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蒙”的命运与背后的三股网络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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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信平台开通公众号功能后，人们不再需要传统媒体和出版就可以获得读者和声名，中国人的原创热情被点燃了。在微信、百度、今日头条等新媒体平台纷纷开通公众号之后，今天的中国如同进入了文化“寒武纪”，民间蕴藏的思想力量开始大爆发。中国实际也进入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大众媒体遍地开花的时代。

这种传播环境和舆论土壤的突变，对于社会变迁的推动，几乎是和城市化、科技进步的发展等量齐观的。这显然使得社会治理面临巨大挑战。

但从社会学的意义上来说，中国的自媒体一直处于一种合法性合理性的危机之中。自媒体平台的技术赋权主体是微信，但是微信是个民营机构的产品。在中国民众的心目中，没有官方的盖章认定，民营企业一直不那么具有说服力和合法性。一些自媒体在写作中打道德底线、禁忌话题的擦边球，或者激化非左即右的情绪对立，时不时擦枪走火，也在合理性方面广受质疑。但人们每天淹没于海量的信息海洋之中，脑力也被置于云端，几乎难于独立思考，因此这种疑惑和不安并没有成为一个显性的社会问题。

但是对于自媒体的质疑乃至指责，正在成为一个社会话题，一个新闻议题。最明显的两个案例，一是《甘柴劣火》遭遇洗稿的实锤指责，二就是眼下受到强烈关注的咪蒙的《一个寒门状元的死亡》的虚构写作引发的道德清算。任何一个问题一旦成为新闻议题，就会吸引各方进行讨论，进而产生巨大的变革性的力量。自媒体经过多年的狂飙突进之后，有可能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猪年被抬上传统道德的“案板”，成为道德教化和理性回归的一个“负面教材”。

《甘柴劣火》事件，表面看是洗稿侵权引发抗议，其背后实质是自媒体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并显示了力量。“寒门状元”的故事案例，虽然咪蒙在勉力支撑了几日之后，在2月的第一天选择了承认错误，自罚2个月停更公众号，表面看，自关幽闭可能就此“免于恐惧”，逃过公众尤其是网信部门的惩罚，但是由此引发的民众的理性觉醒，却可能就此萌了芽。这在咪蒙公众号多年扰乱和操弄公众情绪分泌的历史上，是从未出现过的。

自从公众号成为中国原创爆发的平台以来，追求十万加成了各个公众号的至高标准。微信平台营造的KPI标准，无形中确立了国人尤其是内容领域小生产者的新的价值坐标。十万加成为新的价值观。它的积极意义在于，首次让精神愉悦成为知识从业者追求的目标，超脱了智力劳动急功近利的金钱追求；但是它的负面影响在于，生产者为了吸引粉丝和十万加，不惜迎合人性的低俗一面，并在社交时代挑动网民情绪，每个十万加的背后都是至少十万个个体的怒气冲冲或者意气难平，而安抚这些躁动的集体心灵，却需要管理者付出十万个心血和风险。咪蒙在这方面无疑是个高手。

为什么说，在接下来的新年里，一些自媒体大号有可能迎来一个暗淡的低潮期？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判断。

首先，我们会发现，《甘柴劣火》和咪蒙翻车的背后，能看到传统媒体愈来愈清晰的身影。经过多年的蛰伏，传统媒体已经蓄积了足够的能量。在新媒体的蓝海里，人们看到媒体红海里巨大的鲸鱼背。

因为传统媒体在新媒体时代遭遇了整体性的低潮，我们忽视了这个传统媒体阵营中百万级的优质群体的存在和蕴藏的力量。他们如同艰难跋涉于读者荒漠中的骆驼，也一直在尝试向沙漠中新媒体绿洲播撒种子。这些种子多年来只能算是广种薄收，并未带来足够的回报。但是随着最高层罕见地对于媒介融合直接发出进军令，传统媒体从未放弃攻占这片网络“新空间”。或许就在这两年，随着新技术的广泛运用和大量新媒体人才进入体制，传统媒体在新媒体平台已经屯兵百万，有了足够的话语权，他们也在向各个平台的自媒体山头发起挑战。

对于《甘柴劣火》，他们打起版权的大旗。一个最新的新闻是，国内报业协会正在上书，争取将现代快报诉讼今日头条侵权中赢得经典胜利的案例在全国推广，从而为发起一场大规模的版权战争营造舆论和法治氛围。但是总体而言，我对此是持反对态度的——我不太支持传统媒体向自媒体主张和申诉版权。（大家可见我上一篇文章）

而对于“寒门状元”故事真实性的质疑，我们注意到，传统媒体积极介入了求证，开始了多方的线下采访。各方汇集的证据表明，咪蒙这个故事，大概率可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拼凑了“寒门”、“状元”、“阶层”、“死亡”等传播敏感要素，给粉丝又打了一针强肾上腺素。咪蒙正式道歉，表明传统媒体已经给这个自媒体的堡垒打了第一个炮眼。

随着咪蒙挑动情绪的“原罪”的坐实，以及自媒体洗稿引发的广泛关注和警惕，或许接下来无数自媒体就此将视此为雷区，对传统媒体给与更多敬畏。

次之，体制对于自媒体言论的容忍度，或在收窄。或者说，在这个自媒体高度繁荣的收获季节，是时候将自媒体们纳入正规管理的箩筐了。因为很多自媒体正在成长为机构媒体，是一群人在公司化运营。没有任何社会会对此视若无睹。

其实大家都注意到，网信办近来一直针对新媒体和自媒体实施一系列的严格管理。除了要求他们必须加大主旋律和正能量的宣传，针对内容管理也提出来越来越严格的要求。原因是显然的，时政新闻采访固然不能授予权力，但是世界上最为自由流动的信息泛滥正在中国的网络空间爆发，汗牛充栋的平台内容天然存在严肃的意识形态失控的风险。网信部门作为网络的门户大管家，这方面实在是守土有责，不容有失。但自媒体作为一个体制外的内容共同体正在获得一场权力的加冕，这就是内容的创作、传播乃至定义的话语权力，正在从官方向民间转移。就以谣言的传播来说，一篇简单的文章，就可能在数千万人口之中煽动亚马逊蝴蝶效应，地方治理可能就此直坠塔西佗陷阱——社交软件上的谣言传播，正在成为全球性的国家治理挑战。这种权力的转移，对于社会治理的挑战、社会人心的整合、执政的长治久安，也是非常值得重视的因素。

如果你理解了版权部门对于遍地盗版的现状无能为力的话，你也就会理解了相关部门对于自媒体管理捉襟见肘的意识形态焦虑。一方面，世界进步潮流，浩浩荡荡，我们不可能止步于此；另一方面，传统治理手段必须与时俱进，获得与社会发展现状相匹配的治理能力，并给与社会大众足够的理论说服力。目前的困境是，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但是理论的发展滞后于现实，我们的专家、学者、高校、研究机构陷于“文化堕距”的理论牢笼，难以说服随波逐流却一日千里的社会民众。

在这种焦虑中，管理部门给自媒体上牢笼，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第三，在信息雾霾中迷蒙了多年的中国民众，正在变得理性和成熟。中国出现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中产阶级群体，他们中间将产生与其财富、思想和社会行动相适配的思想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家和未来学家，后者将在社会发展中，给社会心理设定思想之锚。

在传统媒体衰落引发的一个危机，就是舆论宣传渠道出现中梗阻，社会人心的整合变得困难重重。就在这个缝隙中，自媒体野草般生长，粉丝经济和意见领袖的出现，分流了公信力和话语权。不少自媒体操弄社会心理的行径，无益于新媒体时代的愚民行为，很多苦于转型剧烈时代迷失历史方位和人生方向的群众，受惑于这些自媒体的言之凿凿和对于来源可疑的言论的简单贩卖，成为他们的粉丝。

某些自媒体实质上是大型心理操纵团体，多年来在这片国土上成功地进行着巨婴人口的洗脑麻醉和倒买倒卖。不同于奴隶买卖的地理转移，类似的自媒体是将心智不成熟的群体进行流量打包，从一个商业机构倒卖到另一个商业机构，在人口被麻醉和满足中，他们也获得了巨额的回报。

不过情况在变化，在如今的大型新媒体平台上，传统媒体、各个领域的理性专家学者都在进驻，他们的声音和质疑有助于客观理性思想对冲“后真相”的感性传播，也有助于粉丝们变得理性和冷静，从网络流量的激流中及时上岸，寻找到自己的历史方位。

当然，上述三种因素仅是一家之言。但是自媒体在历经多年的迅猛发展之后，加强自律，有所反思，也有利于未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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