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瘦鸥:“一个真正的戏迷,做到无戏不看、久看不厌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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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朋友们当着我的面或在背后都称我为戏迷。有人还开过这样的玩笑:“若在全国举行一次选举最佳戏迷的大奖赛,我准定投你一票!”
称我为戏迷,我当仁不让,可以接受;至于最佳之称,务请另选高明。倒是我本人已年逾八旬,体力正还渐衰退,甚至影响到了看戏,尤其是在夜晚,往往不大敢出门。于是思想上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紧迫感,觉得应该抓紧时机,把七十余年来自已作为一个戏迷的经历,以及从看戏和其他有关活动中所见到的,连同所感受到的,通过回忆、核实、筛选、整理,尽可能真实地写出来。从一个外行的角度,对我国戏剧事业的成长和发展,提供一些野史式的资料,让一般的读者也从中丰富一下茶余酒后的话题。
秦瘦鸥与俞振飞、李蔷华
先前,文人们有所著述,经常要在正文之前写上一篇序言、楔子或作者的话之类,现在的作家,则喜爱在卷首用黑体或宋体字,印上几句他们自已精撰的妙语,作为开宗明义的独白。我写《戏迷自传》又岂能免俗?那就干脆按照传统戏曲的程式,先来“自报家门”吧。
所谓自报家门,就是每一出戏里比较重要的角色在不能用别的方式,如呼唤、点将等来作间接的介绍时,就由他们自己向台下的观众道出姓名、身份、来历等,帮助观众理解剧情。
这一程式有简有繁,最简单的可以只用一句白口,例如:“老汉吕伯奢”、“下官监斩官是也”等等繁琐的,先要在幕内唱上几句,然后上场亮相,念定场诗,再报姓名等等。
例如,京戏《文昭关》里的伍子胥,出场前在幕内先高喊一声“马来——”,再接唱“伍员马上怒气冲,逃出龙潭虎穴中”,然后才扬鞭走出。昆剧《思凡》里的尼姑出场先念定场诗:“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然后念白:“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
梅兰芳之《思凡》
我既要写这篇自传,自报家门就得详尽一些,否则戏迷多矣,读者岂能在一般戏迷的共性中,认识到我的特性?
我首先要老实交代,我并非出生在什么戏剧世家。在我的上三代和下两代的家属中,也从不曾有人跟戏剧、戏曲、影视等形象艺术发生过实质关系,所以在我的身体结构里,不可能找到什么戏剧细胞。我之所以成为戏迷,跟先天条件无关,主要由客观因素促成。
一个真正的戏迷,做到无戏不看、久看不厌还不够,至少应对各种戏剧曲艺都有一定的了解,还得下些钻研和摸索的工夫。否则,戏也会看不下去,更不可能进入如痴如醉的境界。
至于如何钻研摸索,也有不少渠道。长期以来我本人所采取的方法是:一方面尽可能广泛地阅读有关各种戏曲、影剧的史料和专著,包括报刊上发表的新闻评论之类;另一方面则是以最真挚的感情向内行靠拢,从中选择良师益友,倾诚结交。
谈到跟内行结交,过去最盛行的是请客送礼、定座捧场,我觉得未免流于庸俗,再说我也无金可挥。其次是撰写诗文捧场,那些名士动辄用“千娇百媚”、“天仙化人”等等十分肉麻的词句去捧男旦,对老生们则是夸他们的嗓子好得“响遏行云”,或“绕梁三日”,陈词滥调,令人作呕。再不就是为了《打渔杀家》里的萧恩应该穿靴还是穿鞋那么一点点小关节大开笔战,也未免无聊。
杨宝森、赵栖云之《打渔杀家》
另有一些人千方百计地钻进后台去,以求结识名角,然而自尊心强的艺人对此都是很反感的。此外就剩学戏这条路可以接近内行了,但人的年龄一到二三十岁,哪里还能练功?即使只学文戏,唱念两行也很难过关,既属自讨苦吃,又浪费了艺人们的精力。
因此这些我都不干,只在经过了解后找少数几位意气相投的内行随便聊天。逢到他们不出台的日子,便登门拜访,或者邀去品尝一些较有特色的小吃,如天津馆的熏肉、肠、火烧,教门馆的生炒牛肉丝、炸羊耳朵、锅贴等,边吃边谈,自由自在地进行思想交流,增进友谊。
日子久了,也确实由此而交上了不少真朋友、好朋友,获益良多,并从中积累了较多的素材,今天居然还能写出这部自传来。
(《戏迷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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