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我们可能正处在一个时代大变局的边缘。旧的世界秩序已经难以为继,新的秩序一时还无力建立,于是会在势力版图的边缘地带,出现格外动荡的情形。


作为世界政治局势的破碎地带——中东,正是观察新旧秩序更替的最好窗口。虽然新世界还不知在何处,但是旧世界版图剥落的各种草蛇灰线,已经开始展示在我们面前。


世界上最后一个仍然实行封建世袭制度的中东大国——沙特(再怎么说,人家也是G20之一),最近的新闻格外地多。


以前提到沙特王子,我们脑海中的印象都是一群开着豪车牵着猎豹的纨绔子弟,就跟以前架鹰遛鸟的八旗子弟差不多。对于他们来说,钱仿佛是自来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因为沙特目前还是家天下,沙特的油田就是王子们的钱袋。然而如今,沙特王子却跟腐败案扯上了关系。


沙特王子炫富标配


据纽约时报消息,当地时间11月4日晚间,沙特国王萨勒曼发布国王令,成立最高反腐委员会,由其子、王储穆罕穆德担·本·萨勒曼(以下简称穆罕穆德)任委员会主席。几小时后,反腐委员会展开逮捕行动。目前已有4名现任大臣、10多位前任大臣、以及11名王子被捕。


据沙特新闻网站“萨巴格”报道,被捕的王子中,包括前利雅得省省长、国防部前副大臣和一名王子富商。被捕的高官中,有现任经济和计划大臣、前财政大臣、前皇家典礼局局长、前沙特航空公司总裁、前沙特电信公司总裁等。被誉为阿拉伯的“沃伦·巴菲特”,有“中东股神”称号的瓦利德王子(瓦利德·本·塔拉勒·阿勒沙特),也在被逮捕人员当中。


瓦利德王子曾于2015年7月1日宣布,未来几年将向慈善组织捐献自己全部家当320亿美元(约合1984亿元人民币),来帮助疾控、灾难救助和女性权益事业发展。他是推特、花旗集团、21世纪福克斯等企业的大股东,与比尔·盖茨、报业巨头默多克等有深度合作;和华尔街大型投行也有密切联系。舆论认为,瓦利德王子此次被捕可能会动摇市场对沙特的信心,甚至对沙特阿美在近期的IPO计划造成负面影响。


瓦利德王子


此外,利雅得机场的私人飞机线路已全部关停。纽约时报对此分析,称王储穆罕穆德此举是为了保证,任何人都不会逃过反腐委员会的搜查。


这位“80后”穆罕默德王子,是王室成员在沙特政府中担任职位最高的一位。王子亲自上阵“打虎”,不禁让人想起当年蒋经国打虎的一幕,这就是王储扫除异己、积累威望,同时根除肌体内部腐化势力的不二法门。当年小蒋打到孔家,就被告到老蒋那里,然后打虎就打不下去了,而如今的沙特国王连自己亲弟弟都下得了手,旁人估计更不在话下。因此这场打虎行动,估计会如同一场沙漠风暴一样继续推进下去。


沙特王室经过这么多年繁衍,据说王子的数量达到了五千之多。这么多年挥金如土的日子过下来,大部份人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猫腻。更何况,沙特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宪法和法律,而是以《古兰经》和《圣训》为执法依据。


如果严格按照伊斯兰瓦哈比派的苦行教义的话,这些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王子们,各个都是罪大恶极!


因此,沙特王储举起反腐大棒,打谁不打谁,起决定作用的主要是站队问题,而不在于是否真的有腐败。


今年6月21日,沙特国王萨勒曼根据第255条国王令,废黜自己的弟弟穆罕默德·本·纳伊夫的王储资格,并同时免去了他副首相和内政大臣的职位,沙特建国以来一直实行的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到此寿终正寝。


穆罕穆德·本·萨勒曼从此就是沙特的新王储,32岁的他并接替了前任副首相的位置。此外,作为国防大臣的穆罕穆德,其权力不仅在沙特的军事、外交中得到体现,还因充担国王顾问一职,而在经济和社会政策中有着很大的话语权。


据说后面还有几十个后备王储等着接班呢,这一下子就断了希望。这么大的动静,按照封建王朝的历史经验,必然伴随残酷斗争。


通常认为,沙特王储借着反腐之名清除异己,是为了将来继位扫清道路。这肯定是重要的考虑因素,但是这并不是事情的全貌。


全球一体化,已经把地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中东是全球主要势力博弈的焦点。沙特发生这么大的动作,其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沙特国内。按照常理,穆罕默德要想立住脚,在找到够分量的支持与靠山之前,绝对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笔者认为,这可能是全球秩序变动的一个重要信号。


王储穆罕默德基本就是相当于太子监国的地位,他也就是如今沙特的实际掌权人,通过观察他的言行,就可以知道沙特的动向究竟如何。


年轻的王储穆罕穆德 


就在大约十天之前,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于10月24日表示,要摧毁“极端主义意识形态”,以重返“更温和的伊斯兰”。



他说:“我们想要过正常生活,希望我们的宗教和传统能够更加宽容。这样,我们才能与全世界为伍,成为全球发展的一部分。”在接受《卫报》采访时,穆罕默德表示,沙特在过去的30年里是“不正常的”。他指责伊朗革命之后,僵化的教条统治着整个社会,对此历届领导人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王储穆罕默德的举动,势必会激怒那些在沙特王国占据统治地位却又极端保守的瓦哈比宗教势力。


沙特最近还进行了一系列提高妇女地位,削弱宗教影响的动作。沙特妇女破天荒地可以开车了。可以预见,王储穆罕默德的做法,将受到沙特本国日益增加的年轻人的拥护,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支持。而正是这些力量支持着沙特经济的转型。


“70%的沙特人口年龄处于30岁以下。坦白地说,我们不会耗费30年的时间来处理极端主义意识形态。我们现在、马上就要摧毁它”,穆罕默德说。“我们所要做的正是重返曾经那个更温和的伊斯兰,对所有宗教、对全世界、对所有传统和所有人开放。” 38 39592 38 15129 0 0 5611 0 0:00:07 0:00:02 0:00:05 5611


王储的上述表态极为不寻常。数十年来,沙特王室正是在瓦哈比派的拥戴下上台,瓦哈比极端主义在全球泛滥,背后的最大金主就是沙特。他给出的解释居然是——历届领导人“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是把历届沙特国王当傻子,还是把全世界当傻子呢?


这种近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如果要让沙特潜在的合作伙伴相信或者“装作相信”,那么穆罕默德需要交出一份不菲的“投名状”。


果然过了十天,投名状(或其一部分)就来了。


电影《投名状》剧照


连瓦利德王子这样与美国金融界谈笑风生、“献身慈善”事业的沙特头号富豪,都被当成投名状交出去了,穆罕默德王子到底是要闹哪样?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10月份沙特国王历史性访问俄罗斯,大家都记住这次访问闹出镀金电梯卡住了的囧事,却没有几个人关心,曾经老死不相往来的沙特和俄罗斯,为何突然进行了“友好访问”,双方还达成了大额军售协议。事实上,今年以来,沙特外交动作频频,上半年访问中国,签下了4500亿人民币的大单;当然美国总统特朗普今年5月也访问沙特,签订了超过一千亿美元的军售大单。


沙特似乎向中、美、俄分别上交了保护费,那么投名状到底是给谁看的呢?


别忘了,美国现在党争斗得很厉害,美国的军工资本和金融资本曾经亲密无间地一起“看月亮”,如今也是党同伐异,斗得昏天黑地。沙特明显是向军工派(其代言人主要是共和党)靠拢,却与金融一派(其代言人主要是民主党,也包括一部分共和党建制派)划清了界限。


实际上,早就存在一个跨国的寄生性金融资本联盟,其大本营在美国华尔街。本轮全球化发展到最后遇到了困境,引发右翼势力崛起,根源就是在于跨国金融资本与各国的主权利益发生矛盾,这种矛盾不仅存在于被美国的金融霸权掠夺的国家,而且发生在使用该金融霸权的美国自身。占领华尔街运动,特朗普上台,中国的金融反腐,都是这一矛盾的不同表象。


沙特的立国之本,长期以来就是与跨国金融资本合作,并成为其帮凶,如今突然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道这位年轻的王储失心疯了吗?


王储穆罕默德显然没有疯,他还宣布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经济特区计划,该计划如果成功实施,将改变沙特单纯依赖石油的经济模式:花费5千亿美元(约人民币3.3万亿元),在沙特、约旦和埃及接壤处建立一个独立的经济特区。他说:“我们是G20国家之一,是世界最大经济体之一,我们联结着三大洲。我们要做的就是改变沙特阿拉伯,以更好地改变中东地区,改变世界。我们希望能够获得所有人的支持。”



计划建立的独立经济特区示意图 


从以上一连串的新闻中,我们可以看出沙特加强集权,铁腕反腐,调整经济增长方式,改变一贯以来支持极端宗教派别的做法,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结论:沙特的国家战略将发生史无前例地巨大调整。


沙特的投名状,就是给国际金融资本的主要反对势力看的,表明接下来大家正式结盟,放开手脚干他一票,推翻跨国金融资本统治世界的旧秩序,迎来更加互惠合作的新时代。这个新时代有个标签,叫做“一带一路”。


这一调整的背后,准确无误地透露如下信息:依靠出卖石油资源躺着挣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世界将进入后石油时代。


众所周知,长期以来沙特王国的三根权杖是沙美同盟、石油经济和瓦哈比。接下来的重要问题就是:沙特一下子扔掉瓦哈比,石油经济也抛去一半,三根支柱瞬间去掉一个半,那么剩下的沙美同盟,前景将会如何呢?


要解答这个问题,必须简单回顾一下中东的历史。


中东就是混杂着民族、宗教、各种历史纠葛、地缘利益以及石油资源的一锅粥,多种矛盾掺杂在一起,错综复杂。


冷战大幕拉起之后,这里又成为美苏争霸的角力场。实力衰退的英法也时不时出来搅和一下,利益牵绊较少的中国则根据实际情况,站不同的队,做不同的生意。在两伊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刻,在遥远的内蒙古草原上,本来因为“军队要忍耐”而穷得揭不开锅、只能靠临时生产电冰箱维持运转的中国北方坦克制造厂,经常要发愁如何在一天之内,接待伊朗和伊拉克两拨采购人员,还必须得让他们见不到对方——最常用的解决方案是上午A组看草原骑马吃全羊,B组谈判卖坦克,下午AB两组对调……


说白了,中东就是世界五大流氓的狩猎场。身在其中,要想日子过得去,就得头上顶点绿,啊呸,是得有老大罩着。


沙特家族是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原有中东势力被英法肢解后,被培植出来的新贵,它不像哈希姆家族那样自然具备宗教正统性(不过也只有什叶派这么看)。沙特作为最落后最腐朽最反动的封建王国,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奥妙就在于,首先是有大量的石油,其次它最善于用石油财富交保护费,抱粗腿。而它长期以来一直抱着的粗腿就是美国,这个到处推销着与沙特完全相反的价值观的世界头号强国。


对于沙特来说,逻辑很简单,既然是交保护费,肯定是交给最强的黑社会老大,交完之后就可以躺着卖石油发财。对于美国来说,想要控制世界,就要首先控制最重要的工业资源石油。而沙特这个石油储量数一数二,又先天不足,离开了保护一天也活不下去的二五仔,是最为合适的合作对象。


特别是在布雷顿深林体系瓦解瓦解之后,美国使得沙特同意美元作为石油的唯一结算货币,石油美元成为美国建立金融霸权收割世界的利器,也成为被美国看成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的命根子。美国从此控制了世界结算货币的发行权,就可以利用金融手段躺着挣钱。


伊拉克的萨达姆本来也是独裁者,也得到美国的支持,也有很多石油,但是他脑后有反骨,居然想到改成用欧元结算,于是坟头草已经长一米多高了。卡扎菲居然想搞个非元(非洲货币单位,类似欧元),另起炉灶,于是被捅菊花了。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沙特更加坚定地抱着美国的粗腿,沙特王室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喊着普世价值的美国打这个压那个,就是对沙特视而不见。


至于沙特背后的宗教极端势力挑起的恐怖活动,美国表面上喊打喊杀,但一直纵容甚至暗地里扶持,实际上隐含着,美国这个军工金融二元帝国牟利的深层逻辑:


恐怖主义使得军火生意源源不绝,正好对了美国军工复合体的胃口;


恐怖活动造成的地区动荡,则是控制世界各地的热钱流向美国的最佳工具,华尔街金融巨鳄们笑得合不拢嘴;


与恐怖主义配套的干涉、颠覆活动,则是打击一切不听话国家最顺手的工具。CIA高喊着“哪里有不平哪有我”,一路掀起血雨腥风。


除了中东的伊斯兰极端宗教势力之外,中国的东突、缅甸的罗兴亚人,库尔德独立运动,美国入侵阿富汗,都是同样的道理。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打击恐怖活动,却越打越多,越来越猖獗的根本原因。


当年,以保卫圣地为名的“圣殿骑士团”,就是一个以宗教为伪装的隐形军事金融帝国,其与中东的恐怖组织“阿萨辛”暗中勾结,互利互惠,共同牟利。可能也正是这种原因,阿萨辛派的一些异教密仪、奥义也流传到圣殿骑士团,成为日后“极右翼”的法国政府扳倒“倡导欧洲经济一体化”的圣殿骑士团时,“异端罪”的重要证据。


根据圣殿骑士团和阿萨辛派的纠葛改编的游戏:《刺客信条》


几百年来,金融资本与恐怖组织相互勾结的具体形式虽然不断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逻辑是完全一致的。


如果沙特坚决转向,美国的金融霸权和金融资本牟利的逻辑就不复存在,沙特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摸华尔街的逆鳞?


沙特本身是没这么大的底气的。而世界上能当面硬抗这种压力的国家屈指可数。沙特的真正靠山到底是谁,就“呼之欲出”了。


产生这种变化的关键在于,沙特还是当年那个卖石油的沙特,美国却不是那个当年叱诧风云的美国了。


依靠金融吸血一时很爽,但是这玩意跟就跟人吸毒差不多,爽是爽了,时间长了身体就毁了。美国金融业过度自由发展,导致本国制造业空心化,金融资本日益与产业资本的利益相背离,如今已经威胁到军工资本的生存了。本以为掌握高端装备制造就可以高枕无忧,但是工业是需要多行业配套,很多基础的东西造不了,军工也就慢慢空心化。最近一些年,美国大型军事装备的采购费用直线飙升,根子就出在这里。


特朗普所代表的势力掌权,美国就要进行刮骨疗毒,管束过于自由的金融资本,促进制造业复苏。但是这样一来就动了跨国金融资本的蛋糕,于是反对特朗普的呼声也是极为高涨,这就表现为美国的两党内斗。


对于沙特来说,特朗普背后的工业势力兴起,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因为特朗普的工业振兴计划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发展本土的油气开采,特别是加大页岩油的开采力度,美国从头号石油买家变成了沙特的竞争者。过去几年,沙特曾疯狂扩产砸低石油价格,就是为了把这些成本较高的页岩油玩家挤出市场,从而继续掌握石油市场。沙特跟特朗普结盟,只是面对共同敌人的权宜之计,而不是长久之策。


对沙特来说真正可靠的合作伙伴,是未来几十年内的石油大买家。


世界大势不可阻挡,全球经济持续疲软,石油消费走低,石油价格长期低迷的状态可能很难改变。而且石油毕竟是有限的,等到石油开采完毕,沙特就会被打回原形,继续回到贫穷落后的状况,再难翻身。不光是沙特,整个中东都存在这个问题,如果继续依赖石油,几十年后石油枯竭,那就只能混吃等死了。


甚至可能等不到石油枯竭的那一天。石油消耗的大头是汽车,世界主要大国都已经把新能源车替代汽车提上了日程表,靠卖石油过活的好日子,最多还有二十年。不转变单纯依赖石油的模式,这些中东产油国必然是死路一条。


沙特的唯一机会,就是趁着现在手头还有可支配的资金,打造新的经济模式,使得沙特国民将来有钱可挣。这对于现阶段的沙特来说,就是最大的合法性。在拥有这一合法性的前提下,用再激烈的手段对付反对派,都能得到群众的拥护和支持。这就如同都铎王朝时期的英国,面临资本主义经济转型,君主权力空前加强,用各种激烈手段打击异己,杀得人头滚滚,但只要经济发展上去,就得到了国民的热烈拥护。


然而,沙特要转变经济模式,并不是它想干就能干成的,需要大量的基础设置建设,需要“一带一路”实现真正的历史性复兴,它才能像千年之前那样,依靠做贸易中转获利。因此沙特要跟谁结成“命运共同体”,也就不言而喻了。


内外支持在手,才是沙特突然刮起反腐风暴的真正原因。这场风暴到底刮多久,刮得有多猛,波及多大的范围,还需拭目以待。


也许多年之后我们回顾历史,才会发现,这场风暴正是旧世界垮塌的导火索。


最新消息:据央视新闻11月6日报道,当地时间5日晚,一架直升机在沙特南部阿西尔省艾卜哈市附近坠毁,沙特国家电视台报道称,有数名在机上的政府官员丧生,其中包括沙特王室成员、阿西尔省副省长曼苏尔王子。


曼苏尔王子 图片来源:巴基斯坦《民族报》

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直升机坠毁。不过,曼苏尔王子是前王储穆克林·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之子,他父亲的王储地位后被前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代替,而后者的王储地位则被现任王储穆罕穆德担·本·萨勒曼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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