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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评舒丹丹诗集《蜻蜓来访》 | 在寂静里获得神圣

纳兰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在寂静里获得神圣

——评舒丹丹诗集《蜻蜓来访》

纳兰

 

“诗不是哲学。诗不是观念……诗是它自己。”舒丹丹在《诗思录》中,用几个否定确立了诗是其所是的观念。诗只能是它自己,就像诗人也在尽力摆脱强力诗人的影响、次要诗人的影响,同时代诗人和时代的影响,摆脱“影响的焦虑”,让诗人成为他自己。舒丹丹既是译者,也是作者。在翻译的时候,她要清空自己,接纳异域诗人的灵魂,并用汉语为异域诗人的灵魂再塑造一个“词语的肉身”;在写作的时候,她也要清空自己,接纳圣洁的灵,用自己的语言“为凤凰寻找栖所”。舒丹丹能很好地平衡写与译二者的关系,翻译的时候,她无限接近被翻译者的思想、性情、气质、语气、境界;写作的时候,她只是她自己,摆脱了诸般影响。

读《蜻蜓来访》,我发现诗人舒丹丹认为写作是“搭建一座云中的庭院”、“在纸上建一座大海”、“打开一座丰盈的心灵迷宫”。这就决定了她的写作是一种把目光投向云中的有高度、向上的写作,同时也是一种注重内心质量和对内心世界的探视、挖掘和开拓的写作。云中的庭院,这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在当下居住的庭院,不是沉重的肉身可以居住的庭院,而是一个洁净灵魂的栖息地,是神思而往之地。诗歌写作的目的就是“去往陌生处”,“看到不可见之物、听到不可听之物”,诗歌写作的目的就是抓住闪电、鸟鸣和行云流水,把不可能变作可能。纸上的大海,固然有一种汹涌澎拜,但也有海水洇湿白纸的危险之美,我想到《圣经》中“把根基建在磐石上”的教导,在纸上建一座大海的企图,或许终究是一场“有意义的徒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诗人是立法者、预言家,诗人不仅站在人这一边,有时还有顶替神的角色的僭越之心。诗人模仿上帝。诗人也想尝试一种说出什么什么就诞生的创世之快感,诗人也想说出内心的光。写诗,就是人企图模仿上帝进行一次新的“创世纪”,从这个世界返回另一个“世界”;是对“道成肉身”的逆向而行,即肉身成道的野心与渴望。

读舒丹丹的诗,我发现有一个词“浓荫”,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它们和斑驳的树荫构成一种信任”(《信任》)、“同看山樱树/肥美的浓荫“(《雨后》)、“此去苍茫,有多少浓荫和光照需要领受,才能像一棵树在悬崖上孤独地站定”(《神农山,或朝圣之旅》)、“它已腾空飞起,从逐渐成形的默契中消失,/又栖息在玉兰或榕树的浓荫里”(《某个下午与木瓜树和小鸟的无声交谈》)、“我入睡,它栖于对面的榕荫”(《与一只鸟发明一种新的交流方式》)。波德莱尔说,“要看透一个诗人的灵魂,就必须在他的作品中搜寻那些最常出现的词。这样的词会透露出是什么让他心驰神往。”我试图从舒丹丹的“浓荫”里获得一些清凉与阴翳,获得一些她的灵魂所洒下来的月光。我发现的浓荫,或许只是她灵魂的一个衣角。浓荫是光照树木而投下来的实体的阴影,透过浓荫可以反推背后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树木”。 有多少浓荫和光照需要领受,舒丹丹用了“领受”,足见她是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对待日光之下的一切事物。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们内心的圣灵即神投下来给我们的“浓荫”。舒丹丹用“肥美的浓荫”,她确乎是用一种虔敬的态度,透过肥美的浓荫望见了信实的“上帝”。她领受了一次丰盛的筵席。

在她的《平衡》诗中,我读到“香气是它空中的路径,/一只蜻蜓悠然来访,落在我举起的手机上,练习平衡术。”这应该是她诗集名字的出处。“它是来端详影像中的自己,还是为了让我/在它千百只复眼中,辨认千百个的我?”舒丹丹在“物观我”和“我观物”之间自由地切换,正如她在写作与翻译之间游走而游刃有余。她随众生心,有一颗博大而睿智的心,千百只复眼,与千百个我,使我觉得舒丹丹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她在独处中有对众生的爱,每一念化百千万亿身。在观物与被观之间,她从事物之中抽身脱离,“夕阳的金手指正抚摩群山的脊背“(《野鹿》)。这是一种“远取诸物,近取诸身”的表达,是词与物消弭了距离,词即是物,词即是“我”之身体的一部分。“一棵白蜡树的牵引让山崖躬下身子”,山崖之躬身,事物仿佛获得了生命和人的品性。事物是活的事物,事物的鲜活正是诗人把自己的情感思想经验灌注于它的结果。

事物的品性,正是诗人赋予的结果。而诗中事物的丰富,亦是诗人心灵丰富的见证与呈现。正如诗句“木瓜丰满、棕榈坦荡”所示。“你是谁,就会遇见谁”,事物与诗人,达到了微妙的契合。在诗人的世界里,她一无所缺。因为“没有阳光,就在纸上圈个太阳/没有鸟鸣,就捉来画眉和喜鹊”(《另一个世界》)。在纸上,她实现了词语王国的自治。事物的秩序,也即诗人心灵的秩序。在《秩序与悬念》中,“一样的夕光从窗口涌入,锅盆碗柜各有定局/炉火生动,菠菜已洗净泥土。/她在火炉前,等待一钵土豆慢慢成熟”,这就是诗人的秩序,她用内心的宁静和秩序抵抗现实的风暴与无序。锅盆碗柜的有序,就是诗人内心世界的有序,洗净泥土的菠菜,也可以看作是诗人被洗净的一颗心。诗中呈现一种宁静、温暖有秩序的境界。“杯盘洁净,瓜果安宁”,这就是诗意的世界,也是神圣的世界。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语言与他的唯一真神对话”《在马六甲海峡》。诗人在与唯一真神对话的同时,在寂静里获得神圣。她“被一座山的身躯和智慧充满”,“万物都在分享禅意之美”,而诗人自身也按其时成为美好,她“听见泉声已足够”,而不探寻源头。她的诗可以让你体验一种“仙女笑声扔进溪水”的清脆。

 

2018-2-8

纳兰,本名周金平,现居开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青年文学》《诗选刊》《诗林》《北京文学》等刊物。入选《2015中国新诗排行榜》《2014中国最佳诗歌》《2014中国诗歌年选》等选本。著有诗集《水带恩光》《执念》。2016年获25届“东丽杯”全国鲁藜诗歌奖优秀奖、2018年获第三届“延安文学奖·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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