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看到个野猪都要激动地大呼小叫? 我只能说,你不懂
野猪可能是我们最早知道的野生动物之一。
从《黑猫警长》中偷吃红土的悍匪,到《幽灵公主》中守卫森林的勇士;从中国古代鲜卑、契丹、女真等各骁悍民族顶礼膜拜的战神图腾,到古希腊传说中几乎每一位英雄在封神之路上都要战胜的终极挑战。
古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与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打斗情形雕像 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日本的猎户喜欢以野猪为名,北欧的武士将它的形象刻在盔甲之上,甚至清太祖努尔哈赤名字的含义都是“野猪皮”。
维京时代的头盔上有野猪的细节。图片来自https://www.pinterest.com/pin/229261437259708134/?lp=true
家猪在今天已沦为懒惰愚蠢的代名词时,野猪的形象从古至今却从未改变——暴力、勇武、莽撞。
猎人们会告诉你:“一猪二熊三老虎”,宁可遇到熊和老虎,也不要正面硬怼一只受伤发疯的野猪;因为它缺乏老虎那样的谨慎和理智;而且由于身上蹭满泥浆和松油,好像披了一层装甲。
每年都会有野猪袭人的血腥新闻见诸报道;我也还清楚地记得上学时老师向我们讲述他在东北调查时如何通过暴起大叫吓退了与他不期而遇的“独猪”。
总之,多年的耳濡目染,使得野猪俨然成为我内心山林中最恐怖的存在。
“恐怖”的野猪(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因此,当我在西双版纳第一次与一只野猪正面偶遇时,内心之恐惧可想而知!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早上,脚踩在湿湿的地面上,毫无声响;我独自漫步在林中,几米之外便是茫茫白雾。突然一个灰色的身影从对面的雾中显出轮廓,我以为是谁家散放的水牛,没有在意;等到轮廓逐渐浮现时,我才发现是一头野猪!
它也吓了一跳,昂起头惊讶地望着我,抬起的一条前腿静止在半空。南方的野猪与北方大部分地区的野猪是不同的亚种,长相截然不同,身材苗条高挑,没有厚实的毛发,再加上灰色的身体和棕色的鬃毛,乍一看更像非洲的疣猪。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如果它朝我冲过来怎么办?是往竹丛中跑还是绕着树转圈?或是冲它大叫?或者,应该先拍张照片?”
想到这,我开始慢慢把手伸向相机;结果一看到我动了,它倒先转身朝山下跑去,留下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有了第一次,以后再遇到野猪,便没有这么紧张了。
我们在西双版纳的林间空地夜宿时,野猪群就在周围哼哼着也准备入睡。我们在吉林的栎树林和榛子丛中穿行时,野猪群有时也在不远的地方觅食,不时会听到它们彼此联系时发出的呼噜声以及翻拱地面寻找食物的沙沙声。
唯有一次我陷入了真正的恐慌,那是在重庆开县的雪宝山自然保护区,我独自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突然左前方灌丛中传来野猪愤怒的咆哮;此时我左边是难以攀爬的山坡,右边是悬崖,心想如果它们从山上冲下来,或哪怕要和我在小路上“会车”,我该如何躲避?
为了避免突然遭遇,我不停地轻声说话,以便向野猪表明我的位置(以及我所属的物种……);不久,我听到灌丛中传来了野猪群离开的嘈杂脚步声——尽管占据数量和地形优势,它们还是选择了和平。
通过这么多次的近距离接触,以及后续的基于自动相机和痕迹追踪等方式的观察,野猪真实的自然史逐渐浮现在我们面前。
一只母猪和它的七个孩子,小野猪出生时长满纵纹,这样是为了伪装;长大后条纹褪去(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在猪群之后负责警戒的野猪(南亚支系),Baboon摄自斯里兰卡维勒帕图国家公园(Wilpattu NP)
做猪要保守
在所有偶蹄目动物中,野猪的体型可能是最原始的——既没有进化出犄角,也没有适于奔跑的腿脚,甚至连偶蹄目最引以为傲的反刍功能都没进化出来。
它们的体型和偶蹄目的祖先一样是矮胖圆筒状。即使在猪科中,野猪的体型也最原始的——没有鹿猪那夸张的獠牙,没有疣猪和其它亚洲野猪那满脸的疙瘩,也没有红河猪那鲜艳的颜色。
但是,保守就意味着不特化,不特化就意味着——广泛的适应性,以及与之相伴的超大分布范围。
历史上,野猪分布在西起英国和爱尔兰,东至日本列岛,北至北欧和西伯利亚南界,南至印尼的爪哇、巴厘、科莫多诸岛的广大区域,它们甚至沿着尼罗河一路南下穿越撒哈拉沙漠到达非洲腹地的苏丹南部。
野猪的世界分布范围 图片来源:wiki
因为腿短容易被雪埋,它们的分布北界止于北欧-西伯利亚的深雪线;由于没有高超的消化能力和适于长途迁徙的苗条体型,它们也没有占据分布范围中心地带的高原、草原和荒漠区。
除此之外,只要是能长树、雪不深的地方,都有野猪生存。广泛的分布延伸出复杂的亚种分化;学界对于野猪究竟有几个亚种众说纷纭;但大致可分为四大家系:
(1)欧洲-中亚支系,最没有特点的野猪,没有纹,也几乎没有鬃;
(2)东亚支系,脸上有一条白纹从嘴角斜向下延伸到脖子;
(3)南亚支系,又叫“冠猪”,因为体表没有厚毛,好像裸着一样,但沿着整条脊背延伸的鬃毛却格外发达,兴奋时还能高高立起来;
(4)印尼支系,又叫“带猪”(因为命名人觉得它鼻梁上那条白带纹很有特点,其实大陆很多野猪也有),和南亚支系很像,但体型小得多。
中国的野猪,每侧脸颊都有一道白纹(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野猪的南亚支系,又叫冠猪,注意背部的鬃毛比较高,体表毛很短。Baboon摄自斯里兰卡维勒帕图国家公园(Wilpattu NP)
野猪对泥坑极其喜爱,即使冬季也要拱开雪层在里面滚一滚(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野猪的足迹辨识度极高:前面两个主蹄印,后面两个悬蹄印,每只脚共有两前两后四个蹄印(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逐坚果而居的森林挖掘机
野猪由于不会反刍,消化不了草叶,因此主要取食树上掉落的果实、林下长出的蘑菇,以及埋在地下的块茎块根等,也取食其它动物的尸体甚至直接捕食活的小动物(比如蚯蚓和蜗牛)。
因此,野猪对森林——特别是老年的成熟林,有种高度的依赖性。在这些森林中行走,经常会遇到野猪拱开翻起的土壤。而所有树种中,与野猪关系最紧密的是壳斗科的栎树和青冈。
在秋季,它们结出营养丰富的橡子,为野猪等动物提供一次“长秋膘”的绝佳机会。橡子的产量有大小年现象,每隔几年至十几年会有一次橡子大年,此时野猪会全部聚集到栎树林中大量进食。
橡子是野猪非常重要的食物之一 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吉林时就赶上一次蒙古栎的橡子大年;在此之前,我很少见到野猪;但在那一年秋季,只要深入到栎树林中,平均一周能遇到两次。相应地,每隔几年也会有一次橡子小年,橡子基本绝收;此时是野猪最难熬的时节,它们只得分散到林中,寻找其它营养价值低或更难取食的果实。
榛子就是绝佳的替代食品。此外,榛子丛还有一大优势——与栎树林的通透开阔不同,榛子丛密布两三米高的枝条,除了食物,还为野猪提供了隐蔽场所。
榛子 图片来自son's Nursery & Vineyard
栎树生长在排水良好、光照充足的山顶陡坡,而榛子密布于阴暗湿润的谷底;因此在不同年份,野猪的活动模式也截然不同。
此外在亚洲东北部,该区域特有的红松,其巨大的松果无论营养价值还是适口性都远超橡子,而且其大小年时间与橡子互补,抵消了橡子大小年对动物的影响。
红松的松塔和里面的种子 图片来自wiki和The Hardy Fruit Tree Nursery
可惜的是,红松只生长在成熟林中,现已濒临绝迹。依食物丰富度和季节的差异,野猪的家域面积从200至15000公顷不等。其中冬季由于深雪的限制,家域面积最小;而秋季由于果实分布的不均匀性,野猪要四处游荡寻找果树,家域面积最大,有时为了寻找一片结果的栎树林,可能会长途跋涉150公里。
蒙古栎-白桦林中翻拱落叶堆觅食的野猪(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野猪不但依赖着森林,也反作用于森林及其中的野生动物。野猪的觅食活动一方面破坏了林下的植被并将某些植物的根系暴露在外,改变了植物群落的组成;另一方面,翻动的土壤也有利于养分循环和有机物降解,更利于植物生长。
野猪用自己的鼻子翻开泥土,寻找底下隐藏的食物。
此外,由于野猪不能反刍,消化率低下,许多果实的种子会完好无损地被野猪在其它地方排泄出来,因此野猪帮助了很多果树的繁殖和扩散。
野猪有时还会直接取食尸体,在北方森林中担任了清道夫的角色。而当野猪翻拱土地时,背后总会跟着红嘴蓝鹊、松鸦、乌鸦等鸟类,一起从野猪翻起的土中捕食昆虫等土壤动物。
翻拱土层的野猪(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冬季拱开雪层觅食的野猪(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数量翻个倍不是问题
野猪在野外的寿命可达12年。此外还是繁殖率最高的有蹄类没有之一,每胎4-6崽,最多时12只。在没有天敌制约时每年种群数量可以增加150%!
野猪社会的基本单元是母女——一只母猪和她的女儿们,有时还有奶奶。新生小猪长大后,雄性会扩散出去,而雌性并不都是立即离开母亲,而是一直跟随在身边,并帮助抚养弟弟妹妹。
一般来说,年轻妈妈的女儿们在断奶后仍会留在母亲身边,因为母亲经验不足,女儿们需要留在她身边继续学习生活经验,并帮助年轻妈妈照顾弟弟妹妹。而年老的野猪妈妈的女儿们,很多会在一断奶后就一起离家——不是一个个走,而是,要留就一起留,要走就一起出去闯。
野猪是没有领域性的,所以几个野猪家庭的家域可以重合,有时几个有亲缘关系的母女组合会结成更大的群体。
野猪群在英语中有个专门的单词——Sounder(发声的东西),因为猪群在移动时会不停哼哼唧唧彼此联系。在橡子大年,一个猪群会分散到几百米直径的范围内分头取食。
而公猪,年轻时也会组成单身汉群体一起活动,而年长后便会独行,即使有个旅伴,也是没几天便分道扬镳。只有在每年冬季的繁殖期,公猪才会寻找母猪群交配,或者和其它公猪血肉相搏。
一个野猪家族(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几个母女家庭组合成的联合猪群,图中有21只野猪,你能全部数出来吗?(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自己孤独泡泥潭的公猪(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我国的纯种野猪寥寥无几
作为一种又能生又能打还不挑食的有蹄类,野猪目前不但没有灭绝之虞,而且还被引入到美国、澳大利亚和大洋洲的岛屿上造成生态灾难。
但在其欧亚大陆的原产地,由于人类文明不断蚕食荒野,野猪不得不学习如何在人类主宰的世界生存。
例如德国首都柏林就以野猪众多闻名:这里的野猪为了避免与市民发生冲突,甚至会忍住诱惑,避开近在咫尺的农田,反而躲在市区的森林公园内只吃自然食物。
在柏林与人共处的野猪 图片来源见水印
柏林的野猪 图片来自Thelocal.de
同样,波兰克拉科夫市区的野猪,为了适应都市生活,也将活动时间局限在半夜,并且对周围的行人和车辆更加容忍。在英国甚至有专门的组织帮助人们学会如何与重引入这个国家的野猪并且和平共处。
但在中国,野猪面临的是另一种威胁——和散养家猪的杂交。
事实上,在中国大陆,已很难找到100%纯种的野猪了,大部分自动相机拍到的野猪,都带有家猪的特征。纯种的野猪,前半身的比例高于后半身,而且肩膀高高隆起,呈肌肉强健的“倒三角”体态;而家猪为了长肉,后半身比例大于前半身,身体呈长条形,没有隆起的肌肉。
现在大部分地区的野猪,或多或少都有些长条形的体态。老猎人们则有自己的判断依据:“看猪群留下的足迹链,走路时排成一列鱼贯而行的是纯种野猪,而散开毫无队形可言的则是杂种野猪。”
看来这群野猪挺正宗
近些年,一种新的威胁席卷欧亚大陆——非洲猪瘟。这种噩梦病毒始于欧洲,并从家猪传入野猪种群造成了野猪大量死亡。研究表明,野猪虽然不会直接取食刚死的同类尸体,但会在同类尸体下翻土,取食腐烂尸体滋养的植物和蘑菇;因此也会被传染。
有些国家为了预防非洲猪瘟,曾考虑大量猎杀野猪。但这样对野猪数量会造成大幅的人为减员;也大幅降低了野猪种群中突变出非洲猪瘟抗体的几率;同时还会对当地食物链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目前各国野生动物管理部门正通过严查猪肉流通途径等方法,防止该种传染病进入各地的野猪种群。
最好的视而不见
我至今仍记得在吉林的某个秋高气爽的中午,我和向导坐在山顶一棵倒木上休息聊天;面前的栎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哼哼,一只野猪慢腾腾地爬上山坡。我和向导没有停止聊天,它也没有在意我们,就那么哼哼唧唧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不知道当时我们为何那么镇定,但是我、当地向导,还有野猪,当时的状态,应该就是人类与这种勇武顽强的动物及其代表的阔叶林生境应有的状态吧。
一只大公猪在冬日的黄昏中觅食(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秋日的阳光下无忧无虑玩耍的小猪们(自动相机摄自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版权所有: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最后附上两只小猪打架玩耍的视频,希望看完全文的你,懂得了。
PS. 北京动物园的生肖展,还在火热进行中哦,闭展日期是2/20日,还没去的小伙伴,双休日赶紧安排了吧。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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