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外交记忆 | 在马辰当领事

聂功成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聂功成 1958年毕业于外交学院;后历任驻棉兰领事馆、雅加达总领事馆、马辰领事馆领事,驻圭亚那大使馆、委内瑞拉大使馆参赞,外交部领事司长,驻澳大利亚大使。



1962年11月,我去马辰(南加里曼丹首府)先后任马辰领事馆副领事、领事。马辰领事馆的领区包括:南加里曼丹、东加里曼丹、中加里曼丹和西加里曼丹四省。实际上,由于交通不便,领事馆只能管辖南加、中加和东加三省的领事侨务。西加里曼丹省的领事业务由雅加达总领事馆代管。



▲ 西加里曼丹-连绵起伏的原始大森林


加里曼丹岛是一个富饶美丽而未被开发的宝岛。整个岛屿几乎全被森林所覆盖,深山老林谁也没有进去过,但有一种珍贵树木广为人知,它是建筑和制造家具的优质材料,这就是铁木。铁木放在水里沉底,经久而不变质、不腐朽,做家具或搞建筑时,用铁钉是钉不进去的。我们领事馆的地板就是铁木的,因是高脚楼,平时用水冲洗,既方便又干净。

加里曼丹岛的藤条不知有多少,据说有些地方厚达两米以上,一层一层往上长。这也是加里曼丹的一宝,大量出口,为印尼赚取了不少外汇。尤其是马辰凉席在世界上享有很高的声誉。



▲ 马辰水上市场


马辰市位于巴里托河和马辰河等河流入海口的岸边,这里是淡水和海水交汇的地方,很适于甲鱼的生长。但印尼伊斯兰教徒按教规不能吃甲鱼,当地人又不大喜欢吃甲鱼,也许是怕做起来太麻烦。可是,有些华侨休闲时愿去河边垂钓,经常钓到甲鱼。开始时送到领事馆,我们表示谢意,有时还回赠一点中国特产,如烟茶之类。以后他们经常钓了送给我们吃,我们吃不了就养在高脚楼底下。

加里曼丹岛最大的问题在于交通不便。岛内各个地区之间来往不便。如由马辰去西加里曼丹省的坤甸,只能乘船或乘飞机去雅加达转机。即使由马辰去东加里曼丹省的三马林达或巴厘巴板也要乘船或乘飞机。当时乘坐的都是小船,马辰到东爪哇的泗水,路程虽不算远,但因中间隔着爪哇海峡,也只能乘船或乘飞机。



▲ 俯瞰雅加达市区


有一次,我乘飞机去雅加达,回程时乘坐的是一架在当时来说较大的飞机,两个螺旋桨,有40多个座位。从雅加达飞马辰约需七八个小时,中间经停泗水,上下旅客和加油加水。

早晨8点多钟由雅加达起飞,约12点到泗水吃饭,饭后约1点,继续飞往马辰。空中飞行一个多小时,正在爪哇海上空,航空小姐向一座位的乘客小声说:“飞机返回泗水。”这架飞机上,有印尼三军参谋长纳苏弟安率领的一帮军人,其他乘客不多,只有我一个外国人,我占了一排的两个座位。

航空小姐担心乘客惊慌,个别通报了飞机返回泗水的消息,唯独不告诉我,但我一个人乘飞机总是比较警觉,也能大致听到她在说什么,我猜想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从飞机窗口向外看,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上面一片蓝天,下面汪洋大海,远处则是海天相连。我想,管它呢,反正身上没带任何文件,那就听天由命了,而且飞机上还有那么多人,“天塌有长人,过河有矮子”,怕也没有用。

飞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头了,飞行一个多小时,我感到它在降落,从窗口看下去,果然是泗水机场。到了候机室一再听到广播说,飞机有点小故障,检修后继续飞往马辰,要乘客在机场等候。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又听到广播说,飞机尚未修好,今天不能飞往马辰了。这下我倒着急了,因为雅加达大使馆把我送上飞机,并通知了马辰领馆,而马辰领馆接机又接不到人,他们两头比我更着急。



▲ 泗水


当时通信联络也很困难,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找华侨帮忙。我在机场上转来转去,想找到一个华侨,但这时已经没有进出的飞机,只有很少的人在办理次日的机票手续,所以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年龄60岁左右的中国人。

我立即上前向他说明我是中国驻马辰领事,因飞机发生故障停留泗水,今天不能再飞马辰,所以要请泗水侨联总会主席叶存胥先生帮忙安排一下,麻烦他给叶先生打个电话。因办公室已经下班,电话只能打到叶先生家里找他,而我没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所以只好麻烦他了。

听后,这位华人面带笑容,但表示不能完全听懂我说的什么问题。情急之中,我想到用笔写出来给他看,采取笔谈。这一招还真灵,他马上笑逐颜开,答应立即给叶先生家里打电话。

很快,叶先生就来到机场。见面后我简单把情况告诉他,因天气已晚,先请他登上飞机把我的手提行李拿下来,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办。

叶先生要我先住泗水,再订次日或以后飞马辰的机票,他可以给大使馆和马辰领事馆打电话。可在当时打电话相当困难,很长时间都叫不通。

我对他说,要争取返回雅加达,请他想办法。结果他真的找到一架军用运输飞机,问我是否乘坐。我答应乘坐,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结果我免费乘坐这架军用运输机飞行3个多小时。飞行中还遇到雷阵雨,飞机摇晃颠簸得相当厉害,在夜里10点多钟才回到雅加达。



▲ 雅加达


到达后又遇到问题,因为泗水给大使馆打电话仍未打通,大使馆和总领事馆都不知道我返回雅加达,故无人到机场去接。当晚大使馆和总领事馆举行招待会,我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我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幸好有两个华侨青年在机场办机票,他们早晨见到我离开雅加达时有大使馆的人送机,于是上前问我,是否是早晨离开雅加达的使馆人员,我予以肯定。他们说愿送我到大使馆,我婉言谢绝,但请他们去告诉一下大使馆。

这两个华侨真不错,马上骑摩托车去通知了大使馆,很快大使馆接我回去。如此这般,我这一天免费乘坐了民航飞机和军用飞机。事后知道,发生故障的飞机是在飞离泗水一个多小时后,两个螺旋桨中的一个不转了,整个飞机就靠一个螺旋桨维持飞行,不可能继续飞往马辰,那里没有检修设备,必须折回泗水检修。



▲ 马辰


马辰当时的地方病是肺结核和麻风病,破伤风也很厉害。在我去马辰领馆以前,领馆的一名印尼文翻译就因得破伤风不幸身亡。

马辰虽靠海边,但气候仍然炎热,翻译同志晚上起来小便,没有穿鞋,被铁木地板的一根小刺刺破脚掌。当时并没有感到是问题,但过了一个礼拜,感到身体不适,好像是感冒,有点发热,并未重视,只是吃了感冒药。

一天以后仍不见好转,体温上升,病情有发展的趋势。去医院找医生看,医生说是感冒,按感冒治疗,但病情继续恶化且发高烧,持续不退。当地华侨对地方病有经验,他们说很像破伤风,因为已经开始抽筋。

领馆把这个看法告诉医生,同时电告大使馆转报国内,请外交部找中医处方。外交部找到西苑中医院,该院认真负责而且立即开出处方。他们考虑到国外的情况,只用两味药,即黄酒加蝉花,服后即好。

大使馆收到这个处方后,马上派人到雅加达中药店里买了两服药。为了保证把药及时送到,一服托华侨,另一服在机场找到一位去马辰的军官,托他们务必于当日带到领事馆。结果两服药都在当天带到。

领事馆征求医生用中药治疗的意见,医生坚决不同意,并说如果用中药治疗,一切后果由领事馆负责,医院不能承担任何责任。当时病人已经抽筋得很厉害,抽筋时要由两个人按住他的手和脚,否则即使病人恢复健康也不能伸开手脚而成为残废。结果,破费周折搞到中药也不敢用,病人过了两天就去世了。




去马辰工作后了解到,有一个饼干厂的华侨工人被机器伤了四根手指,皮肉几乎被轧掉,露出骨头,医生马虎地缝合。过了几个月之后,破伤风发作,症状同领馆去世的翻译一样,已经抽筋很厉害了。

有几个侨领到领馆来请求把给翻译买来的那些中药拿去试试。他们说:“病到这个程度已经无药可救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绝不会怪罪领馆,我们几个人担保,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还可能有救,否则只有等死了。”这样说,我只好把药给了他们。

他们拿去后,这时病人已经张不开口了。当天下午就给病人灌了半副药,病人夜里大汗淋漓,次日凌晨开始清醒,不再抽筋。在医生上班之前,又把另一半药给其服下。结果奇迹出现了,病人不再抽筋,逐渐清醒。医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在纳闷为什么病人起死回生。



▲ 1966年9月14日晨,广东省、广州市各界千余人,在黄埔港新码头举行集会,热烈欢送光华轮开赴印度尼西亚接运自愿返国的受害侨胞。


我在印尼工作的五年是很不平凡的五年。

第一,就中国和印尼两国关系来说,这个时期,从印尼疯狂反华排华、我国大规模撤侨、双方互致照会抗议战,到选择国籍、关系改善、国家主席第一次访问印尼,这的确是不平凡的五年。

第二,这不平凡的五年经历,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华侨在国外的艰辛、无权无地位的可悲,但他们有着强烈的民族感情,因而我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直到几十年后,当我在北京生病时,还有些早已离开印尼的华侨寄来补养品,令人深受感动。

第三,就我的工作来说,近五年的时间,调换了四个地方、五个工作单位,从棉兰到登巴萨,转回雅加达,再去马辰,这对我来说是空前绝后,即使对其他同志来说也是少有的。哪里需要就调到哪里去,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第四,当时驻外人员一般不带家属,至少三年以后才允许休假或探亲。大女儿因患先天性心脏病于1962年动大手术,我也未能回国,我爱人一面工作,一面操持家中一切,她所承担的负担和压力可想而知。

当时,外事人员实行两人同行制,但对我不适用。不论乘飞机,还是长途坐火车,都是独来独往,根本就没有什么担心的问题,心里想的是为国争光,不辱使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End-

文字 | 《关山度若飞——我的领事生涯》 

作者 | 聂功成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更多精彩

敬请关注“外交官说事儿”



外交书屋

滑动查看更多  点击了解详情


倾听外交

滑动查看更多  点击查看大图

联系我们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