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女人的美丽
女人的美丽
克尔凯郭尔
(1813-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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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的唯一美丽就是青春的初始,她的年华只盛开一瞬间,这一瞬间就是情欲之爱的时刻,并且,一个人只爱一次。确实,一个人只爱一次,但女人的美丽恰恰随着岁月而增长,而绝不是消减。与后来的相比,最初的美只是某种可疑的东西。
又有什么人,如果他不是一个疯子的话,会看到一个年轻女孩而不感觉到某种忧伤,因为在这里,尘世生活的脆弱在它的最强烈的对立面之中呈现出来:“无常”迅速如一场梦,“美”奇妙如一场梦。
但是,不管那最初的“美”有多么奇妙,它仍不是“真”,它是一个保护套,一件外衣,只有在岁月之中真正的美才会从它们中伸展出来呈现在丈夫感恩的目光里。
反过来,看她,经历了岁月的她。你不会情不自禁地去抓她的美丽,因为这不是那易逝的美丽,不是像梦一样急速逝去的美丽;不!在她的身边坐下,更贴近地观察她:带着她母性的关怀,她属于整个世界,现在这关怀的忙碌时间已经过去,留下的只是这关怀本身,而在这关怀之中她就像在法版之上的天使那样地飞舞。
确实,如果你不在这里感觉到一个女人有着怎样的实在,那么你就是并且继续是一个批评者和评论家,也许是一个行家,就是说,是一个绝望了的人,被绝望的暴烈推着疾奔,叫喊着:让我们在今天爱,因为明天一切都过去了,不是我们的一切都过去,这会是沉重的,而情欲之爱的一切都过去了,这则是令人憎厌的事情。
现在,就花一点时间让你自己去坐在她身边;这不是欲望的可喜果实,警惕着不要让你自己有任何放肆的想法,也别想着要去使用内行的概念名词;如果你的内心无法平静,那么,就坐在这里,这样你就会平静下来。
这不是瞬间的空想,你敢让自己靠近她吗?或者,你敢伸出手邀请她去跳一支华尔兹吗?那么,也许你宁可避免与她在一起,哦!尽管围在她周围的年轻一代太不礼貌(一位时尚的先生——他觉得她需要他陪她说话——就是这么想的),不,是过于糊涂,以至于让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但她其实并不需要与这一代人同欢,她并不觉得受到了冒犯伤害,她与生活达成了和解。
如果你在什么时候再次觉得需要找到一句和解的话语,如果你觉得需要忘却生活中各种不和谐,那么就去找她吧,在有价值者身边有价值地坐着——并且,哪一个是最美丽的呢:是通过自然之力生育的年轻的母亲,还是通过其关怀来重新生育你的饱经沧桑的母亲!或者,如果你并非是如此糟糕地被卷进世上的麻烦之中,那么,就只在有价值者身边有价值地坐着。
她的生活也不会是没有旋律的,这一老年也并非没有“里拉琴”,所有被经历了的东西都没有被遗忘,在这声音打动了回忆之弦的时候,生命的所有不同年龄里的声音都甜蜜地在之中共鸣着。
你看!她达成了对生命中各种难题的解决,是啊,她简直自身就是对生活中难题的解决,既能够让人听见,又能够让人看见。一个男人的生命永远都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在通常,他的帐目要复杂得多;而一个家庭主妇则只有各种琐事,日常的苦恼和日常的喜悦,但因此也就有这一幸福,因为,如果说一个女孩是幸福的,那么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则就更幸福。
对我说,什么是最美的:是有着自己幸福的年轻女孩,还是那饱经沧桑的妇人?后者完成了一种上帝之作为,她为忧虑者解决难题,而对于快乐者来说,去作为解决生命中的难题的美丽方案,这就是对存在的最佳赞辞。
现在,我离开这上了年纪的妇人,我不会真正避免与她做伴,我回到时间中,我很高兴在上帝的帮助之下我仍有着生活之中一段美好的岁月,但却也不知任何畏惧变老的怯懦,或者为自己妻子的缘故而畏惧的怯懦,因为我可是认定了女人随着岁月而变得越来越美。作为母亲,她在我的眼里就已经比年轻女孩远远美丽得多。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是一个幻想的形象,我们几乎就不知道她到底属于现实还是一种影像。难道这就应当是那至高的吗?好吧,让幻想家们去这样想吧。相反,她作为母亲则完全地属于现实,而母爱本身并不像青春的渴望和隐约感受,而是一种真挚性的一种永不枯竭的源泉。
这一切也并非是完全地作为可能在一个年轻女孩身上在场。即使是作为可能在场,一种可能也总是小于一种现实,更何况这一切其实并非作为可能在场。正如母亲的乳汁不会在一个少女的胸脯里在场,这一真挚也同样不可能在场。
这是一种变形,在男人身上绝不会有类似的变形。我们能够开玩笑地说,一个男人在他有了智齿之后才刚刚完成,我们也能够严肃地说,一个女人的发展在她是母亲的时候才结束,只有在这时她才是存在于自己所有的美丽之中、存在于自己美丽的现实之中。
让那个敏捷轻快顽皮幸福的女孩蹦向草地吧,她逗弄着每一个想要抓住她的人,哦,是的,我也很愿意看这场景,但然后,然后她就被抓住了,被监禁了。当然我没有抓住她(要有怎样的空虚和虚荣的痴愚才会去这样做),我当然没有监禁她(多么虚弱的一个监狱!),不,她是自己抓住了自己并且是坐在摇篮旁被监禁;被监禁,她却有着自己的全部自由,一种无边际的自由,她在这种自由之中,她会死在自己的窝中。
女人作为新娘比作为少女更美,作为母亲比作为新娘更美,作为妻子和母亲,她就是合其时宜的言辞,并且随着岁月她变得越发美丽。很明显,少女的美是对更多人而言的,它更为抽象、更为广泛。因此他们围拥着她,那些幻想家们,那些纯洁者和那些不纯者。
于是神就带来了那作为她的爱人的人。他真正地看见她的美,因为人爱那美的,这说法也必定同一于这样的理解:“一个人爱”就是“一个人看见那美的”。于是,“那美的”就总是与“反思”擦肩而过。由此起,她的美就变得更强烈和更具体。
妻子没有一大群崇拜者,她甚至不是美的,她只是在她丈夫的眼里是美的。正如这美变得越来越具体,她也在同样的程度上越来越无法以普通的取舍标准来得到评估。她因此就不太美了吗?
如果说,在一个把作者弄成了自己研究的唯一对象的读者获得越来越多财富的时候,一种普通的观察什么都发现不了,那么,难道我们就因此而可以说这作者的思想并不是很丰富吗?
难道人类杰作的完美性之一就是“它们在有距离的时候看上去最好”吗?如果在显微的观察之下,原野里的花朵变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精密、越来越精致,难道我们就可以说这是“原野里的花朵的不完美、所有上帝之作的不完美”吗?
但是女性是更弱的性别。在目前的关联上,这一说法无疑是出现得非常不得体;因为她恰恰没有显现出是如此。
一根丝绳可以和一条铁链一样牢固有力,那捆绑芬利斯狼的链子是无形的,是某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如果现在女人之弱点的情形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说,它是一种无形的力,通过虚弱来表现出自己的强大。
如果反对的说法要得到许可使用“更弱的性别”来说女人的话,那好吧,让他们得到这许可吧,——语言的惯用法也当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然而,一个人却总是要警惕,不要通过一些个别的观察就直接得出一条规律。
这样,我也不想拒绝,这样的事当然也有可能会发生:一个女孩,在被扔在了极端性决定的惊惶之中、被扔进了一个几乎令男人无法抵挡而以至于被冲激走的漩涡之中时,可能会看上去很古怪,而如果有人低级地在事情失控时笑出来的话,那么她可能看上去就简直是很滑稽了。
但是,又有谁说她是应当被扔在这样的事情之中呢?这个女孩如果被平静而审慎而温柔地对待,也许就会成为一个可爱的女人,就像母亲和妻子。于是,这一类事情是人们所不应当去取笑的;因为,如果有一道平和的栅栏,人们能够很安全地舒服地住在里面,现在,如果我们看见风暴把这栅栏刮走,这当然是很大的悲剧。同样,女人也不应当以这样的方式强大:惊惶之灾是出自丈夫自己。如果他坚定,那么女人在他身旁则就与他一样地坚定,结合成一体,他们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时更坚定。
这反对意见的不幸缺陷还在于,那些如此谈论女人的人们,他们只是审美地看她。这种谈论则又是那永恒地彬彬有礼而侮慢的、使人愉快而凌辱的谈论:她只拥有她的生命里的一个瞬间,或者一段短暂的时光,也就是青春的初醒。
但是如果一个人要真正谈论她的强大或者虚弱,那么他就必须在她全副武装的时候看她,这就是说,在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时候。另外,她也不应当去争斗或者在力量的方面接受考验;如果我们要谈论力量的话,那么所有力量的最初条件或者本质形式就是:忍耐。在这方面我们也许是无法与她相比的。
以上内容选自《人生道路诸阶段》|商务印书馆出版
插图作者:李萧禾,90后,河南洛阳人
201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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