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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三国戏:马连良之前《甘露寺》里的乔玄本不算正工老生

四戒堂主人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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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可以因戏红,例如刘鸿升之三《斩》一《碰》;戏亦可以因人而红,其例更多。《回荆州》一戏在十余年前,往往不带《甘露寺》一场,以其占角色较多也。纵带此场,乔玄一角亦系用一硬里子老生充任,不过敷衍从事而已。自马连良之“劝千岁杀字休出口”一段唱红之后,《甘露寺》居然成为“时代”名剧,而“老丈人”乔玄亦一跃而为老生正工,而其重要性竟与主角刘备相埒。戏以人红,诸如此类。


马连良、马富禄之《甘露寺》

 

 其实乔玄本有一出正工老戏,而非《甘露寺》。其戏为何?则《鲁肃问计》是也。昔读《清代伶官传》内载咸丰末年黄腔角色初被选入内府当差,在老生张三元、陈长寿名下,皆列有《问计》一戏,系十一年六月十五日在热河行宫内福寿园合演。所谓《问计》者,即《鲁肃问计》之简称也(或谓系刘琦问计者非是)。


《鲁肃问计》剧词


 张三元在未应内差以前,曾在春台班出演,至同治初年被裁之后,又回春台演戏。可见《鲁肃问计》一剧,当时必亦普通常唱之戏。何以此后逐渐变成“冷”戏?至于今日,简直无人再唱,甚且小一辈之内行并此戏名而不知?其中经过,殊不敢妄下断语。或者此戏场子简单,稍嫌偏枯,费力而不易讨好,亦一大原因耳。

 

 “礼失而求诸野”,戏剧何独不然?二黄老戏在北京已经沦入“冷”戏或根本失传者,往往竟能见于外省之“野台子”,宁非有趣?尤其是所谓“本戏”,如三国戏或列国戏,在北京仅能见其东鳞西爪者,在外省之“野台子”有时反能首尾无阙,得其全豹。《鲁肃问计》一出,笔者即在鲁南“野台子”听到,而海报上之戏名则全本连台之《三国志》也。此《三国志》全本竟连演三十天之久,惜乎笔者系由半路《火烧战船》以后听起,《凤鸣关》赵云夸功而止,首尾皆未能听全,直至今日,独有余憾也。


李宝奎之《凤鸣关》

 

 《鲁肃问计》一截,说来却甚平常,内容事实简单,似亦非《三国演义》书中所有。按戏上故事,刘备借荆州以后,周瑜屡次计取不得,最后用“美人计”,结果复有“赔了夫人又折兵”之痛。周瑜临死,荐鲁肃以自代,而鲁肃即昔日借荆州时刘备之担保人也。在此“外惭清议,内疚神明”之情形下,鲁肃当然不能自安。第一次亲身往索,刘备受孔明之计使,完全推在关公身上。第二次肃遣诸葛瑾往谒关公,为孙关两家提媒,意在将来藉亲戚力量,斡旋荆州之事。不意诸葛瑾于“碰钉子”之外,又受“虎女焉配犬子”之诮。两次失败,正在彷徨无计中,吕蒙献诱饮劫索之策,即后来之《单刀会》也。鲁肃虽纳其言,心犹忐忑,以乔玄为东吴三代重臣,特往征求同意。所谓《问计》,即指两人间此一番之交涉,全戏不过两场,其下即紧接《单刀会》矣。


李洪春、范宝亭之《单刀会》

 此戏乔玄鲁肃两人之装扮与普通京戏无甚差别。以唱白论,两人之身份则相当于《珠帘寨》中之李克用与程敬思,而以乔玄略为吃重也。首场上鲁肃“吊场”,引子:“为荆州,终日里,愁锁眉头”。坐场诗曰:“赤壁鏖兵今数秋,吴蜀失和为荆州;周郎错用美人计,一世功名不到头。”下接一段白口,略谓刘备已得两川之地,而久借荆州不还,无计索取。乔国老为国家元臣,或有高见,当往求教。然后用“来,打道回府”,叫起,唱六句西皮正板而下,其情形与《骂曹》、《打严嵩》等戏生角吊场大致相同。

 次场乔玄闷帘唱西皮倒板,出场后,原板转二六,再转快板,末句以摇板结住,此一大段词句甚长,似乎大背其三国历史,今已不甚记忆。坐定之后,乔福自下场门暗上。鲁肃随即上唱四句摇板,叩门,迎进,寒暄毕,鲁肃说明为索荆州而来求计之意。乔玄忽问:“大夫可知当年赤壁鏖兵,多亏何人之力?”鲁肃答:“自然是令婿周郎,谁人不晓?”乃乔曰:“不然”,由此开唱,而乔福暗下,仍是原板转快,力言昔年之事皆卧龙凤雏之功。有此二人在蜀,荆州只有暂时不索,以免妄动干戈,黎民涂炭。鲁肃接唱,倒板起,改流水,最后两句提到本人曾为荆州之事担保、无法卸责之意。下接乔玄摇板转快,大发牢骚。略谓孙刘两家全由担保荆州而惹起纠纷,一取荆州,周郎带箭,二取荆州,赔却夫人,三取荆州而周郎已死,推本求原,鲁肃毋宁应有“我杀伯仁”之悔?


言少朋之《甘露寺》

 

 此处加入一段对白,极为有趣。鲁肃既受埋怨,于是抛开荆州不谈,而述及为周瑜运柩回藉之事,自以为颇尽朋友之责矣。不意因此又惹起乔玄之嘲笑!历述当时船过珞山,突遇张飞。鲁肃方欲自陈姓氏,乃为张之一声断喝所震,竟自跌倒舱内,“大夫呀,幸喜你是跌倒舱内,若是跌入江内,我看那时你是怎生得了呀?”其下乔玄这唱,皆是形容鲁肃当时狼狈之状,极尽调侃之能事,并力言蜀方诸将之勇不可当,决非东吴所可敌对,仍劝鲁肃暂时忍耐,免开战衅。

 

 在此数数对唱快板之后,鲁肃始将吕蒙献策宣布。乔玄因问:“不知宴前何人陪坐?”鲁答:“便是下官。”于是乔玄大献其策,先劝鲁肃将战船连锁,以为“逃命之归路”。再劝其赶速回家祭祖用申“死辞”,最后劝其“筵前酒要多饮,饭要饱餐”,则“纵然筵前把命丧,作一个饱死醉鬼亦心甘”也。每段白口下接几句摇板,尖酸刻薄,“绝妙好辞”。鲁肃窘极之下,复请乔玄过江陪宴。而乔之答辞又是一段流水。

 

 结尾四句:“老夫年已七十整,怎肯性命付他人?任你千言万语论,作一个快乐神仙不见不闻。”至此而鲁肃之钉子碰尽,揶揄受足,于是不得不兴辞而去。乔玄送客先下,青袍随上,鲁肃带马,再唱四句摇板,全剧遂终。

 

 此戏虽结构简单,不过两场,而有唱有白,繁重不下于《甘露寺》,趣味则且有过于《盗宗卷》。《甘露寺》既大走其红运,《鲁肃问计》岂不更有“旧戏重排”之价值。兹特追忆其大概,以为提倡,“诸大贤”其有意乎!


(《立言画刊》1939年第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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