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一件东西能够真正不朽
人都想不朽。古代皇帝什么也不缺,什么愿望都能满足,唯有老了要死无药可医,所以就炼仙丹啊,吃朱砂啊,千方百计想让自己肉身不朽,结果是不少炼丹术士被当作骗子砍了头,不少帝王因为吃长生不老丹中了毒,不但没有不朽,反而提前死掉了。
后来人终于明白想肉身不朽太过天真,于是转向精神不朽。所以就树纪念碑啊,把自己的思想写进宪法啊,结果也不尽如意,斯大林的遗体被移出了列宁墓,林彪做接班人写进了宪法也没做成,就连马克思主义也从人们普遍认同的真理变成了关于真理的千万种假说中的一种,被定位为思想史无数文献之一种。
真正不朽的反倒是一些艺术品和精神产品:米开朗基罗的画,帕尼尼的雕塑,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李白的诗,雨果的小说,叔本华的哲学。当帝王将相早已被人类的记忆之河淹没时,唯有这些超凡脱俗的艺术品还活在人们心中,给活着的人们带来感动,带来欢欣和眼泪,带来美的感受。这些大艺术家才是真正不朽之人,他们的杰作才是真正的精神不朽。
由此观之,不朽对99%的世人来说都是奢望,即使99%这个比例,还是大大低估的。实际上发生的情况是:能够不朽的只是凤毛麟角,在亿万斯年的亿万生灵中,不朽之人最多只有两位数,或三位数,肯定到不了四位数。知道了这一点,我们这些寻常人不得不由绝望、无奈变得谦卑。
不朽既已无望,我们的生命就无价值了吗?我们就没有生活的动力了吗?不必。一些人,特别是中国人,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方式,也就是作为一个凡人的不朽方式,那就是生孩子,让自己的基因即自己部分的生命在孩子身上继续活下去,代代相传,直到永远。而像本人这样不生孩子的可就真的无法不朽了。但是我的生命也并不会因此就变得毫无价值,那价值就在它曾经存在过,曾经有过它的喜怒哀乐;我的生活动力就在存在本身,我希望自己的存在是一个美好的经历,对于我自身来说,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这就足够了。
其实,那些不朽的艺术品(以及所有的后代子孙)在地球热寂之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所以,归根结底,世上没有一件东西能够真正不朽。想透了这一点,追求现存生命的美好感觉就上升到无与伦比的位置。去感受生命所有的美好,这应当就是寻常人存在的主要动力和主要价值了。
往期精彩阅读在这里~
激情的浪漫之爱是一种特权
虐恋中短篇小说集三卷本《黑骑士的王国》李银河著
插图设计:胡晓江
购买信息:香港各大书店、香港机场五大书店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