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界多盲从:从《问樵闹府》的踢鞋到《四郎探母》的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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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樵闹府》这出戏,几十年来,就是只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四折,没有人能演整本的了。按此戏原昆腔,名曰《琼林宴》,先由昆腔,翻成梆子腔,全本名日《黑驴告状》。小说及鼓词中,也都有《黑驴告状》,这段故事似乎还早于昆腔。昆腔原本,共二十四折,计有:开场、闻诏、卖驴、思女、打围、逼婚、指示、被害、认甥、逢樵、暗杀、遇舅、祝寿、诬陷、放走、勒死、诉祠、告状、现尸、判断、捉拿、明镜、锁拿、勘问。全剧虽然稍有神话,也是旧剧本的恒情。此剧结构,大体上说还不错,在梆子腔班中,还看过整本的,皮黄中演整本者,尚未见过。
王少楼、马富禄之《问樵闹府》
闻老辈人云,此戏是名须生张二奎由昆腔翻成皮黄的,他总是演整本的,名老生王九龄(搭四喜班很久)重演,就只演这四出了,可是改变了许多。因为张二奎虽然演唱得很好,但总系票友出身,腰工腿工较差,所以演戏,没有多少身段。王九龄为科班出身,身段也较好,而他在科班中,原学的是武旦,且也很有名,后来才改唱老生,他的腰腿,更有特别的工夫,所以在此戏中,特别添了许多身段。例如问樵一上场,往前走时,一抬腿把一只鞋掉在头上,此系表现急速前行,不顾高低之意,演来非常美观。
后来谭鑫培演此,这一手仍是学王九龄,也因为他演过几年武生,腿腰也都很有工夫,所以演来也很好。这一手固然完全学王九龄,但此外他又添了不少的表情身段,所以他这出戏,也很能叫座。此后演得最好的就属余叔岩了,不过他于踢鞋这个身段,永远没有做好过,踢时永远用手帮忙,这不但不美观,且不合踉跄前行的意义。近几十年来,有几位演过此戏,但踢鞋这一身段,都用手帮助,且有许多人,能演此戏而因为不能做此身段,便不敢公然演唱。
余叔岩、王福山排练《问樵》身段
其实这也不必,此戏并不是非有此一着不可,就是没有,也不能算是大缺点。老辈人说,当年张二奎就没有这一手。叔岩也跟我谈到过此事,我说你们戏界,多是盲从,前边有一个名角这样演过,你们就一定要学,好也学,坏也学,甚而至于杨小楼唱《夜奔》之咳嗽,也要学他,戴倒缨盔,穿厚底靴子,大家学他,已经可笑,连咳嗽也学,岂非盲从?《长坂坡》、《连环套》两戏,均为杨月楼之拿手,小楼并未完全学其父,然比他父可以说是更好。就说此戏,您(叔岩)比谭老板并不弱,何必非有踢鞋不可呢?你有这一手固好,没有也算不了什么,你有本事,再添上几手更好。
可是这话,又得两面说着,一般观众,他们不管理论,他们看见过一位好角这样演过,后来的人倘不这样演法,他们就以为不对。日本投降之后,一次同谭小培、富英父子谈天,说起富英在天津演《四郎探母》,因为叫小番一句没使嘎调,台下叫倒好,以后未敢再演。富英说:“这句并不是非使嘎调不可呀!”我说:“对啦!但你这话,只可以对明了戏界情形的人来说,不能对一般观众说,尤其是天津的观众,他们知道这一点,便以为非如此不可。北平还较好,因为有许多老听戏的人,他们听过许多好角,这一位这样的演法,那一位那样的演法,他们看到的好角,演法都不一样,他们就知道,一出戏并不是非一样演法不可,就是你演得差一点,他们看了也不觉得新奇。
谭富英之《四郎探母》
看戏少的人,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就以此戏嘎调来论,你不必抱怨观众,你应该抱怨你祖父。此戏在皮黄班中,创排的是张二奎,他没有嘎调,最晚在你祖父以前,演此最好最红的,首推杨月楼。月楼在世,你祖父不演此戏,月楼停演之后,你祖父才演,虽然是学月楼,可是改了也不少,例如一出场之引子,便是他改的,此句之嘎调,也是他添的,这为的是证明,他不是学杨月楼。他没想到,因为添了一个嘎调,使你受了累了。
(《京剧谈往录》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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