独是在被打压后才如此凋零。”可见,牧师对于自身掌握真理这一事是毫不质疑的。为此,当翻译官离开年轻牧师的牢房时留下了五个字。

“傲慢的家伙”

人若要为自己的信仰死,不论信仰的是真理还是谬误,我想总是有自由选择的权力的。然而当为了自己的信仰而牵扯他人性命的时候,对于这一坚持的内容就不得不谨慎考察了。


我们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在真理的只言片语之上“自我称义”的呢?我们如何确信自己所明白的真理就是耶稣以言传身教所晓谕给我们的呢?年轻牧师不住地祷告,却没有得到回应。面对真理的渐渐模糊与面前鲜活的生命,年轻牧师在犹豫。若是能解救众人,他自当时更宁愿像耶稣一样被钉上十字架。可偏偏日本行政长官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唯独能够解救日本基督徒性命的是需要他践踏耶稣受难像以表示自己对信仰的弃绝。


那么问题来了,年轻牧师之前以实际性命为重的清晰逻辑这个时候去了哪里?他内心的斗争究竟是处于对耶稣的爱还是恐惧?后者的问题自然是复杂的。出于对耶稣的爱并不难理解,任何严肃考察过耶稣生平的人都很少否认耶稣作为人类伟大导师的存在,即便如尼采这样弃绝上帝的人也甘心称呼耶稣为兄长。耶稣以无罪羔羊的形式将自己献祭,正是以这种牺牲的方式破除了尼采对于“现代性”中人“残忍”,“做作”和“无辜”的定义,在两千年前这一智慧与舍己的勇气无疑是超人的。就以此而言,对耶稣的诋毁是世人所不配也不忍的。何况一个一生都生活在他信仰之下的年轻牧师。可既然年轻牧师明白耶稣之所以受难的原因,似乎光凭着爱并不足以阻止他去践踏耶稣受难像这一形式。那么随之而来,是否带有恐惧呢?耶稣是道成肉身的神,诋毁耶稣便是诋毁至高真神,在摩西律法中是足以下地狱的。


古话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若是一人下地狱,能使所有人的性命得救,那这样的行为是否值得?或者这位年轻的牧师是否愿意?追随耶稣本是为了得救,可现在有人让我下地狱去救别人。为了追寻耶稣,年轻的牧师似乎将要失去永生的盼望,是否有人会愿意如此舍己?年轻牧师的信仰是否真的毫无功利心?在这里,爱与恐惧同时成了年轻牧师的阻碍。


最终,正在被施以吊刑的日本信徒的求生欲望使他们弃绝了耶稣。年轻牧师也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在寂静的夜里,年轻牧师怀着极度的痛苦面对耶稣受难像践踏上了他自己的脚印。他倒下了,他牺牲了自己的对永生和胜利的盼望,为了去拯救那些弃绝耶稣的罪人的性命。

他把天堂里最后的希望作为祭品,从此跳出“残忍”,“做作”与“无辜”的宿命。


 “祂对我说,我的恩典够你用的;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软弱上显得完全;所以我更喜欢夸自己的软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于是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如同在会堂前三次不认耶稣的彼得。

 

“你以为他们信的是什么呢?”故事中隐藏的主角在一个日式庭院里问这位年轻牧师。这个曾经为罗马教廷力最为人器重的牧师面对面前这个年轻人谈到日本信仰的实质。当年最早的罗马传教士来到日本时,为了让帮助日本人理解,也便于接受基督信仰,他们用日本太阳神的儿子名字去等同耶稣。虽然日本信徒行为上便显出对耶稣的敬拜与追随,但实际上对于年老的牧师来说他们信仰的实体乃是日本文化中的太阳神。“我们的耶稣在死后三天复活,而他们的太阳神的儿子每日都会重新升起。”即便信徒们在外表上拥有相同的信仰形式。但这却不妨碍他们有不同的实质。

 

那么这位年轻牧师信仰的又是什么呢?佛家的核心是要破除“我执”,基督的追随者首要的行为是“舍己”。而不同点在于,基督教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牧羊人与导师,那便是耶稣。这是它相对于佛教的优势,可随之而来产生了一些问题。牧师紧紧抓住了耶稣的身躯,却把自己的灵魂投射了进去。耶稣的主体不在了,他成为了世人对自己情感与自我完美的延伸。与其说牧师信的是耶稣,不如说牧师信的是自己。并在外界加之于自身的苦难时幻想自己是受难的耶稣,在困苦与折磨中心生骄傲,自我称义。心存高远,却行事冷漠。

末尾,牧师在形式上的变节后于日本度过了余生。做着与前任牧师相同的工作。当他的遗体被士兵运走时,他的妻子本应按照日本习俗在他的双手之间放一把短刀以便在黄泉路上祛除拦路鬼。然而当她看见这个名义丈夫手中的十字架时选择了沉默,悄悄地把短刀放在一边好让耶稣作为他最终归宿。他并没有能够改变日本,日本也没有能够改变他。

 

这场斗争的意义何在?或者说,这次传道失败的原因在哪?究竟耶稣生命的真谛在哪里?也许《马太福音》22章的经文能够回答这一系列问题。

法利赛人听见耶稣堵住了撒都该人的口,他们就聚集。内中有一个人是律法师,要试探耶稣,就问他说:“夫子,律法上的诫命,那一条是最大的呢?”耶稣对他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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