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 表面上是喝多了酒，实际上，是一种虚无乘虚而入 ‖ 人间有诗

作者简介
何小竹，诗人，小说家。出版有诗集《6个动词，或苹果》，小说集《动物园》等。

◎ 董事长和总经理

我想起了董事长

他喜欢在公司的信笺上

写一些互不相干的句子

或者，划一些乱麻般的线条

浪费掉许多纸张

但是，坐在他对面的总经理

却有着不一样的癖好

他痴迷于电话

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

打给男人，也打给女人

也就是说，我们的总经理

他浪费的不是纸张

而是电话费

◎ 坐我办公桌对面的女孩

有时候她抬起头来

无缘无故的问我：何小竹

你的方位感怎么样？

或者，何小竹

你一天要抽几包烟？

而事实上，她似乎并不看重

我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因为正当我回答她的时候

却发现，她的注意力

已完全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她玩起了手机）

紧接着，我的手机就收到了

她发来的一条短信：

何小竹，你相信星座

与人的性格有关吗？

◎ 住在地下室的竖

竖洗了头

从地下室走出来

竖笑着

从地下室走出来

竖和小虚一起

小虚戴着帽子

从地下室走出来

住在地下室的

还有张羞

据说也住过子弹

子弹改名吴又

去了郊县

张羞去了上海

竖饿着肚子

从地下室走出来

他说，明天

小虚要去东北

◎ 与中山广场保安的对话

从蓝色沙发上下来

他拉住了我

他说，其实他也很喜欢读书

我说这是好事

他又说，他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为什么你们写书的人

不把中国字用完

我想了想，很诚恳地告诉他

确实用不完，用一点就可以了

但是，他开始激动起来，说

中国字是有方位的

我问什么方位

他说，金木水火土

◎ 9月16日，赞美诗

这是隐蔽的一天

也是间谍史上

被深情记录的一页

某某某特工

像罗布-格里耶笔下的人物一样

在布后街宾馆的房间内

做了一刻钟的深呼吸

想象着即将到来的间谍女郎

他用密码构思了一首诗

由于摒弃了多余的修辞

特工先生和间谍女郎

没绕什么圈子

便顺利地直奔主题

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在预想的任务之外

他们又追加了一次

这一次，更值得赞美

◎ 孕妇

几年前，在芳草街路口

农业银行门前

看见一位孕妇

我怦然心动

写了一首诗

但没写好

没写出孕妇的美

写完就删掉了

现在，我又怦然心动

想为孕妇写一首诗

希望这一次

可以写出她的美

◎ 气不够

想起昨天坐出租车

司机说，气不够，我送不到你了

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你加了气再走

加气站前排了很长的队

我陪着司机坐在车上没什么话说

便抽空想了一下将要写的那部小说

是一部长篇，放在心里十年了

是不是可以动笔了呢

看着天色渐晚的街景

也觉得有点气不够

◎ 把冬天的衣服收拾进衣橱

天气转暖已经有些时间了

出于谨慎，没敢马上把冬天的

衣服，收拾进衣橱

这些厚衣服，加上已经用不上的

棉被和毛毯，太零乱了

确实占据了不小的地盘

也拖延了许多时间

所以今晚我下定决心

将所有冬天的衣服（它们主要是

毛衣，羽绒服，灯芯绒长裤）

连同棉被和毛毯，收拾进衣橱

关上衣橱门的时候

我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春天吧

◎ 五十以后

此时，塞万提斯已结束旅行

回归故里写起了堂吉诃德

蒲松龄也一样，放弃了科考

专心于聊斋的写作

而我，五十以后还在忙于生计

无法确定自己的时间表

在去往六十的路上

随波逐流

◎ 夜深沉

又回忆起一些细节

中途抽了一支烟

你接一个电话

我猜出是谁

于是又抽了一支烟

这次抽得有点猛

站在地板上

你比想象的高

后来就听见隔壁房间

有人放音乐

你问是什么音乐

我说，是京胡曲

夜深沉

◎ 说一说酒后抑郁

多年前，我写过一首诗

酒醉后的第二天

写到了酒后抑郁

前不久跟中茂一起喝酒

他说，真的有酒后抑郁

这意思是，他以前是不相信的

当我说我有酒后抑郁的时候

他以为我在扯把子，不屑一顾

现在他信了

他说，情绪很低落

又说不出为什么，很烦

嗯，这就是酒后抑郁

它表面上是喝多了酒

实际上，是一种虚无

乘虚而入

◎ 沉默

想到沉默

我突然想到了

书房里的那些书

它们横着竖着

躺在书架上

没有声音

你不去翻动

它们就是

没有声音的纸张

有天晚上

我突然心血来潮

打开了一本诗集

金斯堡的诗集

房间里

顿时发出一声嚎叫

我很高兴

继续一页

一页的

翻动

直到天亮

编后语

向何小竹约诗，言明是发在《人间wz》上。小竹爽快应约，“好，我选点人间的诗给你。”“难道你的其他诗就不是人间的？””人间的就是偏生活味的，其他有的诗偏主观和情感，当然也都可以说是人间。”然后我们聊了些人间的闲话。

隔天就收到诗，果然是人间味！突然想起一件事，年初我在朋友圈转发了小竹一组诗，其中有一首写到寻找老友地址。刚转出，就有一个很久没联系我的朋友，突然向我要地址，要给我寄香卤鸡肉，是他自己食品厂生产的，想让我尝尝。很感动。其实我是沾了小竹的光，是他的诗触动了我的朋友。

好诗就是这样，无论是主观空灵的，还是人间烟火的，都能触动读者内心的某个部位。这其实也是诗人的厚度。何小竹是身负标签的诗人，但他的诗并非某个标签可以轻易穿透。

——鲁稚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配图 | 吉姆·蒂奥·扎拉鲁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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