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都能被二次元，法西斯尤其不行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预告海报
作者
万事如意
本科在读，蒙主福恩，喜欢电影
编辑
XL
真正的喜剧始终与残酷相关。我们总会被喜剧的表现形式蒙蔽，进而忽略它的表达。严肃的喜剧本身就是颠覆，就是破坏，它出乎意料的运作方式对传统模式产生极大的伤害。悲剧会让你有所准备，你躲在舒适区、安全区里享受悲剧，然后遗忘悲剧；然而，喜剧像是黑夜的闪电，完全猝不及防。那些用夸张的动作和随意的表情来掩饰孤独的人，那些用娱乐的放纵和转动的眼睛来逃避自我的人，那些用肆意的贬低和高亮的嗓音来向世界示好的人，前一秒是笑，后一秒是大笑，荧幕亮着的时候全是笑，终于在影像结束之后，等来的是残酷的悲哀。笑声有多大，残酷就有多强烈。
喜剧的内核在于它能用非现实去讲述现实，用反残酷去讲述残酷。然而在这部电影里，导演仅仅机械地复刻了喜剧的形式，喜剧变成了交通道路上那个一成不变的指示标志，过去随意的变化和不停的伸缩消失了。喜剧在这里不再具有生命的活力，这就像那些能够不断自动生成却没有思想的病毒一样，病毒的存在就是单调的复制。单一的病毒在自我复制的过程中带给人类的是纯粹的疼痛；形式化的喜剧带给我们的则是爱与和平的幻觉，在感官层面上，它甚至还不如病毒真实。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残酷的消失首先表现在纳粹前史的消失。抛弃原因去讲述故事，抛弃动机去描述立场，违反了所有故事讲述的原则，但它符合影片内部自在的逻辑。因为不能了解真相就只能去接受欺骗，不能体认残酷就只能去体认温情，故事就在这样的逻辑中悄悄向我们敞开。希特勒带着所有的单纯真空登场了，他那么可爱，那么赤裸，拒绝向我们掩饰任何东西，他公开、公正、公平，他将他的勇敢和懦弱完全暴露给了我们，就像资本主义消费市场总是试图表现出的那样。
邪恶嗜血的黑暗恶魔变成了松软可口的草莓蛋糕，历史中拥有至高主动权的魔鬼变成了一个只有被动权的影子，冷血的残酷变成了热情的温暖，现实主义里的致命肖像画变成了后人类语境中的呆萌漫画……魔鬼被赋予人性。这到底是魔鬼需要人性？还是我们如此饥渴的渴望着人性？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去再现希特勒，好像我们已经无法再去理解希特勒了，我们的理解能力已经迟钝，变得低幼，变得单一；我们的自我意识已经凋零，开始退化，开始堕落，慢慢返祖。如果接受影像中希特勒的形象，那将使思想这块盐碱地更加恶化。二次元的希特勒是这个世界的毒瘤。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在残酷并不存在，只有喜剧的形式存在的时候，这样的喜剧无法对人和物进行渗透。喜剧没有与人和物完成默契的交融，反而产生了某种错位。就像里尔克与漫画的法西斯，“如果我哭喊，各级天使有谁能听见我”，在黑暗面前的这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没有天使听到，回应里尔克的只有不合时宜的玩笑。二次元的法西斯将里尔克拖入了由天真所伪饰成的虚拟现实中，打破了次元壁的里尔克变得意义轻浮，他甚至可能在以后成为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或者网络游戏里的一个NPC（Non-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角色），一个由计算机人工智能所控制的角色，一个毫无语言意义的虚拟注脚，就像尼采的“深渊”如今成为了滥俗的意象一样。
在影像里，里尔克的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尔克这个被消费主义所高度抽空的象征性符号。这个具有浪漫意义的符号只要从人物的嘴里说出来就够了，即便他们并不了解这个曾被残酷的血癌所痛苦折磨过的诗人。乔乔与艾尔莎展开的“基因战”以极快的语速互相报出了一长串他们各自的血统所代表的杰出人物：莫扎特、贝多芬、茨威格、爱因斯坦……这些人名在喜剧的快节奏状态里很快就消失了，像极了观赏性的喷泉在形成水状组合体的时候被光所折射出的那些短命彩虹。彩虹是视觉的骗术，如同这些人名是影像的骗术。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复古的布景和浓烈的色彩共同组合成了致幻的迷药，硝烟和炮坑变成了童子军的夏日休闲，残酷的史诗变成了散发着油墨臭味的言情小说。那些法西斯们变成了有爱的同性恋者、天真的异次元人物、偏执的精神变态病人，这些法西斯恶魔因为拥有独特的个性，反而具备了更加富有魅惑力的人性。我们总是对独特的人产生兴趣，然后用这些特殊的人去定义概括这些人背后所属于的那个庞大团体，我们竟然会对法西斯产生怜悯。人物、环境、故事的修辞学共同解构了二战的残酷。
令人惊奇的是在柏林发生的故事最终是用英文去进行讲述，这个以白人国度，以英语世界为主导的天真童话使每个观看的人都变成了巨婴国的婴儿并感染上了不再思考的幼稚病，导演的大脑丧失掉了处理真实的能力，或者他选择性的对真实进行了过滤。影像内出现的亲情、友情和爱情都不过是只能感动自己的冷漠，我们会对凭空捏造的影像流泪，却对记录现实的新闻麻木。在极度冷漠与绝对感动的双重刺激下，如此的艺术作品，受到了疾病的召唤，加重了这个世界“精神分裂患者”的数量，这一凶狠诅咒的到来全部是因为我们对残酷的拒绝。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我们说影像拒绝残酷，是因为整个影像的逻辑是在用历史的结果去反推故事的发展，故事的成立仅仅是脆弱的成立，故事与现实并不同在；是因为在我们的记忆已经被各种故事与叙事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情况下，影像增加的抽象线条进一步加重了记忆的混乱，印象画与屠杀无关；是因为在正义与非正义的二元对立中，生和死早已经被各自给定，奥斯维辛不会说谎，影像却油腻的制造了那些暧昧性的中间地带。
从真实的历史到表现真实历史的影像，《乔乔兔》（也译作《乔乔的异想世界》，Jojo Rabbit, 2019）抹除掉了真实，只剩下历史：可以增加或删减的历史。虽然影像的时间点与历史时间点高度一致，但是在这个共同的残酷时间里，它们并没有在共享一个时间，也没有在共享一个空间，更没有共享那个二十世纪里最残忍也是最肮脏的事件。《乔乔兔》是那样轻松的借助了历史，历史被利用，然后被改写。导演完全可以创造另一个时空的故事，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反派，按照道德与邪恶的对立模式进行故事的编写，就像安徒生那样，甚至可以去像漫威，去像迪士尼。但是他选择了这个真实的时间段，然后在苦难的时空里完全玷污了苦难。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就算我们在统计学的层面上记不住二战一共死亡的人数，也要记住奥斯维辛里一座又一座的焚尸炉，也要记住斯大林格勒由人肉堆出来的寒冷冬天，也要记住屠戮南京城前那场两人之间的杀人比赛。这些屠杀还没有结束，这些死人眼睛还没有闭上，在幽深黑暗的瞳孔深处，他们一直在凝视着这个残酷又不自知的世界。他们昨天因为和平的信仰倒在了大地上，今天却又因为消费的市场倒在了影像里。血腥的资本挖开了简陋的棺木，对这些死去的人进行了狂欢式的鞭尸。
我们只有在喜剧里发现残酷，发现如何用大笑来对抗那些虚伪酸臭的诗句和散文，用去尴尬的善意来亲近历史和现实；我们只有在残酷中发现对立，发现道德与罪恶，发现人同时分化出的社会性与动物性。然而喜剧与残酷在这部电影里都消失了，似乎全片只剩下了悬空的那双鞋子在提醒我们一些关于真相的答案。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过去的历史存在于先验论和存在论中，我们既能感知它，也知道它确实存在，历史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它自动向我们敞开；而影像中的历史虽然发生在二十世纪，但是它已经被规划到了未来学中，这是消费极权对历史时间进行的颠覆，这是那些所谓的自由主义者对历史内容进行的修订，倒错的历史变成了精神控制的鸦片，这部电影的物质意义等同于那些刺激中枢神经的毒品。
在犹太人艾尔莎走出房门获得解放的那一刻，过去象征极权的空间结构并没有破碎一地，新的权力空间再一次对天空和大地进行围拢封锁，我们像艾尔莎一样被迫又住进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里。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如果联系到原著文本的真实残酷和导演热衷执导超级英雄电影的经历，我们就不难知道，为何灾难会被降维成漫画，问题在于这样的残酷现实能否用轻浮的各种神迹去进行表达？这个世界依然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造神运动，我们乐此不疲的迎接着各种各样的新神，有神存在的大一统让人迷醉，手榴弹都炸不死的乔乔已经成为了脱离人民的小神，就像过度神话的影像脱离了极度残酷的原著一样，对残酷的拒绝让我们自以为摆脱了地狱的禁锢，自以为摆脱了死亡的束缚。
我们在逃避残酷的过程中总是试图寻找新的摩西指引我们走出残酷，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每次找到的都是希特勒，都是墨索里尼，对神话的狂热让我们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对残酷的拒绝让我们总是围绕着残酷不停转圈。
乔乔兔（Jojo Rabbit, 2019） 剧照
这部电影在任何解释学的向度内都只能被解释成失败，或许只有对电影生产者来说算是成功。当我们认为这个世界只有一个韦斯·安德森的时候，并不是在用对他的狂热崇拜去剥削性的蔑视其他导演用一生所学所付出的那些努力，而是我们在由韦斯·安德森所造梦的那些电影中真正的发现了喜剧的崇高、颜色的声音、星辰的秘密。以及，笑的残酷。
拒绝残酷的同时也拒绝了地狱，拒绝了死亡，你又如何去相信他们在拒绝这些之后还会去信仰生命，信仰天堂？
- FIN -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点击图片查看第70届柏林电影节相关报道
特别专题
DAU不是电影，DAU是一场运动
DAY 10
70周年柏林电影节获奖名单公布，金熊导演又没法上台领奖
DAY 9
这部场刊榜首的电影，今夜会拿到金熊吗
伟大电影配乐师的遗作，竟然是一部科幻电影
第二部现身的DAU，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DAY 8
专访蔡明亮：告别语言，种下四年影像它自会长出寂寞和思念
在柏林，打动我的是这部来自非洲的处女作
DAY 7
电影史，正在柏林发生！
DAY 6
目前金熊奖一号种子，是这部柏林满分爱情传奇
洪尚秀神奇猫调度，再用电影秀恩爱
DAY 5
渣男竟是他反对主流价值的一把利刃
柏林这部电影会不会要包揽所有表演奖？
DAY 4
贾樟柯：记忆拥有者要有热情讲述历史
从没见过一部柏林主竞赛电影，让如此多五星刷屏
DAY 3
从柏林上空13000英尺跳下，但不知有没有打开降落伞
一头牛和一窝猪，成了柏林目前最大赢家
DAY 2
70周年柏林，我们最期待的就是她
柏林影帝已经出炉？韩国虐杀片又蠢但爽？
DAY 1
新柏林电影节？XXXXXXX
奇遇开幕片，真的是电影吗？主竞赛至少目前还值得期待
请为口碑榜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