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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波诗选 | 离歌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刘波,又名钟信诚、爱飞翔的钟表匠,1980年代末上海夏雨诗社核心成员,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创办九歌万派机构和万派文化(合创)。知名财经小说作家,《网络英雄传》系列网络畅销小说(合著),获多项国家级大奖。

作者已授权

洗窗工


他悬于半空,被大厦的玻璃照亮

他涂着清洁液,清洁液也涂着他

从安全帽、背带裤涂到解放鞋

正午的太阳把他摁在一望无际的大墙之上

象摁着一只喷着白沫的小甲虫

这只小甲虫仿佛是从城市的污水桶里捞出来

湿漉漉地,被悬吊,被牢牢抓住


只有高楼和雾霾才能触摸这种险竣的人生

飞鸟路过,也得屏住呼吸

或许只有它们才懂

洗窗工,是半空中竖绳垂吊的音符

谁被命运之风吹到这里  

谁就在空中瑟瑟,且哀鸣。

2018.1.3



在贡嘎,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是凤在求凰吗

垭口下

藏民们在草地上躬身捡着虫草

贡嘎之颠

祥云在天地的剧场

为一路逶迤而来的人们祈福


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呼吸艰难

高原的风徐徐吹來,浮躁的心彻底沉静

悠哉的牦牛群

特立独行的黑白大牦牛

俨然玉龙溪大草原的绅士

一群穿越者,快乐的草地快餐客

在神山的沉寂和护佑中

渺小如与天地共生的:

尘沙、荆棘、飞鸟、雪珠子

或一眼微泉


在贡嘎,泉化滩,万眼泉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空中飞过

像灰烬吹来又飘散

2018.6.18



雪落磨盘山


头皮屑,粗盐粒子,无味的雪在粉碎

我们在一场葬礼相遇

在相反的世界两极穿行

路边,一位四十多的妇人在悲泣: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这种反逻辑的呼告让雪下得更猛

下得铺天盖地

头皮屑一样的雪粒啊

模糊的眼镜片随着远近的山色更加模糊


在死与生的台阶上

拥挤着缓行的送葬者

他们或面如死灰,或泪流满面

花圈在前,黑纱在臂

仿佛一座悲伤的花园在流动


这是在在磨盘山

每一根松针都吸足了眼泪

它们坚硬如冰冷的手掌

把人间最后的哭泣推向山脚

把逝者的长眠推向山顶的烟卤


正装的殡仪工,络绎不绝的送行者

雪之轻、世间之重,推动着磨盘山

这巨大的死亡工厂开始转动,持续而缓慢

从城市上空压向每个生者的心头

硕大,喧哗,阴郁,并彻夜作响

2018.1.16



聆听


蝉鸣占领了树枝

让其它的声音都低落下来

松鼠东藏西躲,如幽灵在林间闪跃

侵呑了整个湖面的野莲与野荻

正野蛮地,无可阻挡地

向隔世的修竹和沉默的老树宣战


夏天盛大

鱼群躲在湖底

水鸟如城管一样出没

厨房里,强迫症的菜刀勤勉地劳作着

煤气罐习惯性沉默不语


这是初夏的西湖畔

三三两两的衣物正被竹杆洞穿

她们的垂头丧气引来树梢风动

这暴热天气的奴隶

美丽的俘虏

但天外星辰隐匿如谜

“万物不再如女人”


枝上夏蝉仍鼓腹不停

在聆听中,暗黑之门被推开

这世界

哪里有掠夺

哪里就有死水微澜

在一杯绿茶盛开的水面

2017.05.28



七星潭

 

三个孩子在奔跑

一对恋人在亲吻

砾石上的秘密无人知晓─

但那无所谓,它们总在潮水边缘游走

被大海深处不可名状存在的事物

拉紧,钓起

 

巨大的海浪打过来

最高潮的瞬间转眼被浪尖吞噬

那些闪着荧光的鱼竿

那些站着、坐着垂钓的人

他们像孩子一样

在鱼线被拉紧的刹那

欢笑如荧光棒闪烁

我在人群中无欢笑可闪烁

无人拉紧钓线

无人像鱼般贪婪地咬钩

大海洒了一把鱼饵

天空多了七颗星星

我手指发颤

被大海钓到了七星潭的岸边

2016.9.3



二过垦丁                       

      

孩子们还在沉睡

巴士海峡的海却没闲着

巴士底般的呐喊昼夜不息


海风一如既往

依然咸咸的,粘粘的

第二次来垦丁,第二次

让命运之舟泊在巴士海峡的这侧

一股刚猛的拉力

像不可抗拒的邀约,排山倒海

绵延不绝


这汹涌的热情

要把人和身后的风景拉陷到沙滩

拉拔向海的怀抱里

一个人面对大海

常常就象面对自己渺小而未知的命运

聆听神明的声音破空而过


不是每一个早醒的清晨

都有辉煌的日出

即使少了陪伴

也要平静地走完这片海滩

草篷和木椅一字排开

云安坐半空

看椰子树的婀娜

看来来回回的风

怎样引出树丛里鸷伏的鸟

清脆的鸟鸣

如何飘在混沌厚重的涛声之上


那些自由而无羁的生灵

即使须要仰大海威严之鼻息

但鸣叫里的清澈

却暴露了那些小小的心脏

是多么强大而骄傲

勇敢地飞翔,在巴士海峡

在失了方向的天地               

2017.8.8  



上坟日:给某君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复旦国政专业研究生

和华东师大化学系本科生

在夜幕垂临的上海公交车


我们保持了一样的姿势正对

高举右手,紧抓头顶的竿子

公交车晃荡,我们也晃荡

你眼神平静,衬衫雪白


后来,你在韶山冲的一座土坟里

从城市找过去的村路碎石铺就

“理想饭店”、“也是饭店”

破旧招牌的村店一間接著一間


站在你和你母亲的坟前我们没哭

直到远处的拖拉机突突而來,碎石飞溅

天突然就黑了,萤光虫铺天盖地而来

我们泪水哗哗,直到流成青山绿水

2018.3.17



永安街

 

不怕。要不,就下辈子

不循入空门

不以木鱼、香火为念

弃僧袍和庙堂而来

不怕血漫金山


不怕。最多就是死

被缠死或电死

最多像一个入错党的党员

活要欢愉

死得欢喜


不怕。至多暴毙于街角

弃身于塑料袋里

“有一个打飞机的人死在这里”

妓女在围观中低下头

埋伏的警车顶灯闪烁


不怕。摄像镜头什么都能看见

即使你逃出金山寺

逃往长安街

无论你转了多少次身

无论要不要500年



中年之诗


时间停在窗玻璃的反光中

这个三月

孩子的姑婆住院了

眼睛也快失明

但她比我那些先走的兄弟们厉害

撑过了六年

.

有时不想做事,男人,累趴了

也只能一声不吭。

四壁之外无飞鸟

轰轰烈烈的人世

你甚至

无法选择伸出左脚或是右脚

凡俗的柳絮不为人所道

不想让坏情绪伤害周遭人的时候

借一瓶酒给自己放松

与人为善,却遇人不淑

支持了诗歌这么些年

只迎来一记又一记闷棍

.

好好的活着

无论做什么都要避免伤害他人

深夜,浴缸里水静如湖面

热气使浴巾更为洁白

想法的经幡

一经滑出掌心便无声化开

镜中伫立的那个人

越来越像逝去多年的老父亲

 2017.8.12



一抬头碰见白夜


一张实木方桌两张仿皮沙发

一杯美式咖啡一杯荞麦茶

一只灰衫台灯一只不锈钢热水壶

一个牛仔背带裤的丰满少女侧影婀娜

一个帅小子和女友靠着旧书架

一墙的诗人照片和幽暗光线

一个架子鼓一只垂头的唛

一棵发新芽的老树花团锦簇

一个天窗宽阔枝条遮天蔽日

一个白发老者扶着老伴

一些人人来来去去


一个人呆在一个时代的墙角

他在手机上写下:

“一抬头碰见白夜”



烹鱼

兼致诗人非鱼 


一条住在水烟里的鱼

其实是住回民国的鱼

他用尾巴批判社会

在烟圈里沉沦

从一面清代的屏风

游到明代的椅背

忧伤是他的尼古丁


泡在肺泡的眼泪中

一条鱼,有时经不住火的诱惑

加入锅碗瓢盆的骚乱

谁也没看见

他怎么从厨具的刑场

逃到一张宣纸里

屏声,静气,大半生

2015年2月8日的深夜

他被香积厨的酒香唤醒

从北京远郊的农舍

潜回成都的宽窄巷子

一张仕女图拦住他探寻的眼睛

他开始喘起来

一条街开始喘起来

从半个世纪的烟中喘过来


鱼梦见月亮还在树上

不知自己是鱼,还是非鱼

2015.2.8



误机

 

比预期的时间更难以预期

我必须得停留在这里。

汹涌的事务褪去

头脑里仅有的清明

守持着旅行者的倦意

一座城因此陷落于另一座城

未知的等待

 

千里之外,时间薄如蝉翼

一架无法登上的航班

归途?是不可预知的历险

手持承诺凿凿的机票

我和航站楼一起站在雨夜

看眼前微弱的灯火被黑暗燃烧:

永无止境的流浪

永无止境的流放

今夜,和每一夜都那么相象

2013. 06. 03  



离歌

 

西湖不美了?谁曾听说过的事

树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

谁让白堤白白的直

荷花一池池,挺到底,枯到死

鸟儿成双,赴宴湖和天空的聚会

远山如黛,夕阳不语

有些人快乐走过了

一条船破浪前行了

冷风轻吟,人面如花

因为什么,我飞到这座湖

只有水在杯中等候

我听见了

它的空虚和忧伤

听见了

绿茶在冬日的叨絮

离别,就让船推开岸

离别,就让手离开手

是啊,谁带来明媚的世界

转身又带走全部风景

 

正是因为你,苏小小

西湖不美了

2015.01.10 

 

 

剪须记

 

当一个人在黑夜仰天长睡

眼皮掩盖明眸的光辉

有些什么在脸皮下躁动

 

有些什么密密麻麻

从鼻下的地平线跃出

一支胡须的军团面世

 

还没打探他们的来路

鼻翼的北风听到他们的疾出

这神秘之旅列出八字阵型

 

是来自地下的黑暗骑士

还是草原走失的草种

他们变身胡须进入我们的生活

 

这些冒失鬼闯进洱海边的夜宴

垂涎一碗鱼汤的美色

偶尔靠近李亚伟的酒杯并装成邻居

 

在一声口哨中销魂

紧跟普大爷在人民路卖骚

在一张拙脸的山岩上假扮明星

 

苍山上有些空气吹过来

让他们在月亮上起舞

他们狂喜如诗人,享受诗歌的挑逗

 

不要低估这群胡须

靠近过地皮的财气

从一根钢筋试探地产的财运

 

更牛逼时,闯过风月宝殿

变身历朝历代的嘴脸

转眼又偷窥华尔街牛市的屁股

 

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

终于占领脸面的中央广场

对一堆玩具吹毛求疵

 

他们坐头等舱,集体打败一夜呼噜

虚构家族史,贿赂病毒

骗取整个上唇的信任

 

贪婪,肥亮,营养过剩

他们幻想领导全体毛发

永久占领病体的帝国

 

一群胡须也有自己的春秋大梦

就像一粒鼻屎也在征婚启示

2015年某天,当他们从大理回来

 

一把来自未来的剪刀,闪过脸颊

阳光屏住呼吸

咔嚓几声,剪断他们救赎的过去

 

我在沙发前捧着他们

正值神灯熄灭的时刻:

你们?何时成了波波的胡须?

2015 . 01. 22



春天里


成为春天的俘虏和病患

成为窗前低首,幸福的咳嗽者

这并非美妙的志向

并非桃花拂面,幻觉的犒赏

这是无法抵御的一夜

那些看不见的,强悍的,成群的

来自春天的病毒

从天而降,像无往不胜的十万天军

攻陷了我们身体的城池

她们像醉汉一样狂欢

像撂倒一头大象一样

热情地撂倒我们

这肆无忌惮的病毒式的爱

即使2000公里的行程照样感染

是啊,谁能抗拒春天的来临

和她病毒般的热爱

谁还在没完没了的咳嗽

并试着拼命地咳出

那个藏在身体里的你

2015.04.08

 

 

断桥


一场雪,裹挟着一部Uber

把他带到断桥

这场雪,裹挟着更多的Uber

把更多人带到断桥


他和他们挤上断桥

东看西看

他和他们举着手机

东拍西拍

可是,“许仙呢?白娘子呢?”

白茫茫的保俶山啊

水汪汪的雪西湖啊

断而未断的断桥啊


人群突然骚动

“还有谁看见?还有谁看见?

许仙开着奔驰

带着白娘子

正赶往法海的金山寺”

2016.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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