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私生子》之三(温哥华有故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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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王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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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江燕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几乎吓死了。她掰着手指头左算右算怎么都算不清楚。家医给她推荐的妇科医生是个香港人,普通话讲的极其费劲,对她的所有疑问尽量简略回答。她问医生,怀孕的日期能不能确定,“不用那么确定啦”,她问孩子几周,“每个孩子不一样啦,有的会大一点点的”,她问预产期,“差不多一月份内吧,不一定的啦”。
问不出来什么,她就想打掉算了。私下里问朋友在加拿大怎么操作,对方不由分说:“打什么打。加拿大是小孩子的天堂,政府包医疗教育还有牛奶金,你才一个孩子,再有一个正好。恭喜你都来不及。”
刚问完这个朋友,俩人就在家附近的华人超市遇见,这个朋友给她女儿说:“你妈妈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什么都不要。”
朋友不理会小女孩儿的怒火,继续逗她:“有弟弟妹妹多好玩,对吧?”
她女儿把手里拿的一盒蛋卷啪地摔到地上走开,她朋友兀自不以为然,安慰她:“没事。小孩子都这样,等你生出来她就喜欢了。”
江燕后悔自己着急,找了这么个二百五朋友倾诉。可她从前没看出来朋友这么缺心眼。她没话说,敷衍了几句,捡起女儿扔掉的蛋卷赶紧走开了。
她女儿小名叫悦悦,却从小不怎么喜悦,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们山东人对女儿的期待不高,听话懂事就行。悦悦是个普通的小孩,没特别之处,也没让人糟心的地方,和爸妈都不太亲,大部分时间在自己房间里做手工看iPad。
孙昌建夫妇俩嘴上说为了孩子移民,实际上他们夫妻俩不过是习惯性要比别人过得好,别人有钱了出国,他们自然不能落后,听说加拿大教育好,来了买个漂亮房子,送孩子就近上学,至于孩子的语言关社交关,他们俩是养了儿子才学着操心的。
这一天,悦悦反应比较激烈,回家关上门就在QQ上找她爸说她不要弟弟妹妹,让妈妈去打掉。孙昌建听了好半天才明白说的是老婆怀孕,乐的什么似的,呵斥女儿别瞎说,赶紧睡觉去。随即打电话笑着骂:“江燕你这个混蛋,要是敢去打胎就别想进他孙家的门。你给老子好好养着胎,给孙家生个孙子。”
江燕靠男人生活,再也不敢想打胎的事。她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很可能是春假回国坐下的胎。那个人谨慎,每次都用套,偶尔一次二次滑落,会让她去厕所蹲一会儿才出来。她在国内上了环的,出国前取掉后生理期就不准了,不见得那么倒霉。
那个时候,她后悔,她恨,也怨,怎么就鬼迷心窍喜欢上那个人了呢?他挺拔高挑,五官和谐又俊气,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一个中年家庭主妇。她刚来这里,只认识他这个朋友的朋友,他热心,和他们夫妻俩一见如故。后来,他同情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无亲无故,她问什么事,他总是细细讲怎么办,又是举例又是解释,当过老师的人就是不一样。她说要给墙上钉几颗钉子挂装饰画,他吃过晚饭就来给她钉。遇到洗碗机漏水,一大早过来坐在地上一边拆一边看视频研究,不让她多花钱,自己亲自动手搞到半夜。
他替她拿的主意,说你去考地产经纪证书吧,时间灵活,自己的事业,又赚钱多。再说,女人有点事业好,以后腰杆硬气,不怕遇到什么事。他一个劲鼓励她考试不要怕,一点一点啃下来就好了。考试前她紧张,他过来帮着复习,俩人的胳膊腿还没碰到,静电噼里啪啦的就炸开了。他开玩笑说:“哎呦,咱俩还挺来电的。”
她没什么文化,就读完了中专,要不是ESL班里朋友多,她也坚持不下来。拿到六级证书她才知道自己不笨,不蠢,只是她不擅长国内的模式。他说你这么聪明,也很努力,别人用半年你最多一年,怎么都考下来了,别担心。
她这辈子只听到别人夸她长的漂亮、样子年轻、皮肤白,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除了作为一个女人本身以外的价值。她好些年没听到男人和她说俏皮话,一时没忍住,伸出手拉他的胳膊:“看看还有没有电?”
捏住他结实颀长的胳膊的那一瞬间她的浑身像通了电似的,也像被下了蛊似的,她声音发颤,把手放他腿上说:“再试试有没有电。”
五
是她先扑到他怀里的,俩人在餐桌前,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抱着,中间隔着两个椅子的两个扶手,分别硌开两个人的下半身,却分不开两人的上半身。
他们的身体像是着了火,烧起来就扑不灭。
后来,等她送完孩子回到家,时常可以看到他的车子已经停在她家车库门前。他说是来帮她复习,她就抿嘴笑他真会假装。进了屋子,两个人迫不及待抱在一起,缠绵好一会儿,心照不宣地一起上楼,进门就一起滚到床上,滚来又滚去,有时候他笑着说:“可算知道颠鸾倒凤这个成语到底什么意思了。”她听不太懂这种文邹邹的表达,但她喜欢听他说话,文雅又动听,有时候说的她笑,有时候说的她浑身烫,有时候惹得她用拳头砸他,他就笑:“人家说女人爱用粉拳,果然是这样。就喜欢你的小粉拳砸过来,我也喜欢你的小粉足,捏着真舒服。”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天,好几次她跌跌撞撞赶去接孩子时,整个校园里只有她女儿孤零零的身影在游乐场上攀爬。
晚上,他俩在QQ上聊天,她说踩油门的时候脚发抖,他说我的手都在抖,米饭添了两次,吃饱就在沙发上睡了一觉,要不是惦记着问问你,我就一直睡到明天了。他问她晚饭吃的什么,嘱咐她晚上看一会儿书,一天啃一点点,几个月啃完没问题。他说你掉了好多头发,下次我给你带一种洗发水可以防脱发。
江燕和孙昌建从来没这样聊过天。他们像全天下的正常夫妻,说应该说的话,做应该做的事,过应该过的日子。别人说她命好,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地方。
江燕和孙昌建是熟人介绍的,没谈恋爱就领了证,还没办婚礼就被睡了,睡了就算是一切落停。江燕这一次既有初恋的缠绵也有外遇的激情,几个月来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他过来就是和他一起时光飞逝。
她从来没试过给一个男人讲琐碎的话,也没听过男人给她和她聊鸡毛蒜皮。父亲和丈夫一样,和男人喝酒时是话痨,和女人没话讲。
他会告诉她今天的云海很漂亮,我拍了照片发给你看,鹿湖有荷花,你想不想去看?你煮的饺子从来不会破皮,你怎么做到的?他会说你的腰摸起来瘦了点,是不是在减肥?你不减也很好,减了也好看,只要你别饿坏自己。
知道怀孕后,她哭了好几场,到底还是给他讲可能怀的是他的,又哭着说她老公不让她打胎,他们家到现在没个孙子,前几年盼孙子盼的一家人专门去了大佛寺拜菩萨,还给庙里一大笔香火钱。
他过了好多天才来看她,整个人暗淡无光,无精打采,像被武林高手挑断经脉,不但精气神是散的,骨架子都要散了。
俩人之间再也不来电了。曾经他们干柴烈火,遇到就着火,每次都精疲力尽才下床找东西吃,有时候煮着饭还会再来电,有时候吃到一半也有电。他们俩呆坐在沙发的两头,中间宽广辽阔的可以盛得下太平洋。他们再也不敢贴紧了,仿佛已经怀孕的身子可以接着怀上似的。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跳的很慢,一下一下的,每一下都很突然。
他坐了好一会儿,低着头起身就往门口走,嘴里嗫喃着什么,她问:“你说什么?”他吓一跳,回头说:“没,没什么。”他回头的眼神再也没有神采没有精光,整个人是垮掉的,缩小的,眼神躲闪着扫描她,不看她的脸。以前,他俩每次临别时都抱着咯咯笑着打赌看谁先撒手。这一次,江燕的脚沉的抬不起来。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联系过了。
月份大的时候,孙昌建带着他姐过来了,说是给她做饭,伺候她坐完月子,说是他老娘吩咐的。家里有客人,她逐渐忘记了往事,相信她肚子里是孙家的孩子。大姑姐说,她婆婆听说是个男孩儿,把自己的金手镯脱下来让她带过来,让大姑姐盯着她每天都戴上。江燕逐渐接受她是孙家大功臣这个事实,她很享受孙家人伺候她的日子。因为她即将给他们家生下唯一的男孙,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不会搞错的。
儿子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都说像妈妈,她也越看越觉得的确像她。
她拿到经纪证书时想起他说过,女人要有点自己的东西的,有没有是不一样的。他说的果然没错。孙昌建对她不一样了。生了儿子后不太一样,拿到证书后是另外一种不一样。他也说过他老婆读书很行的,拿到了银行经理的学历证书,找到了一份银行客户经理的职位,算是进入了主流社会。他尊敬和佩服的口气刺痛过她的心。不过那是好事,要不然她也考不下来。
她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离婚。也就想了想。他是技术移民,国内什么都没有了。在这里贷款买了个房子,为了减轻压力,一半出租一半自己住。他先供老婆念书考了几个证书,然后自己去考证,零七八碎接点活做,生活没问题,却也不宽裕。他要是离婚,什么都拿不到的。而她要是离婚,孙昌建也不会让她拿到什么财产。
江燕家里不富裕。那个时候,城市里最没本事的人才没单位,她父母就那种。先是在路口摆个小摊,后来租了个很小的门面房,一点点的搬到市场旁边。她放了学先看着店,她妈回家做饭,她知道家里穷,卖东西的时候嘴很甜,又伶俐,哪样东西在哪里,都怎么好,比别家便宜几分钱几毛她说的清清楚楚,她在店里,营业额比她妈高。周末和假期,她爸妈就指着她多挣点。江燕结婚前没谈过恋爱,她妈让她等着人介绍个条件好的,别理那些天天来店里晃荡的二流子,有好工作的男人才不会来这里,人家都是去大街上的商场买东西。
江燕觉得她妈说的没错。果然,县城里都说她嫁了个有钱人,家安在了省城。后来,连济南本地人都羡慕他们家能移民去了国外,县城里的亲戚教育女儿都拿她做榜样。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为钱犯过愁,她再也不想过小时候那种拮据的日子。
有一次,她带儿子去看城里的老爷车展,和他迎头相遇,他惊吓的好像江燕要捉他的奸,下意识做出随时要逃跑的姿势,身体歪歪扭扭的拧着说:“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了。”
江燕记得他们俩起码有七八年没见过了,他怎么一下子老了那么多?看起来怎么没了从前的风采?她很庆幸自己打扮过出门的,手里拿的是刚买的miumiu。虽然她也很慌,心跳的厉害。
他很紧张地左右看:“就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带儿子来的。你呢?你一个人?”她不想碰到他太太。
“你儿子?你生的是儿子?”
江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紧张地张望,害怕在旁边做手工游戏的儿子这个时候跑过来。孙英杰自小就比较专注,喜欢做手工。两个成年人喷射过来的灼热的目光影响了他的注意力,他皱着眉头看看妈妈,又回过头去钉喂鸟的小木屋。
他只看了英杰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说:“我,我还有事,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事,有事。”
不等江燕整理好微笑和语言,他脚步倒腾地飞快,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一眨眼就不见了。
江燕心里酸涩了一下下。一直到上床后闭上眼睛,她的心脏才一下一下的痛,脑子里一会儿空空的,一会儿满满的。
原本轩昂挺拔的一个人,看起来矮了,眼睛虚虚扫过她站立的方向,手搓来搓去的看着很可笑。曾经迷恋过那股子干部家庭出身才有的自信坦然,喜欢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聊,用词文雅贴切,如今,自己终于可以靠自己赚到钱了,成为他嘴里夸赞的他太太那种职业妇女,他在她的眼里怎么就不再潇洒自如了呢?以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他怂了,退了,也就罢了。现在的她也可以经济独立,他会不会后悔?有没有后悔过?她这么多年从没想过去找他,何至于吓成那样,那么聪明漂亮的儿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跑了。
他苍老了不少,以前做贷款经纪的时候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腰背挺直。这几年利率低,做贷款经纪赚不到什么钱,听说他又去兼职了保险经纪。这里长住的中国男人本来就少,保险这种事都是主妇定夺,女人之间好说话,男人做保险十个有九个抢不过女经纪。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不容易,看起来过的不算好。她心里痛,也有一丝庆幸。过日子过的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至于爱情,根本就是骗着人在床上心甘情愿的泡沫,不值得冒险。
在蓬蓬头下冲了好久了,孙昌建还是不想出去,热水击打皮肤的快感差一点让他膨胀起来。他很享受身体被激活的感觉。这几分钟令他暂时忘记像癌细胞一样侵蚀了他好多好多天的痛苦挣扎。
这些天他一直不看不理这个女人,他需要时间好好权衡。不搭理她,让她自己没意思去。她最好心虚,没脸面对他,痛悔忏悔,求他原谅,不,求他惩罚。
而他要不要原谅?能不能原谅?这事他没想好。他已经快被憋死了,心里如同活火山,灼热滚烫的岩浆在肚子里怒吼。不能随便喷出来,不敢喷出来,实在是因为他目前的处境太被动。
这几年提前退休常住温哥华之后,国内的关系淡了断了少了,除了过年过节群发几句复制粘贴过来的套话,微信上他联系的基本上都是这边的孩子家长和几个球友,熟人少的可怜。这么多年也没想过学点英文,家里但凡涉及出门和老外打交道的事基本上都是老婆去。家里的账单他看不懂搞不清楚,也都是老婆弄。离婚很容易,离完婚之后他恐怕只能回国了。老娘没了,国内的房子借给侄子一家人住着。他孤身回去,让亲朋好友知道自己的失败,尤其是知道自己炫耀过的儿子是别人的,这个人可丢大了。不离婚也不行,他咽不下这口气。花了那么多钱养大的儿子不是自己的,怎么能忍?
转念又想起,去年江燕做了一单特顺利的买卖,是一对小夫妻打架,邻居报了警,警察进门的时候看到男人手里拎着一把菜刀,女人抱着二岁的孩子躲在厕所里哭,一米九的俩警察一把就把瘦小的男人薅到地板上,一脚踏上去手指头给踩断了,二话不说拷起来就押走了。公婆在国内,到处托人,花了几万块加币保释,放出来也不许回家,不能见孩子。后来,男人赌气离婚,降价也要卖掉房子分财产,女人也不含糊,说卖就卖,比市场价低五万,挂牌一天就出手了。分了钱,男人就回国了。据说PR卡也不要了。移民五六年,家底子都折腾光了回国。在加拿大可不敢打女人,英文不好容易误会,江燕嘴皮子溜,还能讲点英文,她要报了警,吃亏的肯定是他。
忍,继续忍吧。在没想到好办法之前。(待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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