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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放牛——15岁小知青的牛倌生涯

编者语: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小知青幸运地当上了放牛娃,让大家羡慕不已,因为他不仅可以借此逃离繁重的农活,还有机会寻觅野味填饱肚子。但遗憾的是,这个放牛娃却在一场“斗牛”中过早结束了牛倌生涯,他的故事令人啼笑皆非。
小放牛陈开达

 “小放牛来吔小放牛,放牛山歌唱从头喂……”每当耳边回响起重庆知青胡华伟演唱的这首南江民歌时,我在南江县红岩林场当放牛娃的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就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梦境般的经历摄人心魄,让我有许多的回味,更有许多的感动。


1965年7月,我初中毕业于重庆市23中学。出身“不好”的我尽管品学兼优,但仍被剥夺了再升高中学习的资格,只好和成千上万出身不好的青年学生一样,选择了“上山下乡干革命”这条唯一的出路。8月初,刚满15岁的我告别了含辛茹苦的母亲和多灾多难的弟妹们,随同北碚区300多名有志青年,昼夜兼程一千多里,先坐火车到广元,然后再转乘汽车经旺仓、巴中,最后才来到了川北最边远、最偏僻的大巴山下的南江县。

南江县是一块红色的土地,是当年红四方面军的根据地。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了我们这群热血青年向往的地方。但,到了南江县城一看,我们顿时心都凉了。县城很小,一条街长不足200米,人口只有2000多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边区小县。当地民谣唱的“好个南江县,走拢才看见,大堂打板子,四门都听见”,真是一点也没有夸张。在县里呆了两天,知青安置办公室就把我们几十个知青分到了离县城100多公里之外,而且还有50多公里不通汽车的一个更偏僻、更荒凉的赶场区红岩林场去了。


说实话,红岩林场完全是大山深处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林场场长是当地的一位老贫农,还是土改时就入党的老党员;指导员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排长;几户老场员也均为林场地盘内的当地农民。林场分林业组、农业组、副业组及后勤组。由于我系早产儿的原因,自幼身体不好,再加上又经过1962、1963年大饥荒的洗礼,虽然15岁了,但身高仅1米3多一点,体重只有60多斤。难怪老场长怀疑又黑又瘦的我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嚷着要把我退回县里去。对如何安排我的工作林场领导煞费苦心,最后经过再三考虑,才让我去跟一位老场员学放牛。就这样,我当上了林场的放牛娃,自诩为“牛官(倌)”。

林场一共有7头牛,3头水牛,4头黄牛,它们是林场农业组中最主要的生产力,更是林场固定资产中最大的一笔财富。教我放牛的老场员叫李维普,快50岁的人还未成家(主要是因为穷,没有姑娘嫁给他)。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又心地厚道、待重庆知青很好的半老头。林场的男女知青都称他为“表叔”。我从第一天跟表叔放牛就特别亲近他。表叔不光手把手教我放牛、割草,还给我讲了很多“牛经”。下雨天,牛不上坡他就教我打草鞋,饿了还给我烤红苕吃;闲时,他把很多山野趣事编成故事讲给我听,高兴了还打几个吆喝,唱几句山歌,逗得我们开怀大笑。他每天都只让我放牛(也就是说只需把牛看到,不让它们乱跑就行),表叔自己却要到更远的山中给牛割草。要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牛无夜草无膘”,表叔无论天晴下雨都要割好几背篼青草,为的是晚上再分几次喂给牛吃。他喂的牛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拉起犁来劲可大了。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放牛这活我也逐渐熟悉。每天早饭后我把牛群赶出牛栏,让水牛“大老黑”头里带路向那水好草密的山中走去。牛群在我指定的范围内活动,我则可悠闲地看看小说,写写日记或者追追野兔,逮逮小鸟,无聊时还光着肚皮,让两只青虫在上面爬来爬去赛跑,渴了就四处找野果子吃。春末夏初有杏、有桃、有李子,再过一段时间又有梨、有栗、有核桃,大山里头一切是应有尽有;饿了就烤洋芋、烤玉米、烧红苕,或者烧烤那没有盐味的田鸡或黄鳝,香得叫人流口水……山野中的“便餐”就是那么丰富多彩。林场除了农忙,在农闲时都吃两顿饭,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特别是林业组和农业组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劳动强度大,一天到晚都喊饿(那时节一顿吃一斤米饭的女知青也不在少数)。我幸亏当了放牛娃,可以整天嘴里不歇气,根本不觉饿,而且放牛回家挎包里总有好多吃的,逗得馋嘴的大姐姐们围着我要。当然,我也乘机叫她们帮我洗洗缝缝。看到她们的饿相,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只有这时才感到一种莫名的高兴和得意。


常言说得好,“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我得意的日子并不长,终于有一天我惹祸了。

记得那天把牛群赶上山后,在头牛大老黑的带领下,牛儿在山洼里老实吃草。我用树枝条挽了一个圈戴在头上遮阳,看着浮云,吹着口琴,迎着凉爽的山风,耳边响着清脆的牛铃铛声,简直舒服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光越来越烤人,我也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来。于是找了一棵遮荫的大树斜躺下来,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中我在小溪里捞了一条大鱼,又在大柏树下捡到了一只撞昏的野兔。把它们打整干净后,在它们肚里放了一些香料和盐,然后用黄泥包好放在木炭里烤……不一会就闻到了让人流口水的香味了。正待敲开黄泥,忽然老场长和指导员来了,他们不由分说就把我的“佳肴”全部没收,并高高举过头顶,矮小的我去抢怎么也够不着……一着急就醒了。我揉了揉眼,咦,怎么听不到那熟悉的牛铃铛声了呢?心里一惊,起身四处探望,哪里还有牛的影子!汗水一下渗上了额头,我必须得赶快找牛去。


顺着牛的脚印,我翻了两座山坡,最后却又回到了原处。这时太阳已快落山了,一阵阵山风吹得我透心凉,丢失了牛群的我简直想大哭一场。正在这时,李表叔找我来了。他告诉我牛群已自己找路回家,只不过它们并不规矩,它们惹了祸。原来,在那头“大老黑”的带领下,三头水牛在返家的途中,闯进了蔬菜组即将收获的那片菜地里,把绿油油的白菜全部啃得只剩下一个根根;相邻的一块才种下的牛皮菜,也被这三头“瘟丧”践踏得惨不忍睹。四头黄牛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也径直回家,要不是被李表叔割草回林场正好遇上,那么这四头黄牛再掺合进去,不可想象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惨况。


当晚全林场召开场员大会,先让我自己谈情况。我哪里敢说我是因睡觉误事,只是说我因去寻草源而导致这次事故发生。场长、指导员先给了我好一顿臭骂,然后又让我接受一些曾吃过我东西的哥哥姐姐“帮助、教育”。对这些,我只是当耳边风吹过,还认为他们不够哥们、不讲交情。但蔬菜组两个姐姐为全林场的人今后相当长时间内,只有喝盐水汤下饭的后果而流下热泪的情景,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当时地上如有个洞,我肯定会马上钻进去。虽然我口头上作了有生以来最诚恳的检查(当然,也全力调动了脸部肌肉的力量,挤出了几滴眼泪),但为之震怒的场长并没有被我的“表演”所蒙蔽,仍勒令我写出书面检查,并要把检查贴在牛栏旁边的墙上,用来警示自己不得再犯。

场长唱红脸,指导员又来唱白脸。他对我网开一面,说我年纪小忘性大,出点事也难免,况且是初犯,还是让我继续放牛,但一定下不为例。当然我心里明白,一是领导们自己决策错误(谁让他们让我放牛?),借此找个台阶下;二是李表叔为我承担了很大一部份责任,没有向场领导说出我是因睡觉而误了事的真实原因。要不然,场长他们不把我弄去下“苦力”才怪。从这一点讲,我真想给表叔磕几个响头。


认真说,我是一个比较“记仇”的人,当晚我辗转难眠。我把一切仇恨都记在了“大老黑”的身上,我设想了一系列报复计划,就只差没有想到“下毒”这个方法了。这事发生后,表叔更“关心照顾”我了,他割草不走得太远,时时事事都让我在他身边。我知道表叔怕我再出事,我的报复计划也就没有可能马上实施。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临。表叔的一位亲戚来找他,因修房需表叔去帮几天忙,场长准了他的假。表叔临走时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才有些放心不下地离去。我当然叫表叔一切放心,不必担心,多耽误几天也没什么,不这么说我怎么报仇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牛群赶上了山,我要趁表叔不在尽快实施“复仇计划”。开始,我先把“首犯大老黑”的鼻绳紧紧地拴在一棵大树上,然后,再拴上另两头水牛,接着,又折断一根杂木树枝条,用来狠抽牛的屁股。可能是牛皮太厚,我力气又太小的原因,我手都打痛了,而且气喘吁吁,它们却一边躲闪、一边睁大眼睛看着我,还甩着尾巴显得是那样悠闲自得。我虽然气急败坏,但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干脆把7头牛全拴在树上,让它们好好尝尝饿肚子,晒太阳的滋味。几个小时过去了,在太阳的暴晒下,又饥又渴的牛群开始躁动起来,“哞哞哞……”地朝我叫着。我根本不理它们,径直自己找树荫歇凉去。


太阳慢慢下山了,我高举枝条不停地鞭挞着牛群,让它们老老实实回到牛栏中去。当然,它们也不会吃到夜草了。第二天,我又重复使用“饥渴惩罚法”,牛群又被栓在树干上过了一天。经过这一折腾,“大老黑”口吐白沫,再也没有精神和我斗了。

第三天,当我再一次把牛赶回林场时,牛群开始反抗了。首先,“大老黑”带头转身奔向小溪喝水;牛儿们不顾鞭打,也纷纷奔向水源;连平时最听话的小黄牛“莎莎”也不听招呼了。它们只顾喝水,“大老黑”和另两头水牛甚至就睡在水里一动也不动了……好不容易我把牛群重新赶上了路。意想不到的情况又接着发生,饿了三天两夜的牛群真是发疯了!它们沿途见啥吃啥,样子吓人极了,我连牛鼻绳都拉断了也未能制止住它们饥渴后的疯狂。蔬菜组才补上成活不久的菜秧,农业组一大片即将成熟的玉米,就连老场员家门前晾晒的酸菜,都通通成为了牛群的美食。面对这样的场面我束手无策,完全被吓呆了。当然,这劫后的一派狼藉,让我知道我一切都将完了,最不爱哭的我恐惧得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人们的惊呼声和我那绝望的哭声,把放心不下牛群提前一天赶回到林场的李表叔引来了。他见势不对,随手提了一背回林场途中刚割的青草直奔“大老黑”,用只有他和牛之间才能听明白的特殊语言,不停地唠叨着,并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它的头和身体。在表叔新鲜嫩草的引诱下,“大老黑”带头走出了菜地。


我乖乖地跟在表叔的后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表叔坦白了自己这三天惩罚牛群的行为。表叔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摇头和叹气。从表叔愠怒的眼光中,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深深刺痛了“爱牛如命”的表叔的心。他再也不会为我开脱,并再一次原谅我了。


不出所料,当天晚上指导员主持会议(场长本来牙疼,现在被我气得更痛了),我“迫害”牛群的行为激起了公愤。根据全体场员的意见,指导员宣布立即解除我“牛倌”的职务,并让我到副业组餐风饮露养柞蚕去。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短暂的放牛生涯结束了。

在生命的长河中值得留念的东西不少。林场中,仅两个多月的放牛生活虽然短暂,但它却让我终生难忘。我的幼稚可笑的那一段经历让我刻骨铭心。虽然,我在这以后的生活磨难中逐渐成熟,以至多次被评为县里和地区的先进知青,但在我的人生征途中,永远伴随我不断成长的,还是那支只有我才能理解、并永远教育我认真做人、永远上进的“小放牛”。


“小放牛来吔小放牛,放牛山歌唱从头喂……”

作者简介

陈开达,男 ,1949年8月18日生于重庆市。1965年7月重庆23中初中毕业,8月下乡到达县南江县红岩林场。1972年参加工作。大学本科学历。曾任重庆急救医疗中心眼科主管技师,医院办公室主任、重庆市第八人民医院副主任技师、眼科主任。现退休应聘于重庆雷纳广济眼科医院任大眼科副主任。现任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发现》杂志社理事等职,在国内、外各种专业杂志发表学术论文18篇(其中有2篇收于《国际东西方医学优秀成果经典》),获省、市级科研成果6项。

注:本文摘录自《无声的群落——大巴山老知青回忆录》,邓鹏主编,重庆出版社
来源:红月亮知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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