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僧X档案9号：舍生忘死，东征！
出家经年，越研习佛法，就越觉得发大心不易。不要说是为度一切众生而成佛，就是为度一部分众生而受苦受难，也绝非一般人所能为。因此，佛教历史上有几位大师我是特别钦佩的，其一是鸠摩罗大师，其二是尊者阿底峡，第三，就是今天我要写的鉴真和尚。为什么特别钦佩这三位呢？因为他们，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民族，为了别国的人民能领受真正的佛法而甘愿舍弃原有的安逸富贵、受尽辛苦甚至屈辱方令正法弘传，最终埋骨他乡。这相较于历史上为本民族而千辛万苦取经的法师们，精神上又更困难了一层。老实说，像他们这样为别国信众付出的，就算在整个佛教史上也数不出多少，反观今天顶着各种头衔名号，从贫穷之地到发达地区捞金之辈，真不啻云泥之别。
我本来对鉴真大师并没有太多印象，只在中学历史课本里略微看过他的事迹，当时没有什么感触。后来自己出家学法，经历的人事多了，就不免慨叹，像阿底峡、鸠摩罗什这样的大师，实在少得很。
有一天下午，我在师父的书房里看书，忽然看见一本书叫作《唐大和尚东征传》，名字奇特，就随手翻开了。很巧，翻开的那一页上正写了一个情节，是有两位日本僧人到扬州大明寺陈情，希望礼请中国法师去日本传戒法，大和尚问左右弟子谁愿前往，弟子们沉默良久，有一位说：“那个国家实在是太远了，茫茫大海上，很难活命。而且那里是边地，我们生在中国不容易，自己修行又不够，所以大家都不敢出声。”听到这话，大和尚说：“为了佛法，性命有什么值得顾惜？！你们不去，我去！”看到这里，感动莫名，这不就是我敬仰的精神吗？于是往前翻看，原来书里的这位“大和尚”，就是鉴真。怀着仰慕，我在夕阳下读完了这本传记。从此鉴真大师的事迹，就深刻在我心里，为了向他致敬，我后来专门去了一次奈良唐招提寺。
鉴真大师受日僧荣睿、普照礼请时，五十五岁。当时他已经是大唐有名的佛教律学大师。从二十六岁开始到他东渡成功之前，四十年间，他共讲解律和律疏四十遍，律钞七十遍，轻重仪和羯磨十遍，剃度弟子数万，门下人才辈出。按理说，像他这样功成名就的大法师，是没有必要去日本那种小国的，更何况唐政府也不打算放行。
但正如之前已经提过的，为了佛法，为了把正统的佛教戒律传到日本去，鉴真义无反顾地答应了日本僧人荣睿、普照的请求，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东渡。
第一次东渡，失败。有个品行不端的高丽僧人向政府诬告，说他们勾结海盗。日僧荣睿和鉴真弟子被捕，航海物资被没收。
鉴真不放弃，第二年，再次准备东渡。不料船只在长江口遭遇飓风。于是第二次，又失败。
第三次，他们的船在舟山触礁，由于一个越州僧人告发，日僧荣睿以“诱骗鉴真东渡”之罪再次被捕。鉴真被两位日本僧人百折不挠的精神感动了，他决心第四次出海。这一次他选择避开官府耳目，在福州出发。
可是，鉴真的一些弟子认为他年事已高，不宜远行，就向官府报告，于是鉴真被官府派人追到，送回扬州。
这已经是第四次失败了。
鉴真，不放弃。
又过了四年，荣睿和普照再次到扬州请鉴真去日本，这一年鉴真61岁。然而这多灾多难的队伍又一次遇到了飓风，在海上挣扎了十四天之后，他们飘到了海南岛。这一次失败，令他们付出了惨重代价——日僧荣睿和鉴真的得意弟子祥彦皆病故，日僧普照只得离开鉴真。鉴真在内外交困之下身心俱疲，双目失明。
后来我想，我自己，能够接受几次失败呢？一次，还是两次？然而鉴真，五次东渡皆告失败。六年间，经历了背叛、追捕，一次又一次海难，一次又一次遣返，日本僧人死了、散了，甚至连爱徒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自己竟成了盲人，然而鉴真，仍然没有灰心。把戒律传到日本去，不惜身命，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怀抱的信念，这信念不可动摇。
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日本遣唐使藤原清河途经扬州返回日本，他到延光寺拜见鉴真，说明愿请他赴日，但遭到了唐朝政府拒绝的情况，请鉴真自己决定要不要同行。六十六岁、双目失明的鉴真当即决定了，他要第六次东渡。这一次，仍然是不平静的。遣唐使藤原清河的船中途遭遇海难，幸而鉴真与弟子们最终踏上了日本的国土。
在日本，鉴真弘法十年，虽有天皇支持，但期间也遭遇了各方势力阻挠，被排挤出皇家寺院东大寺，建立了唐招提寺。鉴真率领的东渡队伍，为日本带去了先进的科技、建筑、医药、艺术，他被日本学者称为站在奈良文化最高峰的人，同时也是为后来的平安文化开道的人。
2016年秋天，我来到日本奈良唐招提寺。唐招提寺，是日本律宗的祖庭。礼拜了鉴真墓后，我在那座最初由鉴真建造的戒坛前，久久徘徊，悲感莫名。那位一千多年前的律学大师，那位百折不回、宁舍生命也要把戒律传到日本的高僧，如果他看到日本佛教的现状，看到戒律的湮灭，他悔吗？我想了很久，最后回答自己，他不悔。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菩萨，绝不会因为诸行无常，就不去行善法。鉴真当初想做的，他已做到了。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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