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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鸨到短耳鸮，全北京还剩几只能让大家拍？
虎年真事之如题。
这里是冬季的通州，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来参加猫盟的年会。年会在1月23日晚上，显然头天晚上我们都得通宵过PPT。
本来23日上午我们应该多睡一会然后去场地彩排一下，但是大猫良心发现表示青峰你难得来一趟得带你看鸟去，咱们明天早上出去转转吧。
我还没来得答应，幽灵一般的CEO温柔地问道：“这么悠闲呐？PPT做完了？你可是要做两个的哦。”
于是我就被丢给大好了……
那天晚上大好也在，原因是大猫忘记告诉他年会也邀请他当嘉宾了，他是看了推文的节目单看见自己的名字才知道有年会这么个事儿的。
所以也被喊来肝PPT啦～
我收回思绪，因为没吃早饭，这会儿我觉得有点饿了，直到下一秒我看见左边砖墙上赫然写着“北京监狱食品厂”……
越往前开，建筑的高度越是低矮，路面也逐渐从石炭一样的颜色过渡到只留两条车辙的灰白色，路边停放的车辆也变成了金杯、五菱宏光、甚至挖掘机，很多车轮半掩在冻雪里，车窗上贴着：货拉拉、收废品之类的字样。
在约好的公交站等了一会，大好来了，他一来就掏出望远镜说：“我先扫一扫这儿的纵纹腹小鸮。”
于是我也跟着扫了一圈，都是喜鹊……
“过去就在那哈儿，有两棵大树，纵纹腹的窝就在树上，这地儿得有五六只，后来因为嫌那树挡路，都给砍咯，现在有几年没见过纵纹腹小鸮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走吧，带你看大鸨去。”
两边的荒地上开始出现绿色，厚雪都掩藏不住的工业废料那样的绿色——铺天盖地的防尘网，像是不小心开到了猫冬中某北方沿海的渔村，有的还给树铺绿网……
北京的树在冬天全都变成枯枝，唯有那几棵卓尔不群，映衬着对面那句被建筑扬尘污损的标语，犹如一个充满末世风的隐喻。
然而大鸨就在这种地方，割过的玉米地像一只巨大的僵死昆虫那布满刚毛的外壳，在一个土堆的下面，三只大鸨就趴在那里，很远，普通望远镜压根看不清。
田埂边的杨树上每隔几棵就张贴着观察大鸨的行为守则，这儿每天都有志愿者值班。
天气也不通透，大鸨也远，于是我和大好开始闲聊。
“它们冬天过完去哪儿啊？”
“北方呗，具体这几只去哪儿可不好说。”
“这会儿附近有其他大鸨吗？”
“估计零星的有。咱们这儿的属于东部种群，一共就2000只，大部分应该在黄河流域，而且这玩意儿很有意思，咱这儿的应该是一家子，但是别的地儿有公母分开过冬的。”
“所以它都吃啥呢？这田里看起来啥也没有啊”
“我也好奇啊，可太远了咱也看不清。而且我怀疑它们每隔很久才去喝一次水，因为它们每隔一段固定时间就会消失七八个小时，我推测应该是去找没冻上的水源的。”
我继续发问：“我看英国有个博主在鸟窝里装监控的，有仓鸮有红隼，看它们孵蛋育雏，有意思极了，咱能装红外或者监控什么的吗？”
“试过，问题它们也没窝，而且你今儿在这哈儿装上，它隔几天飞另一片田去了，过几天它又换，白费劲啊。”
“那给它们绑上GPS呢？能追踪迁徙轨迹，确定育雏地，了解家庭结构等等等等，有研究结果保护才能有的放矢啊。”
“提过，没人肯拍板啊。”
“唉……啥都不知道的话，将来它们万一不回来了，就没人需要负责了。”
我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大鸨一家，想着这里的规划，其实它们每年都会受伤，可能是放生的狐狸，也可能是放狗赶野鸡的盲流子，所以到底是什么吸引你们来到这片岌岌可危的土地上呢？
我真的好想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的年会很成功，开完之后第二天是猫盟内部的闭门会，我受邀代表月捐人去旁听。巧巧说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明天上午休息，下午再开会。
我很开心，然后刚到酒店就收到大猫消息：明天早上带你看鸟去，八点半……
行吧，起码比青海晚，晚起三小时呢～
我们先去了一个普通的公园，里面一棵普通的柏树，上面站了十只长耳鸮……
有只黄色的特别突出地站在外面，其他基本都藏在枝叶后面，只能变换角度从各种缝隙里瞥见片羽。
我想去捡食丸，但我发现其中一只长耳鸮耳簇竖着，显然它们即使在睡觉也已经发现我们了，所以我们是不可能靠近这棵树的。
于是大猫带我去其他柏树下面转了一圈，捡着三个，看来它们偶尔也会落在别的树上休憩。
我一边找食丸，一边在平整的雪地上看脚印，兔子最多，狗第二，偶尔有喜鹊的，反倒是啮齿类的最少，很不合常理，难道这里只是长耳鸮的休息站，觅食在其他地方？
下一个目标是短耳鸮，在某个湿地公园，园子里是大面积密栽的杨树和低矮的松树，这显然是一片和天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工林。
北方的冬季就是好，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所以找鸟简直是easy模式。
“咚咚咚”，是星头啄木鸟，它在用短小的喙敲击树枝，敲三下换一个，显然在寻找什么，我估计是木质里过冬的幼虫，这真神奇，它是如何筛选树枝的呢？
我知道热带有种指猴，靠着敏锐的听觉寻找藏匿起来的甲虫幼虫，鸟类呢？
我怀疑是嗅觉，因为我知道很多鸟类的嗅觉敏锐得不可思议，比如鳞虾在取食浮游藻类的时候会释放一种名为二甲硫醚的气体，很多海鸟就是凭借这稀薄的气体分子寻找食物的。
不幸的是，在海面漂浮的塑料也会释放这种气体，因此几乎所有的鹱形目都会吃塑料——它们是用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维度来定义这个世界的。
可是要怎么证明啄木鸟是依靠嗅觉呢？在实验条件下分别阻断视觉嗅觉和视觉听觉来寻找食物可能是个办法，可要用什么方法实现同时又不伤害动物呢？
我们接着又分别看见了灰头绿啄木鸟和大斑啄木鸟，它们的食物选择有什么差别吗？中间关系是怎么样的？彼此是分别占据不同生态位还是竞争关系？
在大自然里似乎只要随手观察就能提出无穷无尽的问题。
树林里有很多山雀，沼泽山雀、大山雀、黄腹山雀和棕眉山岩鹨，枝头上时不时能看见呆立着的山斑鸠，一只小嘴乌鸦从空中路过。
穿过树林，是一片冻结的浅水湿地，枯黄的芦苇倒伏在冰面上，我们一致认为这里是短耳鸮适合的生境，结果还没怎么找，就看见高处那排成一列的长焦相机……
显然，这儿是有短耳鸮的。
在一棵高树的枝头，我远远看见了那小小的身影，以及下面列阵一样的长枪短炮。
一阵连续枪战一样的快门声后，短耳鸮不胜其烦，飞走趴草里去了。
大爷们兴奋不已：“我拍着登杈了！” “我这儿一飞版！” “我正脸没拍着啊哎呦！”
也有不死心的继续往田埂里走了走，但短耳鸮不见踪影。
我也无心加入他们，我其实更想看看旁边的星头啄木鸟，有一只站在树根附近啄啄啄的，好近，对于我来说观察行为比拍到照片更加有吸引力。
而且他们可能已经惊扰了鸟类了，我很不爽。
回去的路上，我问大猫：“你说北京现在能有多少短耳鸮？”
“通州最多也就10只吧，适合它们的栖息地都没了，以前光通州就多了去了。”
回家之后，我无意在微博看见了上面这段视频。我本能地觉得那就是我们去的地方（但也不十分确定）。
我猜现场一定有很多很多人闻讯赶来吧。既然那么想拍鸟，为什么不提议保护它们的栖息地，保留荒地，这样有更多的短耳鸮，也不用这么多人挤兑这么一只鸟了，何况明明那么稀少了，怎么还能忍心去惊扰？
你也许不知道鸟类长期应激会降低免疫力，但飞久了它会累这种事情想不到吗？
同时我很后悔，如果我那时喝止一下他们的追逐，风气会不会就此有所收敛？
我那时觉得反正有那么多高草可以趴着，而且人也不算多，也没有更加过激的行为，所以尽管不悦，但没说话。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吗？
也许道理大家都懂，但事到临头就是得有看不下去挺身而出的那个人。
挺身而出是需要勇气的——去面对那个啥都没做就找好无能为力的借口的自己的勇气。
我想起了那些张贴在大杨树上的破旧的大鸨观察守则。我总是在想那块田地在自然方面有什么特殊之处，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区别点——那里有志愿者们的守护。
接着又想起了年会时候巧巧问大好：“你还希望明年大鸨继续回来吗？”
“我希望它们明年还回来。”
他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后记：副中心爱鸟会已经从过年前开始，组织了志愿者每天在东郊湿地公园维持秩序，后续再未发生故意驱逐短耳鸮的现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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