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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社会学研究 | 黄盈盈、潘绥铭《积淀与反思:2016-2017中国“性”研究(下册)》

黄盈盈、潘绥铭 性研究ing 2021-03-12

编者按


现在是应当思考性问题的时候了。对某些人来说,性似乎是个不重要的话题,它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一些重要的问题,如贫困、战争、疾病、种族主义、饥荒和原子毁灭的问题上,转移到这个无足轻重的领域。然而,正是在此时此刻,当我们的生活面临着难以想像的毁灭的可能性时,人们更容易陷入对性问题的危险的狂乱之中。当代人关于性价值和色情品的冲突和争论,与前几个世纪的宗教论争有着很多的共同之处。这些冲突往往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关于性行为的论争,往往会变成接触社会焦虑的工具和媒介,用以宣泄人们的情感焦虑。因此,在社会压力过于强大的时期,性应当受到特别的重视(Gayle Rubin,1984)。

       

2019年,性研究ing推出了“性社会学研究文献回顾”栏目,介绍了近年来发表在中英文期刊上的部分性研究文献以及中国大陆的部分性研究硕博学位论文,共计推出了4期Culture, Health and Sexuality 英文文献编译、4期中国大陆期刊文献选编和7期中国大陆硕博学位论文选编(详见公众号首页-正在连载-性社会学文献汇编)。


2020年,我们将在介绍会议论文及其他重要原创性研究成果之余,继续着手资料库建设工作,希望能为学术研究提供更多的检索便利,也方便感兴趣的读者进一步了解中文的研究语境。本年度,我们将着重介绍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人员迄今为止出版(或未正式出版)的所有书籍(包括教材、文集、专著和译著等)。之前已介绍教材和文集部分详见公众号首页-正在连载-性社会学文献汇编-教材/文集。若无特殊情况,我们将以每周两次的频率更新上述书籍的基本信息、目录和精选内容。敬请期待。


本期介绍的是由黄盈盈、潘绥铭主编的《积淀与反思:2016-2017中国“性”研究(下册)》。本书是中国sexuality研究系列26。本文集包含2017年7月于北京举办的“积淀与反思:第六届中国’性‘研究国际探讨会”部分会议论文。本次会议策划了更多的主题发言,在促发多元发声、促进多方交流的同时,希望可以激发更为深度的思考。需要说明的是,目录中已推送文章均可通过“公众号首页-正在连载-第六届研讨会”找到,或可通过点击本期推送中对应题目的超链接跳转阅读。





  《积淀与反思:2016-2017中国“性”研究(下册)》


主编:黄盈盈、潘绥铭

时间:2018年5月

出版社:1908有限公司(香港)






目录







2017 年“中国性研究国际研讨会”日程表

重新思考“性” / 何春蕤

从性史到酷儿跨国主义 / 刘奕德

转变性研究的视角 / 郑诗灵

珠江风月与族群政治 / 游静

亲密关系流动性的想象与实践 / 谭雪明

死亡调教:冰恋相关行为分析——人类学视角下的身体研究 / 陈昭

兽迷亚文化的身份边界与性污名 / 何霁宇

异装 Cosplay 场域中青少年的性别角色认同实践研究 / 王嵩迪

网络全民反幼女性侵:正义、激情与隐忧 / 陈亚亚

处女与荡妇——中国摩登贞操观 / 李旸

在“回家”与“出柜”之间:美国华裔酷儿身份认同的民族志研究 / 钟馨乐

法与德、分与合:中国同志运动联盟的形态及其成因 / 郭立夫

性运 2.0:历史与当下的双向运动 / 王颢中

性工作还是性交易?:对于用辞的反思及其他 / 蔡一峰

A Brief Review on the Massage Establishments Ordinance (MEO): Implications for NGOs Strategies of Legal Empowerment for Massage Workers in HK / 邵黎敏

GV 的影视语言语法研究(节选) / 王珺

掩饰与暴露,越界与回归:《闽都别记》中的性别反扮现象试探 / 张枭

我拿 BL 来拯救你——BL 小说对抗偏见的社会功能 / 林曦

另类媒介:中国“同志”社群发声的特色路径——基于 26 期《GS 乐点》杂志的内容分析 / 王亮

酷儿理论视角下中外译者对《孽子》及《断背山》中副文本及敢曝风格翻译的对比研究 / 王伟鹏

治理中的性/别:从近年来中国大陆性与性别重要事件谈起 / 朱雪琴

从年轻作者之死探究公民社会的性/别监控与生命治理 / 洪凌

从性平哀悼政治与同志悲情论酷儿失败与失落 / 赖丽芳

何谓“幼女”——以社会问题的建构主义研究法为视角新论嫖宿幼女罪 / 周筱

降维的性史:游戏媒介中的“性”符码考古 / 邓剑

数字时代的亚瑟王之剑:智能手机和青少年流行音乐消费中的性/别麻烦 / 王黔

电玩中的人权话语及其不满——以《爱丽丝:疯狂回归》为主的视觉叙事分析 / 张竣昱

从性、性别、跨性别,走向学术批判:《边弱群体健康促进》教案思付 / 高燕宁










精选内容


兽迷亚文化的身份边界与性污名


何霁宇 /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


兽迷(furries)是一种热衷于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群体,并通常认定或假想自己为一个拟人化的动物形象。兽迷文化中那些对兽人形象的性描写和部分成员的越轨性行为,使社群蒙受了较强的性污名。既有研究集中以本质主义路径,试图洗去群体污名,但尚缺乏内部视角因而未注意到兽迷的身份认同在遭遇内群、群际的性污名时,所呈现出的边界感与流动性。本文通过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发掘了“性”以及性污名抗争在兽迷社群中的意义,最后从消费行为(consumption)、新部落(neo-tribes)、生活方式(lifestyle)三个层层递进的维度出发,提出一种对亚文化身份理解路径。




研究背景


拟人化动物(anthropomorphic animals)的形象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地文化中。从原始信仰、图腾、神话和寓言,到奇幻小说、动画电影中都俯首即是。例如西方传说和奇幻故事中的狼人、埃及神话中的阿努比斯,以及迪斯尼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中的角色等等,都是拟人化动物形象。


对这种拟人化动物形象拥有独特兴趣的人,被称为兽迷(furry/furries)。虽然目前对这一群体还缺乏较为统一的定义,但根据部分现有的研究,兽迷被定义成热衷于拟人化动物的形象,通常认定或假想自己也拥有拟人化动物的身体,并对此持有强烈的身份认同的人(Gerbasi et al.,2008,2011; Maase,2015; Probyn-Rapsey,2011; Plante et al.,2014)。兽迷通常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拟人化动物形象,即兽设(fursona,派生于persona),代表着自己拟人化动物的身份。兽迷们在网络空间中使用这些形象作为自己的头像,以此作为自己虚拟社区的身份(Avatar),在网络空间中交流、创作、分享关于拟人化动物的艺术作品。兽迷在线下还会参加兽迷聚会/兽展(Furry Convention)等活动,其中一些兽迷会穿上精心制作的兽装(fursuit)。那是一种覆盖全身的、类似于吉祥物服饰的套装,兽迷们借此扮成自己兽设的形象。一些大型兽展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综上所及的范畴,一般而言,即被称为兽迷亚文化(Furry Fandom)(Gerbasi et al.,2008; Jeansonne,2012; Mock et al.,2013)。


在西方社会的语境中,兽迷文化被媒体描述成了一种高度性化(sexualized)且污名化(stigmatized)的亚文化。例如,在《犯罪现场调查》(CSI)的一集剧情中,出现了一个所谓兽展的场景,剧本以一种性暗示的口吻写道,“人们穿着兽装蹭动摇晃……,发出淫秽的动物叫声”(翻译转引自Probyn-Rapsey,2011)。兽迷被大众传媒理解成一种恋物癖(fetish),或明或暗地指涉成恋毛绒玩偶癖(plushophiles)或动物恋(zoophilia)。此外,兽迷社群也承受着来自刻板印象的污名:一方面,基于性别和性取向的偏见,兽迷被普遍地认为都是男同性恋;另一方面,群体中存在的怪癖性行为(kinky sex)被刻板化地放大,认为兽迷都喜欢穿着兽装做爱。然而根据一些问卷调查,显示拥有兽装的人在兽迷群体中其实仅占绝少比例(Jeansonne,2012)。


当前关注到兽迷群体的研究以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为主,它们尝试为这一文化群体定位。一部分学者努力为兽迷亚文化洗脱污名,尤其是性污名(Gerbasi et al.,2008,2011; Jeansonne, 2012),其中一些作者本人也是兽迷,彼此形成了一个兽迷研究的学术共同体(Roberts et al.,2015),并出版了诸多具有自发性质的论文集,来讨论相关问题。第一篇兽迷的发表论文,从兽迷们对自己虚构身份的认同出发,运用一系列量表将兽迷群体同一般学生进行比对,试图从心理学角度来尝试理解这种关于“人-动物”身体和精神之间的认同错位,并将其命名为物种认同障碍(Species Identity Disorder)(Gerbasi et al.,2008)。但此举引来了心理学内部非常猛烈的批评,这种对“性别认同障碍”模型的简单挪用,不仅病理化了兽迷群体,且规制了对幻想中的性别认同的想象空间(Probyn-Rapsey,2011)。其后的一系列心理学的量化研究,都始终没能走出这类自然科学式的本质主义路径。这些研究虽然指出了兽迷文化的一些统计学特征,并反驳了大众传媒的刻板化污名,但完全忽略了兽迷内群成员对“兽迷”这一身份认同的差异性。


进一步看,一方面,这种定义先行的研究方法,并没能勾勒出兽迷群体的轮廓,漠视了文化内群人员与文化要素自身之间的关系。这些研究或明或暗地都在检验兽迷群体是否“正常”,如比对兽迷群体是否符合媒体所描述的刻板印象或污名(Gerbasi et al.,2008),其心智状况、日常实践与常人是否一致等(Jeansonne,2012)。这些研究思路均质化了兽迷群体的身份,先假定其某些方面确实存在特殊性,再试以验证,完全忽略了污名作为一种权力运作过程,对蒙受污名者本身的主体形塑(戈夫曼,2009),更没能注意到具体文化语境和社会历史背景对文化形塑的身份的再地化(Bennett,2004:7)。因而,实际符合这些研究定义的兽迷其实仅是很少一部分,甚至他们在社群内部也遭受着特殊化的对待。


另一方面,以实验学科为主的研究设计,没能处理好研究者与被研究者间的张力。在研究者强调对科学方法的遵循的同时,反而疏离了两者的关系(Probyn-Rapsey,2011)。所以有必要突破当前兽迷研究流行的研究方法,重回现象本身,从群体内部的实际困扰出发,探究“究竟谁是兽迷?”。


虽然从外部视角看,兽迷群体的确有共同的或相对核心的特征,例如都热衷于拟人化动物,拥有一套拟人化动物的形象和人格的兽设(fursona)等。但是这种以网络空间为主要场域的兽迷文化(Furry Fandom),其实和当前大多数亚文化一样,其边界是极为弥散而模糊的(Bennett,2004:11-12),所谓的核心特征所指涉的也只是少数成员。换言之,当前诸多的研究中对兽迷的定义是失效的。因而,亟待解决的是如何选取合适的、基础的概念工具来界定和理解兽迷群体。


本文在此基础之上,提出并回答以下的问题:对拟人化动物的喜爱对不同的兽迷而言,其意义是什么?什么因素影响了个体与其他爱好者的互动,又如何界定彼此的身份?在个体的性实践中,以及面对性污名时,不同的兽迷如何动用具体的策略来构筑身份边界(boundary)?




网络空间中的兽迷亚文化


互联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自我呈现和社会交往的模式。要理解兽迷身份的种种,必须审视兽迷亚文化诞生的语境,即网络空间(Cyberspace)。


网络空间所创造出的丰富可能性,极大地延展了人类的“社会”。一方面,原本的社会关系、情感和活动方式,得以从现实社会转移到了虚拟世界所提供的网络场景(scene);另一方面,虚拟的网络空间作为技术中介,为人们提供了诸多新的实践方式。如今互联网的日常生活化,逐渐模糊着现实自我与网络空间中的虚拟身份间的界限。凭借跨时空的技术条件和互联网的虚拟性,人们得以实现各种在现实社会难以满足的兴趣爱好、身份表达和社会交往,并由此形成了丰富多样的、甚至延展到线下的各种亚文化群体。原本在现实社会互动中“我群”—“他群”的边界,也同样在网络互动中发挥出了社会分化的作用,社会范畴的尺度和形态,继续生产和再生产着网络空间虚拟身份的不平等。


但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网络空间中或大或小的亚文化,已逐渐丧失了伯明翰学派时期所关注的亚文化的符号象征意义和政治实践意义。“仪式抗争”的政治性越来越被娱乐化消解,风格的特色也陆续被商业收编,亚文化成为了各种混杂、扩散而流动的身份(Bennett and Kahn-Harris,2004:12; Sweetman,2004:85-86)。可对这类群体身份的分析仍然具有意义。一方面,在网络中因爱好、风格、品味或情感聚成的集体,并不会明确限制成员的身份和资格。换言之,这类群体中的身份边界是模糊的,成员也是非均质化的。在面对各种潜在的冲突时,这些集合也因此成为各种社会争端和谈判开展的场域,必然会涉及不同的实践和意识形态的议程,例如边缘的性的表达,对性污名的抗击。另一方面,集体意义上的身份对个体而言尤为必要,它不仅提供给个体认同感、归属感,以及对价值观和意义的相对确认,还能实现在日常行为中的概念性简略表达(conceptual shorthand)(Weber,1978:13, 转引自Martin,2004:26-27)。


对兽迷而言,首先,兽迷群体的身份对外具有清晰的可识别性,即能够被识别成身份边界明显的同质化群体。但从兽迷们动用的文化资源来看,这样构成的边界其实是模糊的。拟人化动物形象等文化资源在神话、寓言和动画电影中广泛存在,基于此的文化实践具有一定均质性。兽迷间也发展出一套约定俗成的、可相互识别的交往模式,如使用动物或拟人化的动物作为自己的头像,进行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创作(也包括色情描写),制作穿着兽装等。这些文化实践在行为层面上把兽迷和普通的动画爱好者划分开了。虽然所谓的“身份”在全球化网络时代和符号消费主义背景下,凸显出了混杂、流动的特点,但依据前述的兽迷的文化实践特征,即便是在不同语言的网络空间中,这个群体的可识别度仍然很高。


其次,兽迷内群身份差异明显,单凭这些行为模式来定义身份会掩盖文化群体内的异质性。例如:部分兽迷的确对兽装有着性意味的喜爱,但也有兽迷对此非常反感;还有些兽迷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偏好存在鲜明的分歧,有人喜欢龙人、有人喜欢狼人,这类分歧使得兽迷各自形成各自的小圈子。这些种种的分歧和形成的“圈子”,可以藉由米歇尔•马费索利(Michel Maffesoli)新部落(Neo-tribe)一词来理解,即一种对短暂的情感共同体的隐喻,人们因相同的感情聚集,也可以因情感变化而离开原来的部落,进入新的部落(Maffesoli,1996;许轶冰,2014)。


这种审美或品味差异形成的小部落之间,构筑出了边界分明的身份感。除此之外,还有兽迷排斥认领所谓的“兽迷”身份,以回避作为文化集体所蒙受的性污名(或其他污名)。这种种基于文化实践、动用的文化资源、对文化集体的归属感差异,需要某种更精致抽象框架来分析理解社群内部身份边界。


目前兽迷研究中流行的进化式或发展式的分类学是值得反思的。图1即使用的是这种时间线式的框架来描述“如何成为一个兽迷”(Jeansonne,2012:28):先发现自己的兴趣,并开始搜寻相关的爱好的文化资源;加入到线上或者线下的某个群体中;开始设计自己的兽设(获得具象的虚拟身份);得到自己的兽设的艺术作品(虚拟身份可视化);制作自己的半兽装;制作自己的全兽装;成为一个公开的兽迷。



虽然作者解释,兽迷们可以从任何一个分类开始,也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结束;如果一个人拥有了自己兽设,并且与这个虚拟身份保持认同感,则被更大范围的兽迷群体视作是兽迷(Jeansonne, 2012:28)。这种由初级到高级、由边缘到核心的递进逻辑关系,尤其是把“公开兽迷身份”视作一种最高或最“兽迷”类型的做法,是有待商榷的。假使一个人仅仅是喜欢拟人化动物的艺术作品,而没有自己的兽设,那么他是否是兽迷?如果一个人有一套不属于自己兽设的兽装,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属于某个拟人化动物的形象,那他是否算兽迷?我们怀疑这种从行为模式出发建立的理想型,及其背后的线性逻辑,难以清晰地描述这一群体。虽然这些定义有利于人们理解兽迷的行为模式,但不能忽视它同时又建构出了一套内部标准,将与之不符的人又进一步推向了更边缘的位置。


根据文化实践、对文化资源的动用和文化集体的关系,本文提出一种新的兽迷类型学。这种分类也能为其他具有类似特征的网络亚文化群体提供一种理解的路径。




分析框架


要理解网络空间中亚文化身份的确立,有必要从纵向和横向的多个层次来展开分析。首先,个体行为层面,个体通过行动来满足情感需求,与个体直接发生关系的即文化实践。其次,内群层面对文化资源的动用,个体运用各种可触及的文化资源,形成自己的兽迷身份及身份边界。最后,是个体和文化集体的关系,个体面对污名时选择不同的策略予以回应,这一层次中个体是具有高度反身性的(reflectivity)。这一层面的认同感,使得同类亚文化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显现出多样化的议程,这是理解身份边界的关键线索之一,但在当前研究中还缺乏足够的关注。


个体行为层面上,我们将遵循之前的研究与定义,着重关注兽迷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行动,进而分析我们的问题“为什么这些行为会形塑身份的边界”。这一层次旨在强调,个体作为行动主体,其行为的发生具有客观意义。此时与个体行为直接相关连的是个体可接触的文化资源、可调动的文化工具箱,藉由行为满足个体的某种情感和欲望。任何符号性的、富有意义的因素,暂不考虑到其中。


在内群层面上,我们分析个体在与自己有类似行为实践的群体里进行互动,他们如何因相同的情感而聚集在一起。这个层面中的交往和身份既包括网络空间中的身份管理(包括兽设身份),也包括现实生活中的身份管理(如线下聚会时的状态,穿着兽装的状态等)。兽设身份是兽迷群体在线的关键身份。但根据不同的品味(taste)和现实身份的状态(诸如自我认同、社会地位等因素),形成了兽迷们五花八门的兽设。这一层面中,我们强调网络空间中的身份内化于主体的认同感,关注因情感而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身份边界的符号意义。但这种内化的认同不一定引导个体做出实践。


在文化集体层面上,关注的是个体与其文化资源所形成的集体实体间的归属关系(affiliation)。一方面,个体可从文化集体获得认同感和归属感,使日常生活中的概念性简略表达得以发生;但另一方面,个体也不得不应对集体污名,对与此同时获得的受损身份进行管理(戈夫曼,2009)。这一层面也是最能体现个体能动性的层次。通过一套特定行为模式的操演,个体的创造性得以发挥,进而重新影响文化集体。换言之,这一层次的身份是具有反身性的、政治性的。通过与文化集体的归属关系,个体和集体文化间相互地参与和影响,表现出身份政治和个体抗争等行动模式。


这三个层面分别对应着三种行为模式——消费(consumption)、新部落(neo-tribe)、生活方式(lifestyle),此为本文对身份边界做出的纵向分类。接下来基于访谈数据,我们将继续在各个层面中,分析横向的身份边界是如何定义出的。




研究方法


作为研究者,我本人也是自我认同为兽迷的内群成员。本文成文前,我在国内兽迷群体中保持着参与式的观察。兽迷们展现虚拟身份的场所以网络空间为主,包括公开的平台如Twitter、微博等,以及相对私人化的即时通讯平台,如QQ、微信、连我(Line)等。这些空间中,兽迷用户通常可以凭借动物或拟人化动物的头像而识别彼此。本次研究所选取的参与观察平台为新浪微博。


网络参与观察的笔记和成果,是本文最直接的经验疑惑的缘起。我的疑惑在于,为什么对“兽迷”这一身份,一些兽友并不乐意接受,甚至有人会用“你们这些售人控”这种故意错字的讽刺方式来划分他我。所以我进而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兽迷才算是兽迷?(What makes a Furry Furry?)这也是对既有文献中兽迷亚文化定义可能失效的一种回应。


接下来的章节所展现的内容,主要来自我对身边的兽友及相关人群的一对一深度访谈(in-depth interview)。访谈集中于2016年10月研究计划开始至2017年4月论文初稿完成期间,在线下聚会或其他面对面的零散场合进行。为拓宽访谈对象的异质性,访谈对象还包括通过被访者间接认识的其他朋友。当前阶段受访对象共17位,根据本文撰写情况对其中10位的访谈转录稿进行了引用。其中,C和D(女性)为非兽迷;兽迷中E、J没有自己的兽设;H拥有自己的兽装;F是社群内的关键报告人,曾参与组建某兽迷社团;A是社群意见领袖,绘师。目前尚未对女性兽迷进行访谈。


在进入分析前,需再对中国大陆兽迷文化的本土化词汇稍作解释。在大陆的中文语境中,兽迷们习惯性地称拟人化动物为“兽人”[1]。大陆的兽迷亚文化受ACG亚文化影响较深,兽迷们通常以“兽控”[2]自称。对比台湾兽迷群体,除了使用兽控一词,兽迷们也会以“毛毛”自称,源自英文furry的直译。


在我的访谈提纲中,与本研究主题直接相关的内容包括:线上活动情况,以兽迷身份进行的交友情况,兽设和喜欢的拟人化动物的类型,性经历和性观念,描述最不喜欢的兽迷,描述自己最认可的兽迷,如何向他人解释自己的兽迷身份等。其中对两名非兽迷的问题还包括对兽迷的整体印象,认识的兽迷朋友的情况等。 



注释:

[1] 不同于英语中幻想生物Orc。Orc 常译作半兽人,不属于本文讨论的拟人化动物形象之列。


[2] 源自日语,即complex,情结,常用作表示“十分喜爱……的人”。





消费:个体实践模式的身份边界


本章中,我们将看到个体的行为层面上产生的横向身份边界。虽然这些行为或多或少地也被赋予了与身份表达高度相关的符号意涵,但从个体的情感、情绪或情欲出发的、可被观察和识别的消费行为,一定程度上创造出了一种区分彼此的界限。根据访谈资料,我们梳理出了两种在兽迷群体中,因个体实践模式而产生的身份边界——“性/非性的”和“虚拟/现实”。


(一)“你也看兽人小黄漫?”:性的文化消费


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性描写是兽迷亚文化中难以忽视的一部分,也正是群体性污名的主要来源。这种偏好可以一定程度地在社会历史范畴中寻求解释。拟人化(anthropomorphism)的形象原本带有浓烈宗教色彩,尤其原始信仰时期,人类身体和动物精神特质的结合被赋予了极强的神圣性。但近代以来,具有人类情感特征的动物形象,与传统叙事中的大批拟人化动物形象相结合,在大众传媒和电影艺术的发展下得以视觉化。迪斯尼等产业化的电影作品是代表之一,这些作品都大量地动用这种资源,制造了一大批以拟人化动物为主角的动画电影。这些远离了野蛮的、危险的、自然的动物形象,开始扎根在西方社会,尤其影响了西方儿童的童年世界(Probyn-Rapsey,2011),并通过全球化的影响力传播至其他社会。这些全新的视觉化的叙事方式,将人们所理解的动物形象赋予了人类社会角色的隐喻——拟人化口吻叙事的动物纪录片(如《动物世界》),迪斯尼的动画电影(如《罗宾汉》、《狮子王》、《小鹿斑比》等),其中的角色虽然来源于动物,但都带上了“人”的精神气质。这些动物在被赋予了人的躯体后,也被附着了人的社会属性与性别气质。某些动物被视为“阳刚的”,而某些被认为是“阴柔的”。这些拟人化的动物形象的分类学基础自始至终地承袭了男性气质(Masculinity)和女性气质(Femininity)的类型。拟人化动物形象在当前娱乐消费文化中的社会性别化过程,是这些形象被性化的文化基础。


兽迷们所热衷的兽人形象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喜爱,或多或少都对兽人的色情描写感兴趣(Mock et al.,2013),换言之,即作为性客体的兽人形象。一些兽迷是在先接触到描绘兽人角色的色情内容后,意识到自己对兽人角色的喜爱;也有先萌发出对兽人角色的兴趣,进而发现与性化的兽人偏好一拍即合。


“我当时第一次看到兽人黄漫的时候,就是很兴奋,觉得好喜欢,原来还真的有这样的,感觉和基佬漫画不一样……。后来慢慢在网上找,发现很多人也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找到了大部队。”(访谈A01-F)

“从小就隐约感觉自己喜欢兽人。小时候看《数码宝贝》觉得基尔兽超帅,第一代里有个场景,是启人收养了基尔兽,然后它把启人按倒在地上。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就觉得好兴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回味很久。当然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是‘那种’兴奋。……现在可能不觉得基尔兽算严格意义的兽人吧,但确实也看到很多它的黄图……也有圈内的绘师画这个啊,说明我不是一个人哈。”(访谈B01-F)


兽迷群体内性少数人群比例远高于普通人口的数据(Jeansonne,2012; Gerbasi et al.,2008),但究其原因目前还尚未有令人信服的分析。这种人口结构造成了兽迷文化中描绘同性兽人角色间性行为的作品远多于异性恋的色情作品。但热衷于“兽人小黄漫”的人却不都是兽迷。


“看,有很多很好的本子都是兽人本。但我不是兽控,他们好多还有自己的设定,画设定,有点中二。”(访谈C01-NF)


C还举例介绍了几位日本创作兽人角色同性成人漫画的作者,他们早期的作品都以人类角色为主,但不管是人类还是兽人,这些色情漫画他都喜欢。也有受访者指出,性的内容和兽人与否的关联并不重要:


“我很喜欢《疯狂动物城》,电影上映前我就买了好多周边,杯子,挂件,平时出门也带着……,这个并不算污啊,对不对?就是单纯的喜欢,很帅很可爱。”(访谈G01-F)

“那些在网上到处po黄图的人很恶心啊,把圈子搞得乌烟瘴气的……。现在已经没有贴吧了,以前贴吧会有人管……,私下传阅就好了,为什么非要po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访谈E01-F)


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相关的艺术作品的喜爱,并不会直接地对个体主观认同为兽迷身份产生影响。这也是当前在娱乐化和符号消费主义的背景下,各种亚文化边界混杂的结果之一,如C所处的以ACG为主的“基佬圈子”,跟兽迷群体之间的界限尤为模糊。但性的污名性使得兽人形象的性化与否,对身份造成了一种关键性的边界。


(二)兽装:虚拟形象的现实可视化


比起网络上免费传播的兽人漫画、小说等,兽装对大多数兽迷而言都是件非常奢侈的装备。一般而言,兽装都是兽迷根据自己的兽设而订制,图2是一个兽迷的兽设与兽装的对比图[3]。兽装通常分为全装(full fursuit)和半装(partial fursuit),全装是从头到脚全部覆盖住的套装,而半装只有头部、手套、鞋子和尾巴,身体部分则由人类的衣服覆盖。兽装的制作成本很高,虽然并非由动物皮毛制作而成,但是要拥有一套兽装,对兽迷而言意味着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和钱力[4]。也正是因为全兽装会耗费更高的成本,因而有研究用全兽装和半兽装来衡量区别兽迷对自己身份的认同程度。但是否拥有兽装,也并不一定与兽迷身份认同相挂钩。



拟人化角色的虚拟性,决定了它需要依赖于数字绘图、文字等形式才能得以在网络空间中表现(represent)。通过兽装,兽迷可以将虚拟形象在现实世界中可视化、实体化,并穿着进去(cast in),成为自己的虚拟角色。兽迷们常常会在兽展或游行中穿上自己精心制作的兽装。


网络空间中平面图像的兽人可以被性化,穿上兽装后的人也同样可以。兽迷文化中将这种穿上兽装后进行性行为的人称为yiff,取意自狐狸叫声,带有极强的贬义。在全兽装裆部有专门用于方便做爱的开口的兽装,被称作mursuit。聊到这个话题时,受访者们的态度有明显的分歧。


“不喜欢,好奇怪啊,不会热吗?”(访谈G01-F)

“没试过……,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看过那种视频,没啥感觉。”(访谈B01-F)

“这不一样,我不会让我设定的兽装做这样的事情。况且兽装很难清洗,弄脏了很麻烦的。”(访谈H01-F)


的确也有人只是将兽装作为一种恋物偏好(fetish),他们并不一定都会自我认同为兽迷(Jeansonne,2012)。但与拟人化动物形象相关的行为实践,既包括爱好、活动、参与一切与兽人元素相关的事物,也有艺术作品的分享,同时也包括性描写的色情漫画和yiff。从访谈中可以看出,因为性或非性的,虚拟的兽人和现实的兽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因消费行为的差异而产生的身份边界。例如,喜欢色情作品的与不愿意公开谈论色情作品的人,喜欢兽装和喜欢线上艺术作品的等等。但无论是常规的还是越轨,被看作是普通的还是边缘的,都与成为一个兽迷没有必然的联系。



注释:

[3] Vexfursuit. (2015). Artwork Gallery for VexFursuit, FurAffinity, https://www.furaffinity.net/gallery/vexfursuit, visited on May 22, 2016


[4] Jeansonne(2012)在研究中统计出的价格在2000美元左右。受访者H自己手工制作兽装成本在1000元人民币左右,历时3个月;据他称,从日本的一些工作室订制兽装,则需开销2~3万元人民币左右。





新部落:情感交集形成的身份边界


个体在和自己有相同实践的他人相遇时,彼此聚集成一个个小的团体,构筑成他们网络和现实中的日常互动的基本边界。这种发生实际交往的结构即为新部落(neo-tribes)。新部落作为一种对当下人们情感生活和社会关系的隐喻,描绘出网络空间中身份的高度流动性与分散性。本章我们分析个体在与自己有类似行为实践的群体里进行互动,个体如何因为相同的情感而聚集在一起。


兽迷的交往过程是在虚拟身份(兽设)和现实身体相互交错的影响之下实现的,并通过现实和虚拟身份中特定因素的融合,进而强化了身份符号,形成内群的差异。在兽迷文化中,构成新部落边界的依据非常繁杂,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包括对兽人种类的偏好、现实生活主体的性存在(包括性取向、性偏好等)、生活状态以及对在线生活的管理等。这些区隔形成了兽迷群体的内群特异性(in-group distinctiveness),并在持续而稳定的互动中,生产与再生产着彼此的身份边界。


首先,造成这种差异的是对某类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品味(taste)。对具体的某种或多种拟人化动物形象偏好,会直接影响自己兽设的完成。如果将“动物-人”的类型视为一个光谱,拟人化动物形象存在很多种分类的可能,有偏向于动物的写实角色,也有更具人类特质的角色,还有纯动物体态但具备人的精神的形象。这些区分在内群文化中都有各自的本土术语,但本文暂不展开讨论。不难看出,因品味的差异会形成各自的新部落形态。


“龙圈很早就有了,比兽人吧(百度贴吧)早得多……。他们是自己的圈子,很不一样……。龙圈的相对团结得多,很少撕逼。”(访谈G01-F)

“欣赏不来其他的,兽迷不就是应该喜欢毛绒绒的么?”(访谈B01-F)


其次,现实生活中个体的性存在(sexuality)也会影响虚拟身份的形象与地位。现实身份的性取向会同样延伸到虚拟身份中,并在内群形成边界。相同性取向的兽迷在一起交往更为密切。


“我是Gay,我认识的兽友也全是Gay……。但也认识有兽控妹子,gay里gay气的”,“我也认识双性恋的兽控,他现在只跟女生混。”(访谈F02-F)


个体的性偏好会极大地影响到对虚拟形象的偏好和兽设身份的管理。


“胖呼呼的兽人超棒啊!你知道我本来就喜欢胖子吧?那种全是肌肉的兽人看着反而比较无感,现实生活中也是。”(访谈B01-F)

“既喜欢兽人又喜欢sm的肯定不止我吧,你看有那么多兽人被虐的本子。”(访谈F02-F)


如性虐待、肥胖等元素的偏好,会与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品味形成交互关系,共同地呈现在虚拟身份中。相同偏好的兽迷聚集在一起,在内群中形成相互区分的身份边界。


最后,在世的社会地位也会影响到虚拟空间的社会交往。换言之,现实生活中的因素如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等范畴化的标准,也会呈现在虚拟身份上,形成身份边界。


“圈内程序员很多也是真的,平时玩游戏都是跟兽友一起。”(访谈A01-F)

“兽友毕竟也是网友,别人说啥你都信,纯属你傻。”(访谈E01-F)


这些区隔的形式构成了兽迷群体的内群特异性。虽然从外部视角看大家同为兽迷,但虚拟身份的互动却极大地受到在世身份状态和和情感品味的影响,形成着彼此间具体的身份边界。




生活方式:个体政治与文化归属的身份边界


网络空间中互动关系和整个网络空间生态之间是相对开放的。兽迷们除了可以主动结识同好,与和自己爱好相同的其他兽迷交往,同时也会与其他文化群体成员产生互动。在此语境下,兽迷和兽迷间的交往会使得内群特异性得到生产与再生产,而在兽迷与非兽迷的互动过程中相互确认出共享的符号边界,建构出外群同质性(out-group homogeneity)。因此个体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与自己同类的人,还有抽象意义上的文化集体和外群成员。


“你不知道别的人还和什么圈子的人混,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我身边大多数的兽控认识的都是兽控,出去聚会啊也都找兽控。大家都很熟悉,任何人撕逼都会被很快婊出来,名声搞臭了没人愿意和你交往。”(访谈F02-F)


而对非兽迷而言,对兽迷的负面印象偏多,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群体污名的来源。


“很多兽控都很幼稚……。不是说喜欢动物幼稚,而是他们做事的方式。”(访谈C02-NF)

“我知道兽控啊,有时候P站(Pixiv)上有很多图会打上兽人的tag,但我都太敢点开。之前点进去觉得很受不了。是不是兽控的口味都好重?”(D01-NF)


但面对这些污名,有的兽迷也形成自己的一套管理应对受损身份的策略。


“我有两个账号,一个是用来自己社交的,一个是专门发兽装的。那个是全年龄向的……,有自己拍的,有从推特上转发别人的……。其实第二个账号的粉丝比第一个多得多。”(访谈H01-F)


H向我们展示了第二个账号的资料,头像是他穿戴着自己兽装的头部照片,账号发布的内容以兽装摄影作品为主。H这种应对污名的策略,在欧美兽迷群体中更常见,如在社交平台上使用clean furry 的标签,旨在只向公众传播美好的、健康的拟人化动物的形象(Jeansonne, 2012)。对兽迷来说,去性化表达身份是一种最保险的策略。


也有兽迷对圈子抱有很强的使命感,认为整个文化群体的恶评每个兽迷都有责任,并且应该做出努力改变。


“有些人整天乱搞,自己的名声搞臭了反过来还倒咬一口说你们售人控真乱?是那个字,‘售’。你去看,他们自己对着兽人撸得比谁都开心,撸完还骂你们。自己把自己放进一个‘圈子’里,不喜欢就离开啊。圈子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靠大家一起来维护的。”(访谈F02-F)

“微博发东西还是低调一点好吧,这个平台是开放的,大家都看得到,不要给不了解的人造成误解。”(访谈E01-F)


也有将可识别的符号隐藏起来,伪装成非兽迷的。


“我也只关注了几个圈内的大大,会看他们发的新作品。别的事情我没啥兴趣……,几乎没有人知道我是兽迷。”(访谈J01-F)


在面对污名的策略上,以及个体与文化关系上的差异,也形塑出了一层身份边界。固然,个体与文化集体之间会形成一种归属关系(affiliation),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得认同感和归属感。虽然文化参与(cultural involvement)让成员的自身特征得以实现,但个体也需要承受集体所承受的刻板印象。不同的个体通过不同的策略来回避或是反抗污名,其中像clean furry的策略,个体通过一系列的日常行为模式的操演,试图改善外界对文化集体的印象。由是,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关系成为了一种反身性的关系。这种一系列的操演模式即生活方式(lifestyle)。但和生活的方式(ways to live)不同,前者所阐述的是解释身份政治与风格联盟的一种更为系统的模型,通过文化归属关系,个体的身份政治和个体抗争等行动得以表现,并且反哺文化集体。




小结与研究展望


通过对兽迷群体中各类身份的考察,本文回应了兽迷亚文化中所遭受的性污名,以及内群中形塑出的各类身份边界。本文的分析框架从三个纵向的区隔出发对身份认同的边界进行分析,并依次对每个层次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因素进行考察。本章将对这种框架模型加以总结,最后指出相关研究可能的后续方向。



首先,由于情感上的吸引、品味、喜爱等,可能引发行为层面的消费。开放的文化资源,网络匿名性,以及信息资源相对较低的消费门槛,都保证了网络空间下消费行为的易得性。虽然个体的消费仍然保留有符号性或对身份的意义,但在身份具有高度流动性和弥散性的网络空间中,阶级、种族和社会性别等结构性区分被逐渐消解,使之有回缩至私领域的可能。


其次,从满足个体情感需求上看,不同的消费类型会使个体间产生身份的边界。内群成员以类似的消费方式或共享的情感因素,而聚集成多个小的新部落形态的团体,靠情感的(affective)、历身性的(embodily)的自我表达带来认同感。这种认同也是实践的、风格化的条件和能力。此外,新部落形态的形成和边界的确认,与个体所处的现实社会中的社会地位也高度相关。


最后,凭借个体自身的创造力,文化资源也会发挥并作用于个体各生活层面,再通过集体意义铭刻。以一套系统的生活方式,个体的身份表达被文化所重新形塑,同时个体也被激活创造出欲望的反身性,在个体层面积极参与、制造、再造形象和身份的欲望。


由是,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将网络空间中的身份边界放置到从个体到集体的纵向框架中分析的方法。一方面对看似难以界定的群体有了一个开放式的认知路径,对流动的、弥散的、难以分类的文化集体进行象征性再现;另一方面,在身份混杂的文化社群中,为理解个人与边界模糊的社会集体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可供解读的路径。


本文回避了一些文化层面的问题,有待心理学、人类学等其他领域的知识来解释。首先,是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社会历史考察,虽然我们可以找到这些动物形象从神圣性走向性别社会的大致脉络,但仍然不清楚这些形象是如何被某一类人群所性化的(sexualized)。其次,兽迷中为何男性同性恋的比例如此之高?“人-兽”组合的图像模式是否和异性恋/同性恋审美有关?这种审美偏好是何以形成的?


另外,还有一些零散但有价值的问题。不同国家的兽迷们通常都会选用特定的动物来作为自己的兽设,如欧美社会中最普遍的是狼,其次是老虎(Jeansonne,2012; Masse,2015)。这种动物分类学与所处的文化环境间的关系,以及背后是否涉及人、动物和神话学关联?大陆的情况又是如何?这些方向仍然保留着具有挑战性的疑惑。


本文综述中的关于兽迷文化的研究大多是基于西方社会背景的,而对亚洲的兽迷群体还没有得到非常系统的了解。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语境可能使得兽迷的状况有所不同。例如,日本的御宅族(おたく)文化氛围可能并不会对日本兽迷(獣/ ケモノ)造成过强的性污名;中国大陆兽迷亚文化整体地被二次元亚文化所涵盖,尚未展现出较为明显的本土特点,加上大陆地区所缺乏的个体政治及运动的社会氛围,身份政治尚未广泛渗入到兽迷亚文化受众。整体来看,大陆地区的兽迷亚文化,其污名也基本上与二次元亚文化重合;尤其是对二次元亚文化的外群人员而言,所谓兽迷亚文化还十分缺乏识别度。但在跨文化比较时,必须注意的是,欧美社会中的兽迷群体更多地还受到了同性恋运动的影响,身份的政治性和特殊性可能有被过度强调之嫌。但LGBTQ运动和兽迷亚文化之间的关系,在一些社会中呈现出了较为矛盾的状态,尤其是当今的美国社会。一方面,在某些保守地区,兽迷身份的出柜可能会被视为一种性丑闻(sex scandal),进而使出柜者丧失诸多社会机会。这也是当今美国兽迷团体不断强调兽迷只是一种爱好(hobby),而非更具政治意义的性身份或性癖(fetish)的原因之一。而另一方面,在LGBTQ运动相对成熟的地区,边缘的身份被视作个体表达和抗争的方式,但在五花八门的各类性少数身份之中,兽迷身份的特殊性也被消解了。今后的研究还可继续考察西方“Furry Fandom”和日本“ケモノ”是否为同一文化基因在不同社会中的独立表现。甚至还可对比两岸三地华语社会中,兽迷亚文化是如何在东(日)西(欧美)方兽迷文化的影响下,发展出各自不同的本土风格、话语和议程的。




附录



积淀与反思:2017 年中国‘性’研究国际研讨会






往期

回顾

性社会学研究 | 黄盈盈、潘绥铭《积淀与反思:2016-2017中国“性”研究(上册)》



内容整理:刘丹 祝璞璞

图文编辑:黄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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